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婶做了很多菜，荤素营养搭配均衡，端上最后一道清炒芦笋，她摘下围裙笑着说：“你们慢慢吃，吃完我来收拾。”
沈旭点头：“你也去吃饭吧，林婶。”
余光里，沈晖已经走到餐桌前，拉开椅子坐了下来。
“哎，好。”林婶又笑了笑，挂好围裙便离开了餐厅。
沈旭走过去坐到了沈晖对面，他们兄弟俩很久没有一起吃饭了，确切地说，很久没有单独一起吃饭了。
氛围和谐得有些不真实，沈晖安静而认真地夹菜吃饭，咀嚼吞咽，仿佛正在做一套早已烂熟于心的卷子，不需要思考，只要机械地写上答案即可。
沈旭看了他一会儿，用公筷夹了一块排骨放到他的餐碟里。
沈晖抬眼，神情有些茫然。
沈旭抬了抬下巴：“这个排骨很好吃。”
但其实他想说的是：不要只夹自己面前的菜。
“谢谢。”沈晖极浅地笑了一下，夹起排骨送进嘴里，咀嚼几下，剔出骨头，用筷子夹着丢到一旁的渣碟里，而后拿起餐布轻轻点了两下嘴唇。
沈家人刻进骨子的矜贵和优雅。
“好吃么？”沈旭问。
沈晖点点头：“好吃的。”
“那就多吃点。”
“好啊。”
没有阴阳怪气和冷嘲热讽，也没有尖利刻薄和愤懑怨怼，沈旭注视着眼前这个温顺柔软的少年——卸下了面具和满身的刺，沈晖变回了他的哥哥。
当迷雾消散，露出残酷的真相，他终于理解了沈晖为何执着于那曲《Liber tango》，更感同身受了沈晖当年决绝地，从那么高的地方跳下去时，内心无法承受的痛苦。
他一直以为沈晖讨厌他、憎恨他，殊不知，那只是沈晖穷途末路之际的自我暗示，沈晖用恨来替代爱，以为这样就能保护自己，骗过所有人。
那句时常挂在嘴边的“存在即原罪”，看似是在诅咒他，但其实，沈晖只是在警醒自己罢了……
“哥哥。”
“唔？”
“找个时间，我带你去见一个人吧。”
沈晖放下筷子：“谁啊？”
“你认识的，”沈旭说，“小姨的前男友，乔杨。”
沈晖整个人僵在了那里，像是被摁了暂停键，画面定格，亦没有声音。
沈旭顿时感到后悔。
他似乎太心急了，他们兄弟的关系刚有所缓和，应该先等沈晖适应一下，过阵子再找个成熟合适的契机提这个事。
果然，沉默了很长时间后，沈晖轻声问他：“小旭，你觉得我……有病，是吗？”
沈旭一时语塞。
他不想说得太明，以免伤到沈晖的自尊，但脑袋埋进沙子里的鸵鸟只能坐以待毙，有些事实必须面对，病了就是病了，就像乔杨说的——如果面对的勇气都没有，又谈何跨过去。
他认真思考片刻，斟字酌句地回答沈晖：“我不是医生，不能给你下诊断，但我认为有些问题，专业人士或许能够给出更客观中肯的建议，乔杨帮过我很多，我信任他。”
“是么……毕竟六院精神科的副主任医师嘛。”
“还是最帅的那个。”
“再帅不还是被小姨给甩了。”
“……人家是和平分手，不存在谁甩谁。”沈旭无语住了，“乔杨是不是得罪过你，你对他意见这么大。”
沈晖轻笑一声：“我哪有。”
“没有就好。”沈旭松了口气，看来沈晖情绪尚可，并不特别抵触去见乔杨这件事，“好了，这事儿不急，先吃饭吧。”
“哦，”沈晖抬抬下巴，“给我盛碗汤。”
“……我是你弟，不是你奴隶。”沈旭叹气，他今天俨然二十四孝之中国好弟弟，被他哥差遣一上午了。
但抱怨归抱怨，好弟弟还是给他哥盛了一碗汤递过去。
沈晖安静喝汤，一小勺一小勺地喝了一半，然后放下白瓷勺，拿餐布揩了揩嘴，他垂着眼，视线落在剩下的半碗汤上，不一会儿，突兀地开口说：“我会考虑的。”
沈旭一愣，片刻后，笑了一下。
*
结束了一周的苦修，韩星辰总算获赦出院。
从医院回来，天色尚早，他在临近地库入口的路边下车，让陈勋自己开回去。
“你去哪儿啊？”陈勋从驾驶室探出头，“快吃饭了。”
“口干，想吃冰的。”韩星辰说。
“……你刚出院。”
“所以呢，”韩星辰凉笑，“一根冰棍儿能把我吃死，是么？”
陈勋闭嘴了。
韩星辰掉头就走，跑去附近小卖店买了根老冰根儿。
他一手插兜，一手拿着冰棍啃，十分惬意地往回踱着步。
刘大爷又在卷烟叶，看到他照例一句：“弟弟啊，饭阿吃勒？”
韩星辰嚼脆一口冰，抖着舌头说：“还朆吃勒。”
刘大爷又囔囔了一长串，老人家土话太密，声音含混语速还快，韩星辰愣是一句没懂，只能扯出万能微笑，往宅子方向指了指：“藕转去啦。”
刘大爷笑着点头：“好叨，好叨。”
严宅门口的空坝上，邻居家的笨小孩又在踢球。
笨小孩他老妈不准他在自家门口踢球，那地方长期搭着竹板，晾晒着各种谷米干果。笨小孩闯过一次祸，足球精准砸中竹板，晾的落花生散了一坝，然后被他妈拿着扫帚追了三条街。
严宅门口这块空坝比附近别家的都大，平时除了韩星辰的小摩托，就没别的障碍物了，非常适合笨小孩这种足球门外二百里汉。
“小笨。”韩星辰嗦着冰棍儿走过去。
笨小孩正好拿脸漂亮地停了一个球，气鼓鼓地捂着鼻子说：“我不叫小笨，我叫徐子昂！”
“好的，小笨。”韩星辰点头，“知道了，小笨。”
“你好烦！”笨小孩气红了脸。
韩星辰心满意足地抬脚走人，刚走到门口，脚步一刹，前阵子被足球命中面门的瞬间看见了小九的记忆，倏忽闪过脑海。
他顿时灵光一闪，折返回去，走到笨小孩面前：“小笨。”
“徐子昂！”
韩星辰深吸气：“好的，徐子昂。”
徐子昂抱着足球，别别扭扭地问：“做啥？”
韩星辰弯下腰，凑近，轻言细语：“我陪你踢球好不好？”
徐子昂斜了他嫌弃的一眼：“你又不会。”
“我他妈……”韩星辰咬住话头，微微笑，“我可以当你的陪练，你就把我当球门，只管往我脸上踢就行。”
徐子昂瞪大双眼，嘴巴张得能塞灯泡：“小辰哥，你脑瓜戆了，你——”
“我教你写暑假作业。”韩星辰试着谈条件。
徐子昂眨巴眼。
韩星辰挫挫后牙：“我帮你写！”
“真的？”
“煮的，成交吗？”
“好耶！”徐子昂蹦起来跟他击了个掌。
交易达成，韩星辰走到墙根下站定，朝十来米开外的徐子昂勾勾手指：“来。”
话音刚落，就见徐子昂抬脚一抽，足球以迅雷不及掩耳盗铃儿响叮当之势，直冲他面门飞来。
但在韩星辰眼里还是太慢，他稍稍一偏头，足球砸到墙上，砰的一下弹飞出去。
“哎呀，就差一点！”徐子昂惋惜地大喊。
韩星辰冷笑：“差得远。”
徐子昂跑去捡回足球，脚底板往球上一踩：“再来！”
韩星辰竖起中指：“来啊，怕你啊。”
足球应声飞来，带着破风的声音，嗖的一下……又被他躲开了。
接下来，徐子昂捡球、踢球，大力抽射，韩星辰左躲右闪、抬腿扭胯，两人你来我往十几个回合，足球愣是连韩星辰的一片衣角都没碰着。
徐子昂累得满头大汗，往地上一坐，气喘吁吁。
韩星辰双手叉腰，笑得不要太得意，笑着笑着，面色忽然僵住。
他本意是拿脸接球，看看能不能像上次那样，找回一些关于沈旭的记忆，结果自己条件反射不受控，笨小孩脚法又不争气，两人生生玩成了傻啦吧唧的躲避球。
靠……
“小笨你行不行啊，”韩星辰开始甩锅，“就你这臭脚踢锤子足球。”
“你一直躲！”徐子昂控诉。
“……起来，继续。”
“不来了，一点都不好玩。”
韩星辰啧了一声：“那我不躲了总行了吧。”
“真的？”
“炒的，快点！”
徐子昂哼了一声，翻身蹦起来，脚尖颠起足球，一脚大力抽射：“来了！”
韩星辰盯着那颗0.5倍速飘过来的足球，一咬牙，双手扣住膝盖，将条件反射硬生生压下了下去。
为了小九，他心想，去你妈的死就死吧……
咚！
足球正中额头，韩星辰的脑袋顺着力道往后一扽，脑瓜子嗡嗡乱响，眼前一片亮闪闪的小星星。
“噢耶！中了！”笨小孩嘚瑟得蹦了三丈高。
韩星辰直起身，咬紧牙关，忍住踹人的冲动，微笑着冲他竖起了大拇指。
“继续！用点劲儿！”
“好哦！”
……
半小时后，韩星辰顶着一脸青红白绿回到宅子，温连予一见他，手里的铜盆哐当砸地，里面的木炭全都散落了出来。
“太子你怎么了？！”他大喊着扑上去，还没挨着人，就被韩星辰利落地闪开了。
“我没事。”韩星辰说。
“怎么弄的啊？你跟人打架了？”温连予担心地问，“身上呢？还有哪里受伤没？”
“……没有，”韩星辰皱起眉，“说了没事啊。”
他是故意拿脸接球的，接不了的肯定躲开了，足球压根近不了他的身。
一转眼，瞥见地上的铜盆和木炭，他岔开话题：“叔，你端个盆儿干嘛？”
温连予愣了愣：“哦，你大病初愈嘛，我就想说让你跨个火盆。”
韩星辰顿时无语：“……我是出院，不是出狱。”
“嗐，去去霉运嘛。”
“大清早亡了。”
两人蹲下来一起捡木炭。
“晚上搞烧烤吧。”韩星辰把最后一块木炭丢进铜盆里，“这些炭差不多够用了。”
温连予笑笑：“行。”
“温叔，酱油我买回来了。”陈勋拎着一瓶老抽从庭院外走进来，小虎跟在他后面，帅气的军刀尾飞快摇摆。
温连予一见他，眉毛又竖起来了，指着韩星辰叱问他：“陈勋，太子怎么弄成这样的！你怎么接的人！”
“……刚还好好的啊，”陈勋震惊地走上前，看了看韩星辰脸上的伤，沉声问，“谁打的？”
韩星辰掏掏耳朵：“小笨。”
“谁？”
“徐子昂。”
“谁？”
韩星辰震怒，你们他妈都不知道笨小孩的真名吗！
“我自己摔的，烦死了。”他抬脚就走，温连予和陈勋追了两步，被他回头一记眼刀给劝退了。
回到自己的卧室，韩星辰径直走进卫生间，拍开灯，对着镜子一瞅——额头顶了两个包，跟长了一对的触角似的，左脸颧骨肿了，右脸下颌青了，嘴角破皮渗了一点血，下巴尖还蹭了一坨泥。
总结下来，猪头一个。
好蠢。
周书佑说得没错，他真的是一个恋爱脑，还是愚蠢指数超标的恋爱脑，就为了那一星半点的可能性，竟然不惜自行降智，把自己搞成这幅德行。
韩星辰沉沉地吁出一口气，一面心疼自己英俊的面容，一面心怀敬意地竖起了大拇指：“牛逼啊你，太阳哥。”
镜子里的人冲他抱了抱拳：“谬赞了。”
韩星辰冲了个战斗澡，洗脸的时候疼得龇牙咧嘴，裹着一身暖朴朴的热气出来，也没管洇湿成一绺一绺正滴水的头发，他换上干净的白T和短裤，往床上一趴，没由来地笑了一声。
在他生压住条件反射的前提下，笨小孩脚法意外地还不错，腿部力量在同龄人中可谓上乘，命中率也喜人地高达30%以上，但他铁着脑壳硬扛了几十下，愣是丁点记忆没找回来。
看来这个办法没什么卵用，之前那次只是赶巧，他真是病急乱投医了。
韩星辰翻身坐起来，捞过手机准备给林寒发微信，问问他有什么快速无痛找回记忆的办法，如果林寒再拿“顺其自然”忽悠他，那他的“十全大补表情包套餐”正好可以派上用场。
前两天跟赵天健那儿顺的，那家伙贱嗖嗖的表情包保底二百个G，不要太恐怖。
解锁屏幕，打开微信，韩星辰愣了一下，看到微信底部通讯录那里，出现了一个红色的“1”。
猜猜这个红色的1是谁？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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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0章 第 30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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