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去署衙时,管家看着他的眼睛,关心道:“大人,您的眼睛怎么这么红,是不是被香炉熏到了?”
“没事。”苏愠眨眨眼,偏过头,故意躲着管家,管家哦了一声,没看出什么异常,便跑过去给苏愠备轿子了。
由于昨夜没睡好,导致苏愠现在在轿子里昏昏欲睡,等到外面喊了好几遍,他才意识到自己差点儿睡过去了。
走过午门,一路上有认识的官员从他身后走过,往常时候他们都会跟他打声招呼,然后继续往前走。然而今天却很不同,他们似乎不约而同越过他绕着墙根走,似乎他身上有什么冤魂鬼怪似的,一沾上就倒霉了。
苏愠眨眨眼,看了看自己身上的官服。颜色规整,布料平滑,没有任何问题,所以他们到底怎么了?
直到进了工部,他的疑惑还在继续。
几个官员见他进门,暗暗松了一口气:“吓死我了,差点儿以为要跟苏大人对上目光了。”
另一个人不解道:“你们怎么了?苏大人又怎么了?”
“刘大人,你前几天休了假不知道,苏大人把卫将军扳倒了,现在卫将军人已经在南部边境,估计回不来了。”
“啊?”没赶上吃瓜的刘姓官员目瞪口呆:“是你们的嘴出问题了,还是我的耳朵出问题了?”
“都没问题。”知情者呼出一口气,望着头顶的云,今天虽然仍是晴空万里,可他怎么觉得,这京城要变天了呢?
苏愠并不知道别人在背后议论他,不过就算对方议论了,他也不会说什么,毕竟议论是他们的自由,至于听与不听,是他的自由。
他进了署衙,找到了自己的位置,默默做事。却不由自主想到了卫无珩,以卫无珩睚眦必报的个性,现在估计正在紫热原等着将他碎尸万段。
他不是为了寒门与世家的争斗,也不是为了清流和浊党的争斗,卫无珩强迫与他,他也会用自己的手段让卫无珩付出代价,这是他的原则,也是他一贯的信条。
只不过他沉默寡言的性格让所有人都以为他好欺负,没人知道,他更像是一面镜子,别人对他好,他也愿意对别人好,别人对他礼让三分,他也对别人礼让三分,别人若是砍他一刀,他也会用自己的方式报这一刀之仇,但是至于后果怎么样,他不会保证。
所以现在,是他卫无珩咎由自取,与他无关。
经过了一上午的文书处理,苏愠终于等到了下午,他放下手头的公事,直接进了宫,郭世安现在已经把苏愠划到了不敢得罪的那一列官员里,因此听说苏愠有事找陛下,立刻笑眯眯地亲自为他引荐。
女帝仍在御书房批改奏折,见到苏愠,她连头也没抬:“苏爱卿有事尽快说,孤这几日很忙。”
苏愠见她忙碌的动作,有些犹豫,郭世安在一旁提醒他:“苏大人,要是没什么事您就先离开吧。”
苏愠不想离开,于是他道:“臣是想知道,关于前任工部尚书文国之文大人的案子有没有进展。”
“嗯?”慕鼎扬疑惑不解,手上动作没停,她差点儿忘了这号人:“这不是刑部的案子吗?孤又不是刑部尚书,问孤做什么?”
她对文国之的死不在意。
郭世安看了看苏愠的脸色,察觉到了不对,小声提醒慕鼎扬:“陛下,文大人也是寒门弟子。”
“哦。”慕鼎扬意识到了自己不该说这话,就算她确实不在意,也不能当着苏愠的面说出来。于是她重新端正了态度道:“苏大人,文大人的死孤也很心痛,可是人死不能复生,你也该向前看。”
苏愠沉默,如果真能向前看,他也不会被独自困在记忆里,所有的人都在向前看,只有他还在原地踏步。
“陛下,刑部的人只找到了动手杀人的人,却没有找到幕后黑手,而那杀手已经被暗杀,线索就此断了,因此臣才希望陛下催促刑部抓紧时间。”
慕鼎扬却想到了什么,她抬起头问苏愠:“有没有可能这是某个世家贵族做的?他在朝中与文国之有纠纷,于是把文国之灭口,要是这样的话……苏爱卿,你就得好好查查了。”
苏愠感觉自己很无力,其实在赵义被杀后,他已经意识到幕后黑手可能是朝中大臣,但他却连一点线索也没有,这要如何追寻,现在陛下也只是给他意见,完全没有帮助他的想法。
苏愠明白了,他张了张嘴,吐出的确实别的话:“陛下说的是,臣突然想起还有事,不打扰陛下了。”
“哦,你去忙吧,孤也忙着呢。”
等苏愠走后,郭世安瞄着慕鼎扬的动作,似乎想说什么,可是又忍住了。慕鼎扬余光瞥见郭世安,她扭头问:“有话想说?”
郭世安点了点头,有些不好意思:“陛下,老奴有一事不解。”
“什么事,说吧,恕你无罪。”
“谢陛下,陛下,老奴只是想问,既然苏大人先前有功,陛下为何不给他封赏,给他升个官职,让他自己好好调查文国之的事,陛下也好得个清静。”
“升官?孤倒是想。”慕鼎扬写累了,把朱笔放下,拿起左边的一杯茶,她轻轻吹了两口,慢慢饮了,清甜的茶水入口,瞬间滋润了她干燥的口舌,眼见郭世安乖乖在等,她最终把茶杯放下,解释了:“苏愠是寒门,卫无珩是世家,又是一品大将军,寒门扳倒了世家,世家先前已经被孤逼到角落,现在必定怀恨在心,如果再逼一把,不知道世家会做什么事。”
“至于苏愠,刑部的人都是寒门出身,他们又没犯错。苏愠的功既然不能光明正大地讲出来,又怎么能用其去让他升官呢?所以,接下来靠他自己好了。”
慕鼎扬摊了摊手,仿佛她此刻不是威严的皇帝,只是一个可爱的少女。
然而少女的话却带着刀光剑影,还有看热闹的心情,郭世安表面恭恭敬敬,心中却掀起惊涛骇浪:苏愠现在已经得罪了世家,世家不敢反抗陛下,那他们做的,只有杀苏愠了。
他暗暗替苏愠捏了一把汗,苏大人,您只能自求多福了。
夕阳落下,京城街上人来人往,仍旧热闹,苏愠在路上走着,身后管家一直在念叨:“大人,您需要什么直接跟小人说就是了,小人保证很快给您买回来。”
苏愠道:“我没什么想买的,只想随便走走。”
管家道:“您在花园里走也是一样嘛。”
苏愠却道:“花园没这里热闹啊。”
管家刚要说花园也可以热闹,然而话到嘴边,他想起了苏府,虽然苏愠是四品侍郎,但是府里的主人就他一个人,府里的下人也是少的可怜,每天都冷冷清清的,管家看着他的背影,突然有些心酸,自家大人一定很孤独吧。
苏愠确实很孤独,但他早已学会与孤独和平共处,泡茶读书修理花草,那些打发时间的事他都做过了,当一个人真的排解不了孤独的时候,那就只能拥抱热闹了。
他看到了一处格格不入的景象,在一群摊贩中间,一个青年一脸沉默地坐在一块大石头上,面前铺着一块布,布上似乎写着字,而青年只是穿着打补丁的黑衣服,手上举着一根木棍,棍子上挂了一幅画。
当苏愠走过去的时候,才发现画上画着的是一个男孩的模样,而布上写的意思是,他和弟弟走散十年,希望得到好心人施舍,帮助他找到弟弟。
管家见状悄悄对苏愠道:“大人,这肯定是骗人的,咱们还是走吧。”
青年抬了一下眼皮,凉凉地看了他一眼:“不信可以离开,别挡住我的路。”
管家立刻瞪大了眼睛:“你怎么听到的?”
青年道:“我耳力好,不行吗?”
苏愠没有听管家的话离开,他读完布上的字问对方:“公子,你找了你弟弟十年?”
“是。”青年又看他:“你要是不信,跟他一起离开。”
“我要是不信,不仅会离开,还会报官,让官府的人把你抓起来。”
“你——”
青年瞪大了眼睛,似乎要生气,但是更像是害怕。于是苏愠笑了笑,道:“所以我没报官,证明我相信你。”
青年紧绷的心弦瞬间一松,他长出一口气,又觉得自己被苏愠耍了:“你,你这么做有意思吗?”
苏愠不想回答这个问题,于是他问对方:“十年以后你弟弟肯定已经长大了,你用这种方法恐怕找不到他。”
青年见他问起自己弟弟的事,瞬间被转移了注意,他指着画道:“可是十年过后,我真的不知道他现在长什么样子。若是,若是他还记得我,或许会到处找我这样找弟弟的人,我们重逢的几率就会提高,若他不记得我,也不会主动找我这样的人,说明他现在过得很好,不需要我来保护他。”
“所以,我找人是我的事,无论找不找得到,我都不会怨恨。”
“但你其实是希望能找到他的,不然也不会在这么醒目的地方摆摊,还受人白眼。”苏愠一眼看透了青年的心。
青年哑然,不得不承认苏愠说的是对的,其实潜意识里是他希望能再见到弟弟一面,而方才那些话,只是他给自己找的借口而已。
青年因为被戳破了心思,有些恼羞成怒,恶狠狠道:“你到底有钱没钱,没钱赶紧离开,别耽误我的事。”
苏愠笑着从钱袋子里掏出东西扔给他,认真地开口:“希望你早日找到你弟弟。”
青年眼疾手快,一把捞住了那东西,他摊开手,发现竟是一大块银子,面露惊讶,对这位出手大方的公子多了几分感激:“多谢公子。”
苏愠点点头,继续向前走。青年却盯着他的背影有些出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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