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于历史,我们总是会为既定发生的事实寻找一个无可避让的因果。
塞古斯通二世幼年时体弱多病,托密王妃为了让儿子恢复健康,不惜用其一半的个人资产悬赏帝国的最勇敢的佣兵前往冰封森林狩猎神鹿的心脏。生啖鹿心的塞古斯通自此强壮远超常人,十四岁弑父夺权,二十岁平内乱,将和谋叛乱的母亲和兄长处以极刑,而后一生戎马,击退百年宿敌埃伦国,向西不断扩张疆域。率领的铁骑挥舞着铃兰旗帜,所到之处血流成河,才有了幅员空前辽阔的侯雷因帝国。
然而到了晚年,塞古斯通日渐衰败的躯壳再无法撑起勃勃野心。一次寻常的秋后围猎,他从一匹进贡的烈马上摔断了腿,没几日被人发现便溺于床榻。死后,他的情人、子女疲于瓜分领地,任由他的尸体在马场躺了七日,最后草草葬于荒野。
很奇怪的一点是,当后人谈及塞古斯通二世传奇的一生时,总是会不约而同地提起被塞古斯通吞食的圣鹿之心。当年对神明不敬之举致使老境颓唐的结局早已在70年前就已经定下。
“强加的关联,实在可笑。”鲁恩斯翻到书的背面,在心中暗暗发誓再也不会看这位名叫克里斯丁的传记作家以后任何的作品。
“他一定是一位老态龙钟,思想迂腐得不能再迂腐的老头子,每写一个字,就要停下来用唾沫擦拭一下泛黄的老花镜。”猎宮尘封的藏书室在他前任主人在世时无人问津,自从鲁恩斯搬进来之后,这里反倒成了使用频率最高的地方。他似乎相当享受从一众《狩猎艺术》相关的书籍当中寻找一些与众不同的存在,以此向恋人证明自己高超的品味。
“修捷,你觉得呢?我总是很好奇你的一切想法。”午后的暖阳透过彩窗,照亮空气中细小的尘埃,将鲁恩斯和趴在桌面浅眠的修隔绝在光与暗的两端。
“嗯…没什么特别的想法。”一件狐裘领的大衣几乎盖住修整个上身,仅吝啬地露出半张脸来懒懒地贴着桌面。凌乱的发丝之下,鼻翼轻轻阖动,连带着上下两瓣薄唇之间偶有细微的开合,呼出一团白气。
“非要说的话…也到了该死的年纪了,葬在山里…腐烂的尸体会让来年的花开得更漂亮,也算功德一件……”修已经窝在鲁恩斯温暖的冬服里偷偷睡了一觉,眯着眼从衣服钻出脑袋,连带着发尾微微翘起。
“你的想法总是通达得让我嫉妒。”鲁恩斯的表情逐渐柔和了下来。他将传记放回原位,快步走进阳光下,与修共享一件温热的裘皮大衣。
“我时常在想,你我总归要生活在一个时代当中。所说的话,所做的事情都无可辩驳地沾染了这个时代的习性。以新旧划分族群,以观念决定阵营……人们可以轻而易举地接受悬浮车和奴隶同时生存在一个时空。如果某一天,当我们面对人力所不能及的洪流时,后人又是怎么看我们的呢?会觉得一切都是因果报应,自作自受吗?”
“……”
“真的有什么习性是一个时代特有的吗?后人总是以先进的眼光评判我们吗?小殿下,你把未来想得太美好了…”修眉头微微皱起,几乎同一时间被鲁恩斯实施了报复。
对方亲昵的举动让修瞬间清醒过来,耳畔温热缱绻的呼吸避无可避,只能勉强从衣袖中依依不舍地伸出冻得有些泛红的手指,勉强攀扶着窗沿:“如果你现在感到不安的话,拥抱、接吻或者更过分的事情什么都好…但别刁难我的精神。唔…额……我没办法活那么久,可以当历史的证人去和那些诋毁你的人打一架。”
“你可以的。放轻松,这里没有史官,不会有人发现我们……”急促的呼吸之下,白皙的手肘用力撞上窗边的玻璃幕墙。
……
人类消失的多年后,原始丛林一切植物都野蛮生长着。根茎植物从熔岩混合物内部发芽,在“大象之踵”之上开出畸形、绮丽的花。地表居高不下的温度氤氲着湿热的空气,枝叶缝隙洒下的阳光钩织成一张金色的纱幔。
幽深之处,雾气缭绕,一场捕食与被捕食者的游戏仍在继续。
雄狮奔跑时的鬓毛如金色的火焰,夸张的脊背,每一块肌肉、经络都利用到极致,瞬息之间就拉近了与野鹿的距离!
“吼——!!”
忽然之间,只听猛兽一声嘶吼,荆棘断裂,林叶被带起如骤雨般的沙沙声。一股强烈的威压强势袭来,野鹿棕绿色的瞳孔之中映射出跃起的猛兽。
纤弱的食草动物并未就此束手就擒,高高扬起的前蹄朝着雄狮的眼睛狠狠一击,生生逼退猛兽动作一滞。紧接着锋利的犄角用力撞上狮子的腹部!
然而在绝对的力量悬殊面前,食物链几乎不可能扭转。猛兽呜咽一声,上下尖齿高频开合着,喉咙深处发出一连串低沉的嘶吼……雄狮被彻底激怒了,暴起一跃将野鹿扑倒在地,锋利的爪子刺入细长的四肢,毫不犹豫地对准脖颈咬下!
透明的血肉在齿缝粘连,温热的液体喷涌而出,野鹿扬起颀长的脖颈发出一声悲鸣,一对灵动的眼珠渐渐暗淡。
“游戏结束了,小朋友。”天际传来弗雷德里克低沉的嗓音。
从很早之前修就不明白,花圃中那个被人群簇拥着的小皇子为什么总是可以有无尽的烦心事?
如果一个忧愁善感的人死了,那么世界上就会消失一个忧愁善感的人。修无法判断其中的损失,只好尽可能地让它维持原样。
“你说的不算,再来。”修的语气很坚定。
上一秒还倒在血泊中奄奄一息的小鹿骤然睁开双目,杏仁般的瞳仁缩如针芒。温顺的食草动物蜕变成一条近10米长的银色巨蟒,蛇身狠狠反绞住雄狮,细碎阳光下波光粼粼的蛇纹一寸寸蚕食着这位荒原的霸主。
与那位柔弱的殿下不同,修早已经习惯险恶的丛林法则,并深深乐在其中。
雄狮也紧跟着幻化为苍鹰,锋利的喙在银蟒蛇的脊背上划出一道深深的血渠!
“天快亮了,我没耐心再和你耗下去,无论重来多少次,结局都是一样的。”晨钟响起,在虚空场余下回音。弗雷德里克的动作骤然凌厉。
苍鹰舒展羽翼,盘旋而上遮蔽天日,而后又旋转着从高处俯冲直下!
羽翼挥动时掀起的异能让百兽臣服,银蟒快速摆动着尾部试图躲开骤雨般的凿击。飞沙走石之间,鹰凄厉的叫声环绕在耳畔。眼球率先被剥夺,血雾遮蔽了视线,而后是听觉、触觉……五官都被剥夺,修漫无边际地走在密林之中,舌上的芯片开始发烫,时而是奔跑的鹿,时而是爬行的银蛇,又有时候是被“波拉”抱在怀里奔命的男孩。
再不从虚空场中解脱出来,修的精神海就会和拉蒙德当时一样被完全摧毁。
弗雷德里克已经恢复本样,漠然开口:“你的家人会死,你的朋友会死,就连你的故土也早就不复存在。你只能用这幅羸弱的身体看着身边的一切故去,印证你这失败的一生。”
“啊…啊哈……啊……”眼眶传来一阵酸涩的痛楚,猛烈的撞击之下连带着颅骨都被震碎。绵密、强烈的痛楚如浓稠的水银灌入脑袋,修张大了嘴巴却发不出一丝声音。
“嗡——!!”
瓦釜雷鸣——虚空场的边界在渐渐消散,世界又恢复到真实的图景。修仰面躺在塌陷的地面上,衣衫尽毁,暴露在外的皮肤几乎没有一块好肉,但他却仿佛不知道痛一样,一次又一次站起来,一次又一次被打倒,颓然地跌倒在地上再重复之前的动作。
这样的动作重复了太多次,修快要忘记自己为什么要坚持,仿佛坚持本身成为了唯一的目的。
“我亲爱的波拉,请你永远的…”
哀怨忧愁的声音…你当时究竟想说什么呢?修很想对他说,如果已经死了,就老老实实做一个死人该做的事情,不要总来烦他。
弗雷德里克注视着面前痛苦挣扎的年轻人,难得回忆起多年前在鲁什亚特星里倔强的孩童,眼神中难得闪过一丝复杂。他思索了片刻,最终还是半跪在修面前,冰冷的义体搭在脆弱的颈侧,只需轻轻一拧就可解脱。
“我从不会后悔已经做过的事情,也没有义务向任何人道歉,包括你。”就在动手的一瞬,修睁开眼睛死死地瞪着他。弗雷德里克立刻意识到什么,手掌下滑一寸,用力撕下对方破烂的上衫!
“撕拉——”果然,苍白的皮肤之下,搏动的蓝色经脉已经遍布全身。弗雷德里克心中暗骂一声,在鼻下探了探呼吸,拦腰将修提起来抗在肩上准备离开。
“嗯哼……”手上一痛,弗雷德里克脚步一顿,有些恼火地看了看左手的牙印。狼崽子本性不改,这么多年过去了还是这一招。
趁着对方分神,修在半空中扭转身姿,双腿紧紧桎梏住弗雷德里克的腰身,攀身而上。他深吸一口气,将全部的异能汇聚在右手,用力盖在对方天灵盖!
“你疯了吗?你这么做,我们两个都会死!”弗雷德里克没想到修竟准备以人体为导,逼迫自己与他同归于尽,双手托举着修,试图将人甩下来。
“不亏。”修双臂用力抱着弗雷的头,岿然不动。
“松手!”
“咳…就不。”
强电流滋啦乱窜,赶来的卫兵不敢冒然靠近。二人之间僵持不下,一时失了视野,等有人没注意到银色巨/物从天而降的时候,一切已经晚了。
“轰——”
“砰!” “砰!” “砰!”‘海之号角’从天而降,砸穿了上将府邸的二层楼。眼看着避无可避,弗雷德里克只能撑起能量罩与之对抗。
一场鏖战下,弗雷德里克也已经是强弩之末,能量罩破损之时,他下意识将修护在身下。
“修——老弟——我们来救你啦——”昆倒挂在飞船上,试图从弗雷德里克怀里将人拔/出来。
“他*的,累死我了,给我快松手啊!臭小子一身牛劲吃什么长大的?”萨金特在一旁用力地用撬车棍拍打着弗雷德里克的脑袋。
一旁的卫兵都看傻了,他们这辈子哪想过有人会把上将大人的头当皮球拍的……说出去都不会有人敢相信。过了几分钟才有人想起来,对着飞船一通扫射!
昆用力关上舱门,喘着粗气将修放在座椅上,看到他身上大大小小的伤口,不禁倒吸一口气:“不要告诉我,你刚刚一个人跑去单挑堂堂帝国上将?那可是马尔赫恩……从小我心目中宇宙最强的男人!你现在能呼吸、还能说话,已经是我心目中第二了不起的人了!”
“抱歉…给你们添麻烦了…咳咳……呕——”修痛得几乎坐不住,弓着身子急促地呕出一滩猩红的血。
“别着急,慢慢来…瞧你说的…哈哈,咱们都是兄弟,互相帮助是应该的,计较这些干什么?”昆手忙脚乱地将修扶到座位上,一边轻轻地拍着他的背,“啧…事实上呢,我们接下来可能还会有源源不断的麻烦,你现在下船估计也来不及了……”
说时迟那时快,周围已经一阵鸣笛。
“放弃抵抗!你们已经被包围了!”飞船一经升空,无数悬浮车立刻找回了丢失的追击目标。
“如你所见,我们闯了点小祸。目测现在至少有三波不同的势力在追杀我们。”昆讪笑一声,龇牙咧嘴的表情相当扭曲。
“算了…不差这一点……今天过节,人多热闹。”修勉强忍过一阵眩晕,攀附着驾驶台挺直腰背,咬牙将引擎拉到底。
……
大人物的因果,还有一个更为悲壮的名字——宿命。
但新历21年,今晚发生的事、流的血…在史册上仅仅是灾难前未被记录的稀松平常一页。
一直在外守候的霍兰中校直到黎明还没有等到返程的殿下,他不再犹豫,挥刀斩向看守的两名近卫军,以一人之力在重重防卫中杀出一条血路。
“殿下,我来了。”
昨天半夜就在写了,结果家猫拆家,半夜上演成龙勇闯家具城,猫是成龙……打到凌晨四点呼呼大睡。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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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4章 因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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