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天将明未明,雾蒙蒙的,缭绕着墨蓝色的雾气。沉睡中的殷因突然被惊醒,睁开眼睛,赫然见一黑黢黢的人影正端坐在自己床边,坐姿板正,且一动不动。
殷因脑袋里瞬间就是嗡的一声,冷汗直冒心脏狂跳不止,抱着被子惊恐地往后缩去,瞪大眼睛精神恍惚了一下,待眼睛适应了黑暗,才发现端坐在自己床边的鬼影是妈妈。她半是恼怒半是尴尬地舒出一口气,没好气地躺回床上,翻身背对着妈妈,掀上被子又睡过去了。
转眼间,天边炸开金辉,天朗气清,大地迸发出无限生机。殷因迷迷糊糊地睁开眼,从床上坐起身,歪头睡眼朦胧地眺望着天边的山川美景,指尖习惯性地一下一下梳着垂落在颈侧的发尾。眼眸一垂,她忽然注意到了床边的板凳,眼里的茫然很快转为清明,她想起来凌晨时候——具体什么时间其实她也不清楚——坐在自己床边的黑影,突然生起气来,下一秒,就喘着粗气,抓起枕头猛地砸在了床边的凳子上。
2
袁夔下楼时,袁许和袁也刚在餐桌旁坐下,俩人脑袋凑在一起正在乐呵呵地密谋着什么。袁夔挠了挠头发,刚准备在桌对面坐下,却在屁股即将碰到椅子时,又突然小心翼翼地站了起来。
一旁的阿姨已经开始憋笑。袁夔心有疑虑地拖了拖椅子、挪了挪盘子,还摇晃了一下杯里的牛奶,狐疑地审视着桌对面表现得泰然自若的兄妹俩,虽然他没发现什么陷阱,但依着他对他俩的了解,肯定有猫腻。
“今天什么打算?”袁夔无精打采地打了个哈欠,例行公事一般问道。
“我去打网球。”袁也说。
“我上午想去公园。”袁许跟道。
“袁也,你跟妹妹一起去。”袁夔翘起腿,靠在椅背上,命令般道。
“我又不顺路,我不和她一起!”袁也干脆拒绝。
“我也不想和他一起。”袁许喝着牛奶,罩在玻璃杯里声音听起来闷闷的。
“不行。一起去,一起回来。”袁夔慢悠悠地说完后半句,不再允许反驳。
袁也和袁许悄咪咪对视了一眼,双双放下勺子,离开餐桌,往楼上走去,“吃完了。”
“还有,”袁夔喊住他俩,“别忘了今天下午的绘画和提琴课。”
“知道了。”袁许边上楼边回道。
“小也,好好上课!你再逃课,就哪儿也不用去了!”袁夔又喊了一声。
“知道了。”袁也模仿着袁许的语气回道,随即胳膊上挨了她一巴掌。
双胞胎互相推搡着叽里咕噜地匆匆跑上了楼,在楼上一阵翻腾后又急匆匆跑出了门。
袁夔吃完早饭准备上楼去换衣服,一伸腿愣住了,再低头往餐桌下一瞧,果然一只拖鞋不见了……他就知道。兄妹俩小时候很喜欢藏他的拖鞋,他跟他俩斗智斗勇了很久,结果就是自己没有一双拖鞋的颜色是成双成对的,后来他硬生生忍住了两只脚穿不一样颜色的鞋,兄妹俩才收手,但并没有把藏起来的鞋还给他。不知道那俩人今早上怎么又心血来潮了,给他本来就不相配的拖鞋又藏走一只。
袁夔带着询问的目光看向阿姨,阿姨无奈地笑着,摇了摇头。
“你去公园,我去球馆,然后我们在公园门口碰面再一起回家!在我去找你之前,你最好哪儿都别去。”袁也故意大跨步走在前面,将袁许远远落在后面。
袁许时不时小跑着跟上袁也,心不在焉地回答:“好。”
他低头瞥了她一眼,又改了口:“你要是去其他地方也行,但是一定要给我发消息,让我知道你在哪里,你得让我找到你。”说着,他抬手在她头顶上拍了拍,并在她抬头要打自己的时候及时抽了回来。
“我知道。”她气鼓鼓地瞪了他一眼。
“去公园不走这条路吧?”袁也疑惑地看着闷头往前冲的袁许,“你傻了?”
“我和殷因一起去。”
“昨天那个女孩?”他想了想。
“嗯”
3
炸毛的长发今天没有乱糟糟的随意披散着,而是利利落落的梳成两股长长的麻花辫,垂在两肩上。殷因光洁的额头上,有一道细长的不是很明显的伤口,是昨天在河里磕的,但伤口下肿得高高的两块乌青却格外引人注目。
袁许指腹柔柔地按在殷因额头上,后怕道:“昨天撞得这么严重吗?”
“不是,”殷因抓了一下自己的长辫,“昨天晚上我家停电,我摔倒了撞的。很显眼是不是?”
“还好。”袁许安慰她。
殷因一直很讨厌喜欢刨根问底的人,她不喜欢别人追着自己问太多。可好巧不巧的是,她身边的人都喜欢揪着她的伤不放,问东问西,担心她嘲笑她的都有,她觉得太吵了。幸好,袁许没有多问,但是……殷因低下头,脚尖磕磕地面,以后问不问就不知道了。
以后袁许就会发现,殷因身上总是有伤。
山上的公园里,乘凉玩乐人一簇一簇的,随树荫和游乐设施,或稀稀拉拉或密密麻麻的分散着,在这长满参天大树的公园里,人不少。袁许连想都没多想就朝公园左边角落里的跷跷板投去了目光——那里的人总是最少的,还有树荫,最重要的是,跷跷板是鹿角的形状。
就在袁许手刚碰到跷跷板的时候,突然有另外一只手闯入她的视线里并十分强势地按在了跷跷板上,紧接着洪亮的声音在她头顶响起,“干什么?”何般博体格比同龄孩子健硕许多,板正强壮的身体配上那总是充满傲慢的眼神,令他很容易成为其他孩子可依靠的大山。
“我要玩跷跷板。我先来的。”瘦弱的袁许在他面前如同一只还没断奶的小狗。
“你还要玩跷跷板,”他挤出滑稽的笑容捏着嗓子故意做出一副扭扭捏捏的样子,然后又脸色一变,“我还没玩完呢!你等着吧!”
袁许的手坚定地按在板凳上,“何般博,我先来的。”
他嗤笑了一声,“不愧是小偷,什么都要偷!”
听到这话,袁许的脸立刻白了几分,心里开始害怕起来。
“我在这里,你去对面。”何般博对自己身边的男孩指使道。相比之下,戚开盛的气势要弱很多,甚至是没有。他很瘦,一身旧衣服挂在身上有点宽荡荡的,又顶着个利落的寸头,整个人看起来文静许多。
戚开盛慢吞吞地走到殷因身旁,眼神躲闪,支支吾吾道:“下来。”殷因半坐在跷跷板上,正眼都没给他,而是沉着脸盯着何般博。
“何般博,你敢。”袁许咬牙切齿,眼里满是厌恶。
“哈哈哈!打小偷有什么不敢的!”他故意提高声音,成功引来了一群目光。
袁许脸上红一阵白一阵,心里生气拌着委屈,好似苦药水一样令她难受反呕。
“一边儿去!”何般博不耐烦地抓住袁许的胳膊将她推开,像是随手撕碎了一张纸。袁许身体失控,一下子摔在石子地上,转眼间胳膊肘和大臂上就擦出了大片血痕。戚开盛吓得向后一躲,接着伸手就要去扶,可反应过来后,他的动作又僵住,偷摸瞧了何般博一眼。
殷因也从跷跷板上下来了,何般博露出得意的笑容。但殷因走到墙角大树旁,从被修剪下来的树枝中抽出来一根最粗的,在手里掂了掂,转头面无表情地盯着何般博。一双漆黑的看不出任何情绪的大眼睛里充满着阴恻恻的平静,额头上的伤痕和乌青又在向外展示着她的危险和不好惹。好似什么她都不放在眼里,可她又不会轻易放过任何惹怒她的东西。
一时间,周围更多的目光汇聚到这里。何般博察觉到一丝不对劲,但随即轻蔑地笑道:“你个女生,手无缚鸡之力。”但一转眼,殷因手持树棍冲向他。没有一言一语,没留任何让人准备的时间,突然,迅速,令对方猝不及防,像是看到蛰伏许久后突然发作的女鬼一样吓出了浑身冷汗。
速度快力量强时,手中的长棍便会自然而然地划出破空的声音,而这声音自然而然地传到人耳朵里,何般博就会知道接下来不可避免被打的一击将会多么疼。殷因也知道,她更了解,更熟悉许多种声音背后代表的疼痛。
嘭!袁也随手将球打了出去。今天玩得很不尽兴,他无聊地转了转球拍。一男孩匆匆跑过来,隔着球网,语气里有点埋怨还带着难以理解,对他喊道:“你妹妹怎么又被欺负了。”话里意思是袁许是个惹事精。
闻言,袁也拔腿就朝外跑去,但经过男孩身边时又急急停下,压着怒火对他说:“我和你玩完了,滚。”
何般博扬扬自己的拳头,殷因也挥起树棍冲过去。可临到跟前,殷因突然撤下树棍,将全身的力气汇聚到上半身,用肩头全力撞上他的胸口。全身的力气,恰好的身高差,结果就是他被撞翻在地。殷因及时而又敏捷地站定,抬脚就朝他□□踹去。
何般博哀嚎一声,侧过身去躲。他知道,自己得尽快站起来。但此时,殷因轮起棍子就狠狠砸在他身上,然后抡起来再砸,让他忙不及起来,又是几声哀嚎。他被惹恼了,开始不管不顾地伸手去抓殷因的腿。
她是靠着他开头的松懈才能有机会将他按在地上打,可只要她倒地或者他站起来,那一切就毫无悬念了,她必输。
袁许怔怔地看着殷因双手挥动起树棍,蓄满力气将树棍结结实实地砸在了何般博脸上,然后,树棍碎成了两截。霎时,酸痛感蹿上何般博的脑海,血腥气更让他有点慌了神。他抬手捂住脸,殷因便开始使劲力气去踹他的手,抓起一把沙石塞他的嘴里。
锃亮的黑车刹停在公园门口,袁也冷着脸从车上冲下来,手上还紧攥着球拍。他看到倒在地上的袁许,一下子青筋暴起。
何般博像一头彻底疯狂的猛兽一样嘶吼着冲向殷因时,袁许和戚开盛才从震惊中回过神来,上去拉架。可此时的何般博像是疯了一般,那架势像是要把殷因活生生吞吃。袁也冲上来,球拍带着熊熊怒火打掉何般博抓住殷因脖子的手,一把揪住他的领子,轮起拳头就照着他脸上揍了过去。何般博抱住袁也,二人一同滚在地上扭打起来。但他渐渐力不过,被袁也压在地上掐住了脖子。
“哥!”
“哥!”
不约而同响起的两声呼喊冲到何般博和袁也耳朵里,一个是何般博的妹妹,一个是袁也的妹妹,不一样的人,却同样的惊慌失措且喊得撕心裂肺,一瞬间令他二人清醒了下来。
何舟错从看热闹的人中挤出来,瞪大眼睛,惊恐且不解地看着这混乱的场面。她不清楚……为什么她的哥哥满脸是血的躺在地上,为什么袁许的哥哥看起来像是要杀了她的哥哥。害怕在她心底里蔓延,她眼泪一下子就出来了,呜咽的哭声在安静的公园里显得莫名沉重。袁也一看见何舟错就立刻缓和了下来,不再那么凶神恶煞,不只是袁也,连袁许和何般博也立马表现得跟过家家一样变得松弛了,殷因发现了。
“你是不是疯了!”袁也朝何般博怒吼了一声,他抓起一旁变形的球拍,将手柄顶在何般博耳边的石子地上,俯身低声道:“何船柏怎么有个你这样的弟弟。”
怎么有个你这样的弟弟,怎么有个你这样的妹妹……怎么有个你这样的孩子。这一句话的杀伤力很强,伤敌一千自损八百的强。所以袁也脱口而出后,便后悔了。何般博看着袁也微微睁大的双眼,不禁笑了——嘲讽还有自嘲,混着股破罐子破摔的吊儿郎当的劲儿,给人一种“我就是这样的弟弟,我就是这样的人,我们都是这样的人。已经有很多人这么骂过了,我听惯了”的感觉。
袁也的话像是一道法咒施到了何般博身上,可部分法咒的力量却反弹到了袁也身上,到了殷因身上,到了袁许身上,或许还到了在场的某些孩子身上。
围观的一个大人此时站出来充当和事佬,笑眯眯地摆摆手,用令人无比恶心的声音说道:“哎呀呀,都是小孩子玩,都是小孩子玩闹!小孩子过家家,没什么好在意的!孩子玩嘛!”
孩子玩?
袁也发红的眼睛从何般博身上缓缓上移,怒视着围了一圈的人,毫不掩饰自己眼中的怒火和怨恨,拳头攥得止不住颤抖,仿佛下一秒他就会冲进人群里把所有人都揍一遍。可忽然,袁许颤抖的身影又浮现在自己眼前,他一惊,扭头看向站在一旁的袁许。她脸色煞白,对他挤出笑容。
袁也站起来,瞥了一眼周围看热闹的人,又猛地再次蹲下身,在何般博耳边说道:“再有下次,我就直接找你妹妹了。”
“走,去医院。”袁也揽住袁许肩膀。
“擦破了皮而已。我要玩跷跷板,要不然就白来了。”话虽然是对袁也说的,但袁许眼睛直勾勾地盯着何般博。
“回来再玩!”袁也又看向殷因,“你呢?要紧吗?你也跟上来吧。”
但接下来让殷因震惊不已的是!何般博和何舟错竟然也跟着袁也袁许一起上了车……殷因抱着胳膊缩在车座角落里,拧着眉头瞧着眼前的四个人,他们的关系好像好又好像不好,但不管怎么样,殷因都感觉自己被耍了。
看热闹的人都散了,跷跷板旁边只剩下戚开盛孤零零一个人。
倚靠在大树旁,目睹了全程的荣华走到戚开盛身边,在他身边停顿了一会儿,眉眼含着笑,看着他,只不过那笑里都是嘲笑戏弄的意思。而戚开盛低着头,也不看他,直到他走远,走出公园,他都一直低着头。
“后面来的拿着个球拍的男孩是谁啊?”一外地游客好奇问道。
“袁家的小儿子。”旁边有一女人回道。
“哦——我知道了。我听人说,袁家家大业大是熊犬山的老大。”她仿佛在念一句顺口溜,“来头不小哇。”
“哪有什么来头大小,能住在这山上的,都是富贵人家。山上地皮金贵!”旁边的女人满脸骄傲自豪,因为她就住在山上。
“那打架的那个呢?”外地人又问。一旁的女子脸色似要沉下去又似要扬起来,闪过一丝犹豫后,咧嘴笑道:“都是好人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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