“神圣的伊佐洛斯、恩佐洛斯、萨格洛斯：汝若临世，必破环伺之敌；汝若瞋目，必使长夜终结；汝若开言，必将启迪万世……”
透过玻璃穹顶的光影寸寸位移，金发青年跪在硬邦邦的镜面祷告席上，身体僵直，双手规矩地搭在腿上，机械地重复着祷文，一遍又一遍。
殿内祷告的众人皆是这般姿态，如同他的千千百百个投影，不知疲倦地赞美着伟大的六翼神。
良久，他听见身旁褐发大背头的男人发出不耐烦的叹息，然后又感觉到对方在挪动着调整姿势。
洛隆教官快撑不住了，左格同情地想。虽然自己也不遑多让。
他悄悄抬头望去，视线越过大司铎那一袭红袍的身影，落在六翼神像前的琉璃熔金炉中。
里面流淌的金液此刻才堪堪过半。
六翼神啊，怎么会这么慢？
年轻的泰坦大失所望，下意识地咬住下唇又松开，继续低声念诵祷文。
唉，新学期的第一节实地课，亥云星首都图伦亚之行，他原本满心期待的。
作为曾经辉煌璀璨的星云狰文明的核心，应有的异星风情不用多说，想必还能见识到不少闻所未闻的紫晶科技。
虽然亥云星的坐标就位于宇铎三区，但从小到大确实没有什么机会前往，以至于自己这个泰伦人也和其他学员一样兴奋得不行。
如今这颗星球的归属权在泰伦共和国，亥云星总督正是泰伦三将军之一的阿瑟克斯，他们的副校长。
原本左格还担心，自己来到这里后可能会受到特殊照顾，没想到真正对他的到来在意得要死的不是阿瑟克斯将军，而是眼前这位大司铎！
回溯源头，泰伦新世教与旧世教本是一脉相承的关系，像并蒂花那样同生共存、并行不悖。
只是后来泰坦内战将它们撕裂开来，东陆种多信奉新世教，西陆种则支持旧世教，百来年的敌视与斗争造成了两教如今各栖一枝的局面。
亥云星的总督阿瑟克斯是血统纯正的西陆泰坦，此处的驻军、平民也以西陆种居多，自然而然的，这颗星球就成为了旧世教发展的温床。
此前他还从未公开过宗教信仰，毕竟不好直说自己其实啥也不信，而在那些大司铎和传音主教眼里，态度不明大约等于啥都能信一点。
所以刚来到图伦亚没多久，他就被大司铎领着一众教徒给截住了，不得已落地直奔圣临堂。
命苦的洛隆教官被一并席卷过来，在这跪着就是一通瞎念，整个人不爽到了极点。
主祷殿的十二座祷告平台架空而设，他们所在的这座祷台位于六翼神像正前方，这是祈祷的最佳位置，也是大司铎主持祷礼的地方。
换句话说就是，这里无法摸鱼。
左格微微心死。
按照正式的圣祷礼程序，信徒在行经白廊时，先从点金墙上取一枚金鳞，入殿后通过下方的旋转阶梯登上祷告台，将金鳞投入熔金炉中便可开始祈祷。
严格来说，虔诚的信徒要祷告至熔金炉中盛满金液，届时落下的盏金桥会将祷台与大殿高处的环形回廊连接起来，完成祈祷的人们有序从桥上离开，圣祷礼毕。
虽然左格自认为没有很虔诚，虽然经年来为降低仪式门槛熔金炉已经越做越小，虽然平日里人们也不是非走盏金桥不可……
但这次主持祷礼的不是普通司铎，而是正经的红袍大司铎——数遍整个宇铎四大星区统共也仅有36人，不仅在圣临节、霜逝节等特殊节日有权登上六翼庭行圣礼，连泰伦将军在他们面前也必须礼让三分。
照这样下去，等到礼毕，估计飞弋教官都已经带着其他学员粗略地游览完整个图伦亚了，左格欲哭无泪。
白跑一趟不说，膝盖还跪麻了。
可以申请不写这次的学习心得吗？不然要怎么极尽详细地描述自己在主祷殿跪了半天的经历才能凑到3000字以上？？
haha……
什么动静？金发青年蓦然抬头，犹疑的目光小幅度扫过四周。除了洛隆教官，其他人都在专注地祷告。
没有异常，奇怪了，刚才怎么好像听见有谁在笑？不能是跪出幻觉了吧。
“哎，我看差不多行了。”
思忖间，身旁的洛隆教官嗖地站起身，先是若无其事地活动活动腿脚，接着把他也原地拽起。
在众人诧愕的目光中，男人笑着开口：“我们还有教学任务，就先走啦，你们继续！”
左格拘谨地跟着教官走下旋转阶梯，踏出主祷殿时，他确信听到有人低低地骂了声“军痞”。
“教官，这样会不会不太好？”
走在路上，他不无忧虑地发问。要是惹怒了大司铎，对方打报告的话可是能直接面见将军的。
“这有什么的？”
洛隆教官满不在乎地瞥他一眼，大手掐住他的肩膀：“你这一跪，银冠山不知道要拨钱给他们盖多少座教堂，帝联会也会出面帮他们传教，那老家伙心里都高兴坏了。”
“噢。”好像也是，左格勉强笑笑。
差点忘了这里是宇铎，自己就像张不限额度的金卡，谁都想来刷一下。
末了又有些惆怅。
账户被冻结前，泰伦星每运行60个星循环，自己就会准时收到帝联会的汇款，银冠山更是不用说了。
时间继续往前拨，在少不更事的财务自由时期，他曾在莱欧雷特一区的希尔芙帝国境内全款买下一颗子行星，将其改造成自己的秘密基地，现在却要为学费和生活费发愁。
不过，脚踏实地的生活也有别样的乐趣，世上总没有十全十美的事情。
“洛隆？”“哟，好久不见！”
他乡遇故知的洛隆教官果断抛下自己，随意拍了拍他的背，“这样，你先去找飞弋教官他们，我等会儿再过去。”
“好。”左格识趣地为交谈甚欢的两人让出空间，沿着长廊继续走下去，寻找记忆中圣临堂的出口。
亥云星的天幕是淡紫色的，糅合了彩光的银色星隧旋转着铺满穹顶，绮丽梦幻，令人联想到古地球的后印象派名作《星月夜》。
他不由得为之驻足，仰着头出神片刻。
完了。完啦。
什么动静？左格蹙起眉环顾四周，这附近也没有人啊，怎么总感觉有人在自己脑子里说话？
莫非是开学这段时间太累，以至于都有些精神失常了？他准备离开，孰料脚下遽然绽开刺眼的银光。
“哦……”我靠！
反应过来后左格嘴里只来得及蹦出救命的救字，紧接着就被骤然而生的失重感裹挟，意识在摇撼，周天世界的一切如扬尘般消散。
六翼神在上。
再次掀开眼皮，失重感有所减缓，变幻莫测的绚丽光辉在眼前旋转，恍惚间他仿佛看到了群星的轨迹，随后视野黯淡下来，隔着流动的浅蓝水幕，一个熟悉的身影撞入眼帘。
莱恩？
左格使劲睁大眼睛，只见那人的背影愈发清晰，而自己的身体在疾速靠近，完全不受控制地撞了上去——
他瞬间揽住棘海妖，防止对方被自己撞飞，莱恩也没有挣扎，就这样毫无反应地任他抱着。
堪堪稳住身形，年轻的泰坦这才发现周遭的环境似乎有些诡异。
到处都是纯粹的白，辨不清方向，没有边际没有尽头。
“这哪？”发声系统缓慢重启，左格不可思议地仰头四顾，按住莱恩双肩晃了晃：“飞弋教官他们呢？”
“……这又是什么？”
棘海妖沉默无声，表情呆滞。
得不到回应，他又注意到两人前方有个黑洞般的巨型漩涡，像是星隧，只不过色号差别有点大。
正常的星隧应该是银彩色的吧？左格紧张地咬住下唇。虽说星隧有光暗面之分，但暗面也是偏暗的银色，不会黢黑成这样啊？？
还没想出个所以然来，面前的人忽而眨了眨眼，雾蓝眼眸不再涣散，如梦初醒般望着他，又扭头盯着那道黑漩涡，“这是什么？”
“我刚不是才问了？”
左格有些无言以对，不对劲，这实在太不对劲了，“这是哪里？你怎么跑到这里来的？跟我一样？还是这是你们的恶作剧？”
图伦亚是星云狰的首都，所有星隧的控制中心，仔细想想，他们用星隧来跟自己开个玩笑好像也挺正常的。哈哈。
不待他深思，即刻又有天旋地转的变化发生，他们所站立的“地面”毫无征兆地变得倾斜，仿若被折叠的纸片，两人再也站不住脚，无可遏制地滑向那黑魆魆的漩涡。
“啊——！”他条件反射地揽住了莱恩，自然得像是早已习以为常。
六翼神在上，如果是开玩笑，那么现在真的过火了。第一节实地课为什么总是令人心惊肉跳？？
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吞没了一切。
眨眼间两人就重重摔在坚硬的地面上，哦不，不是地面——开始下坠时左格绝望地想。
这见鬼的是个近乎垂直的石洞，直径约莫一米多，内壁嶙峋突起，与光滑平坦之类的字眼相去甚远，才下落十几秒他就觉得肩膀、手臂、后背等部位有了严重的剐擦损伤。
而且这似乎还深不见底？！没有任何光线能透入黑暗逼仄的空间，即便切换成泰坦的兽瞳也看不清什么东西。
这下是真的见鬼了。下落的速度越来越快，这样下去会死的吧？！
松开揽住莱恩的一只手，他试探着摸向隧道的内壁，很快手掌就摩擦得鲜血淋漓——并且，那层岩壁极易剥落，根本无法攀得稳。
完了，完啦。他登时想起先前出现在脑海里的声音。这下是真的完了。
心慌意乱之际，左格感觉到莱恩抬手回抱住自己，然后有什么尖锐刺耳的摩擦声猝然响起，清晰得似乎就在耳畔，那令人不适的动静磨得他耳朵都要软了。
与此同时，有一股不容忽视的向上的力缠住了自己身体，他们坠落的速度顷刻减缓，不再以恐怖的势头向下砸去。
起码不至于落地即蒙六翼神恩召了。
“莱、恩，”勉强夺回发颤的嗓子的控制权，他尽量在一片滚石声和摩擦声中提高音量：“你说这怪声是……”哪来的？
咔！
骤然间两人的身体被往上拽了一下，什么东西断裂的清脆声响在头顶绽开。
咔、咔——
这是什么？这是……
左格瞪大了碧蓝色的眼瞳，双唇无声翕动两下，感受到莱恩的脑袋蹭过自己肩膀，停靠在颈窝处。
“喂……”
他说不出话来，环住棘海妖腰部的手动了动，沿着瘦削的脊背一路摸索，心脏沉重地跃动着。
凉风送来清新的空气，夜空中群星毕现，柔和微光从繁密的枝叶间隙落下，摇曳间扰乱了静谧夜色。
“嘶——”
左格艰难地抖了抖双翼，那上面简直惨不忍睹，薄硬的鳞皮不知所踪，袒露的翼骨被磨去了好一部分，翼膜也已撕裂，这双翅膀算是暂时报废了。
他犹豫了半晌在纠结是双翼的疼痛还是两人被抛到荒郊野外的事实更令人难以接受。
“好些了吗？”
收起伤翼后，他忍耐着转移至肩背的痛感蹲下身，凑近面色苍白的黑发青年，关切地轻声询问。
刚才坠落时，这家伙竟然闷声不响地伸出骨棘卡在岩壁上缓冲。一个人或许还好说，同时吊着两个人的后果就是四根骨棘被生生磨断了。
发现之后自己马上也撑开翅膀来减轻对方的负担，但没过多久他们就猛然落地了，损伤最重的无疑是这只棘海妖。
莱恩低着头没有说话，嘴角微微向下，整个人恹然无神。
总是这样，这家伙本来就话少，这学期甚至几乎完全不搭理自己了，明明他们……呃，好像也没错，他们就是搭档过一学期的普通同学而已。
无话可说也是正常的。
左格没来由地感到情绪低落，轻轻摸着面前这根磨损严重的骨棘，好像有很多话应该说，但他确实不知道要说什么。
“怎么不理我？”
闻言，莱恩神情复杂地注视着他，末了终于开口：“谁送你来的？”
左格：是六翼神！
金闪闪和甜丝丝的篇章正式开启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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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7章 劫掠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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