市局很久没有这么热闹了。
代表省厅的陈厅，代表N市中级人民法院的吴泓光吴院长，还有代表市局的赵局长，三人各占据会议长桌的一边，俨然一副多边会谈的架势。
沈舒宸被通知参加会议，带着魏白进来时，看见市局下属的治安队队长朱勇也在，还有几个生面孔，没见过不认识，不过看落座位置，大概分别是陈厅和吴院各自带来的人。
沈舒宸领着魏白坐在赵国栋所在一侧的后面，阵营明确。
陈方平看魏白没与自己坐在一处，眼皮跳了跳，不由瞪一眼沈舒宸。
三位领导都在，沈舒宸不敢造次，装作没看见，安静坐在位置上。
因为沈舒宸等人进来而被打断的座谈会，现在继续进行。
“刚刚说到，针对钱亮案，钟怀承案以及刚刚接到的方驰一案，省厅根据上报的线索，各领导分析讨论过后，决定重启钱亮案，并与近期这两宗案件并案调查。”
陈方平清了清嗓子，话锋一转，“由于缺少直接证据，省里暂时不成立专案组调查，案件仍然由市局刑侦队负责，但是，省厅此次特意邀请犯罪心理研究专家，协助这次案件侦查。”
众人目光齐聚陈方平右手边的男人。
“项运秋先生，A大心理学博士，现主要研究方向是犯罪行为与心理特征，这次作为本案的特别顾问协助警方破案，大家欢迎。”
领导介绍别人，甭管对方是谁，鼓掌就对了，陈方平话音刚落，会议室里掌声适时响起。
沈舒宸的动作就稍显敷衍。
他仔细打量项运秋，三十岁出头，身形偏瘦，浅条纹衬衫打着领带，头发梳成三七分，大概是喷了些发胶，打理得很有型，再配上冷漠的扑克脸，精英派头相当足。
沈舒宸的心稍稍安定，长得也就那样，相貌身材和自己没法比，再加上这幅装腔作势的模样，不会是魏白喜欢的类型。
他偷眼观察魏白，果然，后者视线没有多在项运秋身上停留，连鼓掌的动作也和自己一样，标准的程式化中又透露着一丝敷衍。
沈舒宸对魏白的反应十分满意，转头继续听领导们开会。
“另外，如今掌握的线索表明，钱亮案可能牵扯到当时一起少女轮、奸案件，所以特意联系法院相关部门配合调查当年案件的细节。”
陈厅长话说到这儿，吴泓光作为中级人民法院方面代表，是时候站出来表态。
“是的，我们法院方面会尽全力配合公安厅的工作。”
案件具体侦查工作还是公安部门进行，法院方面只能提供线索从旁协助，故吴院长向众人引荐坐在自己旁边的人。
“这位是小张，张笑，是当时全程参与梁潇雨案的书记员之一，对案件熟悉程度较高”，他冲着赵局后面的警员们笑笑，“你们有任何疑问都可以找小张了解情况。
话说得好听，沈舒宸在这些官场上老油条之间厮混多年，言下之意听得明明白白，领导们只是出来表个态，具体展开工作自己去找底下办事人员。
沈舒宸暗地里挑眉，只引荐个书记员，未免有些不太重视，但面上不能表露出来，笑呵呵地答应着，还要逢场作戏感谢院方配合。
魏白跟沈舒宸想法一样，官僚主义作风他看不惯，但也没有耿直到在这个时候跳出来指责，只深深看了眼吴泓光，默不作声。
吴泓光在人民法院里任职是副院长，人人面前都尊称他一声吴院，但手握实权并不多。
他这人一门心思研究怎么疏通关系，打算趁着退休前再往上争一争，最好是混个院长头衔，享受副厅级的退休工资。
至于是不是真心诚意想协助警方查案，只能说志不在此。
会议要传达的精神都带到，吴泓光带着人溜之大吉，只留下张笑配合警方询问提供线索。
当法院方面的人离开，张笑也暂时先由媛媛陪着去了会客室休息。
会议室里就剩下省厅和市局的人，众人调整座位重新落座，气氛产生了微妙的变化。
赵局直奔主题，吩咐人将至今为止所有相关案子的卷宗都拿到会议桌，主要是呈现给犯罪心理专家项运秋，在他面前铺得满满当当。
项运秋也是有备而来，省厅既然邀请对方来帮助破案，肯定会开放给他相关权限，这些卷宗信息他在会议前已经了解的七七八八。
“在阐述我的侧写观点前，我需要事先声明，通过心理状态侧写分析出的犯罪者性格、生活环境、职业、成长背景等，并不能保证百分百完全正确，只能给你们警察提供参考。”
项运秋对于自己研究的评价非常中肯，沈舒宸多年刑侦工作经验积攒下来，也明白侧写师说白了其实就是比平常人知识储备略高一些，更加善于观察和思考，并且侧写带有一定的预测性，试图通过已有线索推测出哪一类人有可能犯下罪行，所以这其中的不确定性是无法预估的，同时也造成了侧写结果的偏差。
而且，不同的侧写师对于同个案件的罪犯推断结论也会不一样，正如项运秋所说，他的侧写结果更多是给警方提供不同的思路。
治安队队长朱勇平时负责扫黄除恶等活动，没接触过刑事案件侦查，这次会议通知他参加，是因为当时梁潇雨案涉及参与轮、奸的几人，在扫黄活动中发现他们属于某个黄色交易组织，后来这个组织被一锅端了。
找朱勇来，主要还是想多收集一些关于黄色交易组织的情报，说不定能发现有用的线索。
朱勇没接触过刑案，更没遇过疑似连环杀人的案件，所以对侧写师也了解甚少。
他倒是好奇对方的侧写过程，“项顾问，您给展开说说。”
“侧写的理论基础是，从犯罪心理学角度来分析罪犯的潜在心理，从而逐步缩小信息，以交叉、类比的方式来锁定目标，例如这次的案件，我们就可以从以下几点进行侧写与分析展开……”
提到学术专业，项运秋也不吝啬介绍技巧，“首先以死亡对象作为类比，也就是找到死者的通性。”
这不难理解，朱勇不假思索，“几名死者的职业都是出租司机。”
“嗯，相同的职业是一处，但还有些更寻常处的共通点。”
朱勇犯了大部分人都会有的疏忽，专注于特殊点，反而忽略稀松平常之处。
“三位被害人皆为男性，年龄在三十岁至四十五岁之间，性格都较为事故圆滑，案发现场照片能看出，钱亮和钟怀承遇害时皆穿条纹Polo衫，方驰在家中死亡，现场也有散落的衣物，其中也有Polo衫，颜色款式略有出入，但穿衣风格相似。”魏白注意到的细节还不止这些。
“另外，他们的车辆上都有播放评书的习惯。”
项运秋惊艳赞赏的目光，不加掩饰落在魏白身上。
“魏警官观察到的细节非常全面，从这些共同点，我初步推测其中有一条或多条刺激凶手行凶，当然最为明显的还是凶手可以针对司机这类人群……”
项运秋沉吟片刻，“一般我们在心理分析初期，会将罪犯分为‘有组织型’和‘无组织型’，这种方法叫做犯罪两分法，因为这两种类型的罪犯在各个方面的行为特征存在较大差异，因而这是一种较快进行侧写分析的方法，但是……”
“但是，四年前发生的钱亮案与这两天的方驰和钟怀承案差别很大。”魏白蹙眉接话。
他不是有意要抢项运秋的话，只是脑子高速运转，思考太过投入，有人说出和他一致的思路，情不自禁就表达出自己的观点。
项运秋丝毫不介意，见魏白抿唇不再出声，又继续往下分析，“以三起凶杀案被害人的死亡状态为评判，具体就是从死亡原因、尸体状态有无异常，有无增加或减少等角度。”
说起这些方面的信息，沈舒宸是最了解不过。
三组图片摆在在众人面前，准确的说是呈现给项运秋、陈方平等人看。
“这些是现场的照片，尸体的状态都能看得相当清楚，除了今天发现的死者方驰的尸检报告还没出来，另外两起的结果在这里。”
沈舒宸又将尸检报告从一堆资料中挑出，递到陈厅和赵局面前。
项运秋将两份报告翻开平摊在面前，魏白坐在和沈舒宸并排坐在一起，与赵局和赵勇面对面，又跟陈方平和项运秋呈九十度方向。
魏白抬头扫一眼项运秋，再瞅瞅沈舒宸，之后又垂眸思索一言不发。
“有组织犯罪的最大特征是具有严密、固定的组织形式，有计划有宗旨的进行犯案，并且有组织犯罪中的成员，都或多或少的具有一些反社会性、有共同的不良需要。”
项运秋双手交叉撑在桌面，他看看左右两边的人，大家都在认真倾听，等待他的推测结论，这给他的心理上带来莫大的愉悦感。
“在我看来，有两种可能，第一种，钱亮案的凶手和钟怀承方驰案出自不同人之手，前者无组织犯罪特征明显，而后两案有组织型逐渐显现。因此，第二种可能是同一人犯案，但在几年的时间里，凶手在心理上的变化巨大，也许有什么事情刺激了他再次行凶，并且他在此过程中找到了同谋或某种组织。”
项运秋耐心解释，尽量让警方能够完全理解，“通俗点说，就是为满足自己的不良需要，开始拉帮结派，在一定的交往后，通过对彼此反社会性的认同，产生一种团结合作、一致对外的病态心理。”
赵局沉吟道：“也就是说，我们大概率是要面对一个有计划犯罪的组织。”
“是的”，项运秋点头，“就现在已有的情况而言，我判断这个犯罪团伙的规模不大，不过对凶手的侧写，我想等方驰的尸检结果出来以后再下定论，更多的线索能够有效提高侧写结论的准确度。”
赵局点点头，“可以，小沈、小魏，你们带着项顾问先去法医中心转转。”
沈舒宸和魏白闻言起身，对面朱勇见大家都准备出会议室，害怕自己一人面对赵局和陈厅两位大领导，赶忙也站了起来，准备退出会议室。
却听陈方平此时开口，“你们先去，小沈等一等，省里还有些工作安排需要和支队长交接。”
沈舒宸稍愣，看了看赵局。
只见师父他老人家，眼观鼻鼻观心，没吭声，心里有了点数，遂点头，“好，我安排一下就来。”
表面上是安排人照顾心理专家，其实沈舒宸是放心不下项运秋和魏白独处，于是出会议室门就掂手唤来赵媛，小声吩咐，“赵参谋长，组织用你的时刻到了！”
他朝魏白和项运秋方向望一眼，“跟着魏白和这个心理专家，帮我把人看住，别让敌人钻了空子，我随后就到。”
“是！保证完成任务！”
有赵媛跟着，沈舒宸稍微放下点心，目送几人离开，他转身整理整理衣着，深吸一口气又缓缓吐出，抬腿重新进入只剩下陈方平和赵局的会议室，准备迎接陈厅的“审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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