系统带着陆相何出现的时候,林宗离正在冲澡。
五分钟前,他刚宰了两只猪和一个人,后者和前者的区别不大。
是盂县的富豪,修桥补路的大善人,他们在他河道旁的生祠边截住他,被抓时他正在轿子里压着两个十二岁的小孩儿,黏腻的汗液和口涎搅合,布料里溢出白花花的皮肉。
剖起来的手感和猪很像,刀尖从胸膛刺入,柔软、融入,刺破后被不舍地包裹住,一路下划,轻微的被阻塞感,至腹部、圆润的肚脐。先溢出的不是血,是油腻的脂肪,混在淡黄的组织液里,然后腥臭的鲜血才猛地喷出,溅了林宗离半身,又顺着石面滚落,和湿泞的泥土混在一起。
他因惊恐和疼痛而挣扎、扭动,被绳子勒住的嘴里发出不堪的尖叫、和混乱不清的词句——和很多时日的半夜里从他宅子里发出的声音很像。他手脚被紧缚、四肢大张,哭泣、恳求,在生命的最后时刻丧失尊严,扭头时看到那只双目圆瞪的猪,他像在照镜子,以为看到自己。
林宗离开始考虑割断他的声带时,死气终于蔓延到他的脸上,他的心脏认清形势停止挣扎,疼痛感消退、他渐渐感到窒息,于是张大嘴更猛烈地吸气,但空气徒劳地进入他的体内而不进行任何作用,于是红润的血色褪去,他无意识地抽搐了几下,归于静止,瞳孔扩张,那双眼珠的神色变得暗淡、如同两颗廉价的珠子。
林宗离垂眼看着他,抬手附在他的眼皮上,轻轻带着它们合上。自己做了一件好事,他面无表情地想,帮助他脱离世俗的**,他给了他永恒的平静。
他洗澡洗地很粗糙,正午日头正好,温度还暖,他就在院子里用瓢从桶里舀水往身上泼,血水被冲去,阳光下他的身体泛着一层蜂蜜色的光泽,水珠滑过肌肉的纹理,肩颈的线条流畅漂亮,肩胛骨随着动作微微突起,腰线收窄双腿修长,有一股健康而性感的食欲色彩。
脚步声比系统的提示先响起。听到脚步声,林宗离没有回头,他从平稳的步速中判断来人没有袭击的意图,但……说不上来,他感觉到一点莫名的不安,那种不安不是来源于对危险的判断,而更像是一种骨子里刻下的应激直觉,就像是猫听见水声,在靠近前浑身的毛就已经耸立起来。于是他拿向布巾的手微微偏移方向,两指夹起桌面上的匕首,在侧身的瞬间,冲着来人的脑袋直直甩了出去!然后才抽过一边架子上挂着的布巾,不慌不忙地将自己简单擦拭干净。
他们相见的第一面,在相视或交流之前,先发生的是一个杀气四溢的警告。
陆相何看清他的动作,但没有闪避,甚至沿着原定路线继续前进,像是知道那枚匕首不会射中自己——而它,果然也没有,只是顺着他的脸颊擦过,很近,甚至横切下一缕鬓发,但终究没有在他脸上留下伤痕。
刀身反射的银光有一瞬反射在陆相何眉眼,他的目光定在林宗离脸上,面容平静,但眼瞳幽深、像凝着风暴,如果此刻有人看他会分不清他眼里的情绪,像是久别重逢的依恋怀念但又远比那更浓稠沉重,他似乎迫切地想要靠近他,拥抱、或者杀死,趋近于动物想把猎物撕裂然后吞进肚子里的本能。
但有一个结论很好得出,他们一定很久没见,而且他们之间曾经产生过很深的羁绊,是爱人……或是敌人。
陆相何有些贪恋、几近痛苦地注视着林宗离,有那么一段时间他甚至忘记了呼吸,半晌,他轻轻地吐出一口气,然后垂下了眼睛——林宗离的脸上多了一颗血痣,他有些走神似的想,那是他自己的吗,还是系统添加的外观设置。
而在同时,林宗离抬起头来,若有所思地看向他。他看人的目光和常人不同,像是久处高位的人,习惯性地微抬着下巴,眼睛半阖从眼底扫视,带着目下无尘的睥睨。有一种无所谓的淡漠,但停留在陆相何脸上,并没有轻易滑过。
陆相何垂在身侧的手指微微抽动了一下,像是下意识地想要捕捉什么东西,又被自己强行控制住。但他停在距离林宗离不远不近的距离,没有再移动,在林宗离穿好衣服前,他甚至没有再看他。
而系统已经懵了,代码乱成一团。
坏消息:他的两个宿主刚一见面,其中一个就试图杀死另一个。
好消息:没杀死。
坏消息:他的宿主不对劲儿!!!
[不是……这……宿主……你这是把自己干哪儿来了啊??]
他们是新开发的一款恋爱游戏——世界恋园,林宗离是他绑定的玩家,四十七天前登陆游戏,它在登陆同时跟林宗离身份绑定,本应该跟他一起登入副本,结果程序出错,它连一句招呼都没来得及跟林宗离打完,就被强制退出,和新玩家陆相何绑定,并在副本时间四十七天后重新登录进这个本不应该同时进入两个玩家的游戏副本。
短短四十七天,这游戏面部全非。它应该在青城学院读书的宿主,现在为什么在青城山上杀猪??
“哦,”林宗离移回目光,一边给自己系上上衣扣子,一边平静回答,“我现在是清风寨的大当家。”
[……?]系统怀疑自己的语音输入功能出错了,它对这个副本进行逻辑演算过一千四百九十二遍,没有一遍的演算结果是在第四十七天玩家会成为一个山寨的寨主,而且这个山寨是哪来的?[不是……啊??]
林宗离:“你知道我一登陆游戏就是个黑户吗?”
世界恋园这个新游戏从进游戏舱起体验不错,登入后体感很真实,出生点是镇子口,他睁开眼时发现自己站在一个镇子的牌坊下面,眼前两排集市正在经营,饭香顺着风刮到他的脸上,身后有农户正背着柴火担子进镇,绕过他的时候木柴划过他的手背,一点粗糙的刺痛。
脑海里响起一个轻快的声音:[宿主您好~我是您的陪伴系统397号,您可以……]一阵电流声突兀响起,一切归于寂静。
他等了几秒,脑子里是死一般的安静,他站在炽热的阳光下,微微眯起眼睛看着面前自己一无所知的镇子,身穿一身长袍,口袋里只有几个铜板,他联系不上自己的陪伴系统,而游戏没有退出界面。
好的,天崩开局。
“我准备打黑工赚钱给自己办个户籍,结果第三天被官府查抓到。”
当时他正站在火盆旁擦自己的唢呐,黄色的纸钱被投进火里迅速燃着卷缩成一团,片刻后一部分烧成黑色余烬坠落、一部分变成星星点点的火光随着热气升腾起来在半空中漂浮。
欢笑声、哭泣声,所有人的面孔在灰尘中模糊不清。
婚丧嫁娶的乐队班子游行不定,林宗离靠着一手吹唢呐的手艺成功应聘,班主不介意他没有身份,因为他有张好脸蛋——出面谈婚庆的单子时很有用。
一阵风刮过,卷着几团未燃烧尽的纸钱砸在林宗离脚边,无声炸裂。
同时一切寒暄声戛然而止。
刚刚一枚纸钱飞到路边,正砸到一个官府办事的人脸上。白日晦气,激得他拔刀找事,先将丧事主人家扣了,再绑乐队班子,一群人闹成一团纷纷求饶、再寻了角落偷偷送礼,眼见事情将了,结果正巧,查出乐队班子里有一个潜逃多年的杀人犯,正是负责耍刀弄枪的——班主属实慧眼识人。
再查,查出林宗离这个黑户。
于是一干人等绑了下狱,一天后统一拉到青城湖去采石做劳役。
“做劳役的第四天,天下大雨,两只脚陷在泥里走不动路,屯长用鞭子抽我们,让我们赶紧把晾晒的砖胚搬进雨棚,”林宗离低笑一声,“因为那东西沾了水日后出窑后会有气泡。”
“多少血肉之躯,抵不过日后给皇帝献上的一块石砖。”
“那场景实在可笑,于是我带着他们反了。”
大雨劈头盖脸地浇下来,砸的人脸上生痛,连眼皮都睁不开,摔倒又爬起,鞭子好像是从四面八方抽过来,抽在人脸上、胸前,血肉模糊,所有人像要烂在泥里的死鱼一样挣扎。林宗离擦干净脸上的泥水,看那些站在高地的人高高在上地俯视着自己。他想,哦,自己这帮人在他们的眼里,好像也不算是个人。
于是他夺过一条鞭子,将他缠绕在原主人的脖子上,死死勒住他的咽喉,挟持着他一路走上坡顶,隔着像沸腾的水汽一样的雨幕对众人大喊:“别干了!去他大爷的!再干就要死在这儿了!抽牲口都不这么抽!他们恨不得把我们弄死和这些石头混一块儿献给皇帝当他脚下踩的一块泥!”
“这么大的雨,凭什么他坐高台上,我们陷淤泥里!凭什么他暖洋洋地吃大鱼大肉,我们吃石子吃烂菜才挣出来一条命?难道我们生来命贱?”
“凭什么!他又不比我们多个**!”
这话说来可笑,没什么逻辑,又不是多个x就可以当皇帝,但林宗离在这里待了四天,懂了他们的想法——那群男人很在乎这个。总之听完他这句话,劳役们反得很快,热血沸腾、怒气冲天。就像一群疯狗,被链子拴着,但张开嘴用獠牙要把整个世界他妈的咬烂。
最后不可避免有些损伤,但总体来说进行地很顺利。
[……]系统颤颤巍巍,[那……应该也才不到两百人。]
“哦,”林宗离淡淡地说,“过了三天,将尉郭之义带了三百多人投奔我。”
郭之义押送军粮武器、私下买卖,不料被人黑吃黑,东西没了、钱也没到手,本想着以次充好,如今全然不成,正巧听到隔壁一伙劳役反了,便想把这口黑锅全叩到林宗离头上。
于是带人翻山越岭堵上林宗离,两方对上,预想过个几招就走,出去就说东西被这帮土匪劫掠了,谁料这帮人刚赢了胜仗血性犹在,竟困得郭之义一行人一时无法脱身。
林宗离看穿他的算计,问道:“难道你回禀上面东西被我劫了,就不用死了?”郭之义被他一句话问住,一想,是这么回事,干脆落草为寇。
他确实没有办法,跟他私下交易的人是太子舅舅吕相公的门生,他连认罪都不能认。
“你们这个王朝,烂到根儿里了。”林宗离客观地下了结论。
[……]系统算了算,[那也到不了你们现在这个规模啊。]
“郭之义一来,人数多了,乡镇不能再待,必须找个地方,我手下有个人会算命,说利在东北,一想,估计就是青城山。”
于是一伙人向青城山行进,边走边收了些流民。因朝廷还没留意到这伙贼寇、没下捉拿的旨意,因此沿途的守令或玩忽职守确不知情、或保全自身装作没有看到——反正这帮人又没冲进城去抢他们。导致一路上竟没官府的人来处理他们。
彼时他们确实占了规模的便宜,既没大到引起朝廷注意,又没小到可以让县府的人随意挑衅。至于郭之义的利益相关方——明协军还不知道自己的军粮没了,而吕相公的门生则巴不得这事儿一拖再拖。
一路平安至青城山脚下,九河镇的大户看他们似官似匪、像是亡命之徒,供给财物请求帮助,说是自己的女儿蒋似茹三个月前被青城山上的清风寨大当家绑去当了压寨夫人,那寨子是附近最大的一帮匪徒,足有六、七百人,已成了横亘在这里的一方祸害,官府不管,他们自己又势弱,实在无能为力。
蒋似茹的未婚夫是个白面书生,两人感情甚笃,衣带渐宽人憔悴,哭得梨花带雨。
林宗离于是派人偷偷联系蒋似茹,蒋似茹有气性、有胆识,两伙人里应外合,攻占山头只用了半天,再用半天清理杂碎。
“于是清风寨换了人当家,”林宗离笑了一下,有点狡黠的得意,“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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