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舒宸第一次见魏白露出如此高傲的神色。
这一刻，沈大队长才想起，魏白还是个身份尊贵的少爷。
往常的魏白，虽然清冷，但总是温和谦逊，特别是在沈舒宸面前，偶尔表现出的些微依赖，更是显得他柔软乖顺，以至于沈队长总是忽略魏白傲人的家世。
此时的魏白，张狂却又完全没有借势压人的意思，只是单纯告诉对方——“你不够资格。”
冷冷的一句话，将祁连山的气势尽数压下。
祁连山强撑着面上不能露怯，但实际上心虚得很，刚刚省国家安全厅的范副厅长来了一通电话，他没敢接。
眼看着警方要把事件经过都抖落出来，他有些坐不住，思量片刻，还是主动拨通了副厅范际忠的电话。
“范老哥，哈哈，是我，大山”，祁连山捂着手机，躲在房间角落打求助电话，“都是犬子以前惹了些私人恩怨……”
沈舒宸和魏白压根不在意祁连山在联系谁预备给市局施压，他们更关心怎样的措辞才能既让林牧满意，又不会在社会舆论风向上，带来不好的影响。
“凌晨一到两点间，梁潇雨被拐带至‘大江豪庭’会所，祁泰、周强、杨廷凡等对其实施了轮、奸……”
丁梓湖按照魏白所说，一字不落地输入进聊天框，确认无误后点击了发送。
这一次，屏幕那头沉默的时间明显长了许多。
总控室也陷入寂静，大家都在等待林牧的答复。
“这一次的答案，让我很满意。”男人的声音带着愉悦。
同时，愉悦响起的还有沈舒宸的手机铃声。
沈舒宸接起电话，“师父，是，好，知道了。”他耽了一眼祁连山，附在魏白身边耳语几句。
祁连山看两位警官的反应，心想大概是求助范副厅有了效果，省国家安全厅给一个小小的市局施加压力，还不是轻而易举。
“师父给我来的电话，林牧将画面直接在公共场所投放，过于血腥暴力的内容，给社会造成的影响非常恶劣，惊动不少高层，省公安厅的意思是优先解救人质的同时，尽量把负面影响降到最低。”
项运秋：“从林牧的行为分析，他的最终目的是公开当年梁潇雨事件的真相，向大众揭露祁泰一干人的罪行，要求警方不能切断画面，也是为了保证经过被完整播放出来。”
魏白：“那也就是说，我们可以把血腥画面做马赛克处理，以降低负面影响。”
沈舒宸问丁梓湖，“能做得到吗？”
丁梓湖在电脑上摆弄一阵，随即点头，“应该可以，但这样做真的不会激怒犯人？”
众人目光都集中在项运秋身上。
闻道有先后，术业有专攻。
要想揣摩透犯罪者的心理，最有发言权的还要数项顾问。
项运秋盯着直播画面，林牧正提出第二个问题。
“既然你们已经将当年梁潇雨案的来龙去脉都调查清楚，那么第二个问题……”
这场骇人听闻的杀人直播，已经引起了广泛关注，现在无论是警察，还是聚集在医院门口的路人，甚至是网络上各种大V、自媒体都在争相转播，以吸引更多的流量。
这样的局面，警方任何一个决策都受到社会各方面人员的关注，项运秋虽说是特邀顾问，但压力也不小。
他点点头，十分笃定道，“不用担心，现在观众都已知道躺在手术台上人的身份，凶手不会介意我们给人质的脸和血腥部分打上马赛克，他现在只在乎我们有没有将问题答对，换言之，是有没有答出他想听到的事件真相。”
魏白非常细致，喃喃重复道：“他想听到的事件真相？”
项运秋：“没错，林牧的每个提问，在他自己心里都有一套‘标准答案’，但这个答案并不一定就是事实，带有他个人的主观意愿。”
项运秋又换了个通俗易懂的方式举例说明，“比如，林牧心中觉得祁泰就是计划对梁潇雨进行轮、奸的主谋，假设警方调查结果和证据都指向犯案者其实另有其人，他也不会相信，简单概括就是，林牧现在的心理状态极度封闭自我，绝不接受与之相悖的观点。”
丁梓湖回头，仰起脸：“所以意思是，要想保证祁泰的安全，我们现在回答他的提问，得猜测他的想法，然后说他想听到的答案？”
项运秋点头表示默认。
祁连山在一旁隐约听到警官们的讨论，起初听说要将画面内容打马赛克，略微松了口气，心中还不免小小得意几分。
你看怎么着？这些小警察，最终还不是要屈服于上面的决策？上头来通电话，一个个的都得想破头地找出解决方案。
结果仔细一听，发现警方只是把画面血腥部分做了处理，事件的经过仍然对外公布。
不过这一次，没等祁连山跳脚，沈舒宸先发制人，带着小贾，一左一右将对方“请”出总控室。
丁梓湖在电脑上一通操作，最后将自己的设备和医院的电脑相连，魏白再看手机中转播的医院门口银幕画面，果然祁泰的面部和部分躯干，以及伤口处都被打上了马赛克，但总控室电脑上显示画面没有任何变化。
丁梓湖解释，“林牧是用其他设备远程操控总控室的电脑，再通过这台电脑向医院门口大屏幕投放画面，我在这个投射过程中连接上自己的设备，相当于搭建一个‘桥梁’增添马赛克，所以总控室电脑上的画面不受影响。”
林牧为了确保警方没有切断大屏幕的画面，一定用某种设备途径实时观察，但他对于警方这一举动没有做出任何反应。
视频中，林牧已经开始提出第二个问题。
“请列出以祁泰为首一干人的所有罪行和犯罪证据，这一次的作答时间是三十分钟。”
这个问题，也在魏白的预料之中。
先前的提问，林牧只是在确认警方是否调查清楚梁潇雨案的经过，现在才是重头戏。
如今把当年的案件再翻出来彻查，发现当时对于犯人的判决是存在问题的，祁泰就是漏网之鱼，明眼人多少都能看得出，其中肯定牵扯到不少利害关系。
林牧想要真相，或者说他想要自己历经几年调查到的线索，借警方的力量公之于众，让伤害过女孩的所有人得到应有的惩罚。
魏白蹙眉思考。
所有的罪行？
他首先想到的是祁泰涉嫌谋划强、奸，轮、奸少女。
但最重要的问题是，现在只拿到祁泰手下的证词，证明对方谋划拐带梁潇雨，但在实施强、暴过程中有无参与，他们目前找不到证据来证明。
林牧非常聪明，他要求警方将犯罪证据也公开，就是因为，他认为当年法院隐藏了祁泰参与轮、奸梁潇雨的证据，才让主谋得以逃脱。
其实，并不是法院刻意隐瞒，还是那句话，这些人一看就是老手，犯案过后处理得非常干净，伤情鉴定后，找不到任何有关施暴者的体、液、毛发等这一类的线索。
魏白记得，周强、杨廷凡被最终定罪，是因为钱亮匿名提供的证据视频。
那段录像，魏白忍着生理上的不适反复看过，能够确认画面里只出现周强、杨廷凡和梁潇雨三人。
他忽然意识到，镜头里存在周、杨、梁三人同时出现的场景，那么这时拍摄的人是谁？
会是祁泰吗？
那么问题来了，又该怎么证明拍摄者是祁泰？
照理说，祁泰在酒吧盯上梁潇雨，然后谋划拐带，到头来不可能只在一旁摄影。
这时，魏白想到一个可能性。
那被当做三级片贩卖流传出去的视频，并不是完整版！
当年查案的时候，警方和法院方面不可能没有人注意到现场有第四人存在，但事实是，没有人再往下深究视频中拍摄者是谁。
显而易见，祁泰或者其家人从中作梗，让周、杨二人作为事件的全部犯案人结案，阻止了警方继续往下查。
再加上警方当时确实没有祁泰参与其中的证据，法院和分局都顶不住上头的压力，只能就这么结案。
梁潇雨被强、暴的视频只有可能是祁泰自己录制，没有他发话，谁敢私自拍摄。
既然是为了满足他自己的奇怪性、癖好，所以完整的视频只能是在祁泰自己手上。
当年警方查不到完整的视频，一种可能，祁泰在数据传输时非常谨慎，选择安全性和保密性极高的途径，另一种可能，他采用最原始的手段，没有通过网络，摄影机拍摄完直接保存在存储卡内。
所以当时警方查不到完整的视频，祁泰身边参与这件事的手下也被祁连山处理，警方没有祁泰参与事件的证词，不可能无缘无故怀疑他，更无法搜查他的住所和**。
魏白的大脑飞速运转，想到这一层，他当即向沈舒宸申请，“沈队长，我们应该立刻派人搜查祁泰的住所，在那里一定可以找到他参与轮、奸梁潇雨的证据。”
见魏白语气非常坚定，沈舒宸毫不犹豫点头，“可以，我先联系申请搜查令。”
时间紧迫，他们只有半个小时的时间，魏白仔细推敲问题的答案，归根结底，既是为了查找事情的真相，同时也是为薛锋等人，寻找林牧藏匿地点争取时间。
但此时，薛锋已经带着刑侦支队几乎所有警力，将医院每间手术室都翻找一遍，算上住院部，医院一共十八层，薛锋每层跑了一遍，还让这家医院的外科医生领路，确保没有遗漏任何一件手术室，竟然都没有发现林牧和祁泰的踪影。
薛锋气喘吁吁找到沈舒宸汇报时，祁连山和唐敏在旁边如坐针毡。
祁连山本来把事情想得很简单，既然能确认儿子是被挟持在医院，抓住凶手应该并不是难事，自己只需要极力捂住儿子做过的那些荒唐事，将这件事对他仕途的影响降到最低。
但现在一听，警方找遍医院也没有发现儿子的下落，他也慌了。
冲着薛锋大呼小叫起来，“你是不是没有仔细搜查！这个工作态度，也配当警察？！”
祁连山待在市、委、书、记位置上时间不短了，大部分时候都是别人对他点头哈腰，今天先后在两位刑警前落了面子，一肚子火正需要找个由头发泄。
但为什么是冲着薛警官发火？
祁连山在官场混迹多年，爬到今天这个位置，可以称得上老奸巨猾四个字。
他看得出来，队长沈舒宸是个脾气不好惹的主，那位魏警官瞧着彬彬有礼，但冷言冷语气质不俗，感觉可能背景不简单，也不敢轻易去惹。
薛锋本来就是个不善言辞的人，更不知如何与人争辩，所以勤勤恳恳、跑上跑下的老实人，自然被当成了“软柿子”捏。
祁连山对薛锋这一通吼，声音不小，总控室的门没有关严，半掩着，祁连山的话尽数传到沈舒宸等人耳朵里。
沈队长当时火就上来了，他这人最是护短，自己手下的人，还轮不到别人来训斥。
见过受害人或人质家属素质低的，也有过情急之下出言不逊的情况，但像祁连山这种仗着有点身份地位，几次三番故意找茬，还将话说得这么难听的还是第一次遇到。
像祁连山这样的人，属于被别人捧惯了，忘了自己刚到市政府上班，还是个基层科员、没有任何背景靠山时，受尽官场势利眼同事排挤的日子，只当那是上辈子的事。
当他一旦也拥有了权利，就理所当然的享受别人的恭维吹捧，摆出高高在上的姿态，忘了自己来时的路。
警察的职业素养是要求他们为人民服务，但也不意味着任由他人践踏尊严，饶是魏白这样好涵养的人，也忍不住有些动怒。
还没等沈舒宸和魏白等人站出来，祁连山的身后响起一道铿锵有力的男声，明显压抑着愠怒的情绪——
“你说谁不配当警察？”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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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1章 要放下，但不是放弃（四十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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