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中根本看不清前路,鱼竟夏和苏愠皆不知道该去往何处,只是一味地向前奔走。
不知过了多久,久到耳边只剩下呼啸的风声,苏愠让鱼竟夏把马车停下,宝马打了个响鼻,显然是累坏了。
两人惊魂未定,躲在马车里等了一会儿,确定外面是安全的才从马车上下来。苏愠四处查看,确定这里也是一片平原,四周没有人烟,这才道:“鱼主簿,我们现在在这儿停下,等林将军来跟我们汇合。”
鱼竟夏当然没有意见。两个人沉默着坐回马车里,现在明明十分安静,可是两个人心情都很焦躁,因为谁也不知道林宇和那些部落的人到底谁强谁弱,他们只能在心中默默祈祷以及等待。
然而这一等就是几个时辰。苏愠眼睁睁地看着天亮了,他忍不住了:“鱼主簿,林将军怎么还没回来?我们回去看看吧。”
鱼竟夏不同意:“大人,不行,万一回去的路上遇到危险怎么办?”
“可是现在我们什么都没有,连林将军的消息都没有。”苏愠坚定了信念:“我们应该回去看一看。”
“不。”鱼竟夏打断了苏愠的话,他的情绪看起来有些激动:“大人,你是整个使臣队伍里最重要的人,这是下官和林将军,以及所有人的共识,你的性命最重要,我们不能让您冒险。”
苏愠静静地看着鱼竟夏,听他说完,随后道:“你说的没错,我是使臣队伍里最重要的人,但是对于车队的家人们来说,家人才是他们最重要的人,他们守护了我,我也该替他们的家人守护他们,我不能抛弃他们而去。”
苏愠的眼中带着坚定的目光,这一路上他没表现出来,但是他确实不想放弃别人。鱼竟夏看着苏愠,不知道他竟然是这么想的,他以为苏愠只是太傻太天真,可是这番话告诉他,他错了。
“大人……”
“我知道,我不会让自己陷入危险的,我们去看看,如果遇到不对劲的话,我们先自保,然后去邻州请官兵帮忙救人。”
鱼竟夏被说服了。于是两个人掉转车头,朝着他们来时路进发。马休息够了速度也跟着快了起来,苏愠紧握拳头,整个人有些紧张,他希望林将军和其他人能够很快出现在他们面前,这样他们就能继续出发,尽快离开紫热原,去往西羌的路途也会安全不少。
就在此时,他们的左前方忽然扬起一阵尘土,紧接着许多匹战马由远及近奔来,苏愠问:“他们好像不是林将军的人——”
“绝对不是。”鱼竟夏心中一惊,苏愠与他对视一眼,两个人都察觉出事情的不对劲,车队里的人没有这么多马,而且这速度也不是他们的马会有的,两个人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惊恐:“快跑!”
马群很快冲了过来,鱼竟夏使劲拉着马车掉头,马驹前腿高高抬起,由于转弯太快重心不稳,整匹马忽然摔了出去,苏愠和鱼竟夏猝不及防,身体完全不受控制,马车倒置砸在地上,滑出去好久才停下来。
在烟尘和沙石中,苏愠的头撞到了木头,疼痛让他整个人颤抖不已,身上不知道压着什么东西,或许是马车散架之后落下的木头,又或者是别的什么东西,他不知道,他只知道身体很疼,眼前一阵一阵地发昏,他感受到马蹄声层层叠叠,他们已经包围了马车,马车架子被人从外面掀开,透露出一丝光亮,苏愠隐隐约约听到了他们说话:“四爷,马车里有两个人,还活着呢。”
“倒是命大。”那个被称作四爷的人道:“看着像是颐国人,把他们两个还有马都带回去,看看将军怎么说。”
“是。”
几个人把苏愠和鱼竟夏从马车残骸里捞出来,随后把他们两个扔到马背上,四爷吹了一声口哨,众人欢呼着骑上马,朝着远处奔去。
……
苏愠感觉头脑一阵阵发疼,他想睡过去,可是脑中一直有一个声音叫他醒来,他觉得烦躁,身体先一步作出反应,让他睁开了眼睛。
刺眼的阳光,刮在脸上的风沙让他感觉到生硬的疼痛。他花了好久才敢睁开双眼,看到的是茫茫一片的沙尘,以及坐在另一边休息的人马。
他歪过头,看到了鱼竟夏的衣服,再抬起头,看到了同样昏迷的鱼竟夏。
“鱼主簿?鱼主簿?”苏愠开口试图叫鱼竟夏的名字,但是鱼竟夏仍是没有反应。
“别喊了,他死不了。”一个声音打断了苏愠,苏愠抬起头,看到了眼前的男人,他只穿了一身麻布衣服,胳膊胸膛都裸露在外面,肌肉藏在衣服里蠢蠢欲动,苏愠心中一惊,他往前一看,那三十多人几乎与他身材一致,想要从这样的人马里逃走,何其艰难?
男人踢了他一脚,苏愠吃痛,声音堵在喉咙里,他咬住嘴唇没有发出声音。
“还挺能忍,你从哪儿来的?家住哪儿?”
他问了苏愠几个问题,苏愠眨眨眼,目光落在男人腰上的水袋上,咽了口口水,男人明白了,他把水袋从腰上解开,由上到下倒了一口水,苏愠立刻仰头接水,有一点洒在他衣服上,苏愠舔了舔嘴唇,他还没喝够,男人已经收回了水袋:“别想跟我玩花样,说吧,家里在什么地方?”
苏愠道:“你是哪个部落的?”
他记得鱼竟夏跟他说过,南境有十八部落,风俗各异,可是眼前这群人根本不像常驻在此的部落,反而更像是一群强盗。
“部落?我们可不是什么部落。我们是南境十八军,早晚要一统十八部落,去京城让皇帝封赏的十八军。”
一统十八部落……苏愠听到这句话一愣,不久之前的记忆在这时显现,苏愠终于想起来了,先前陛下要卫无珩戴罪立功,去紫热原一统十八部落,难道他已经成了?
“你们的领头是卫——”
“哦?你也知道?不过卫将军的名号可不是你该叫的。”男人哼了一声:“快说你家在哪儿?不说的话,我就当场把你宰了,让你再也说不出话。”
又是卫无珩,苏愠心中掀起一股滔天巨浪,他居然落入了卫无珩的手下手中,现在他该怎么办?苏愠大脑飞速运转,卫无珩起码仍是朝廷的人,先向他求援让他帮忙找林将军,至于两人的恩怨,他可以暂时放到后面。
“我是陛下派去出使西羌的使臣,这位大人,我要见卫将军一面。我有重要的事情跟他说。”
“使臣?哈哈哈哈。”男人突然笑了,笑的很爽朗:“小子,你编瞎话也得编的好听一点儿,出使西羌就两个人?你以为我们是三岁小孩子呢?”
苏愠没想到他不信,认真道:“我说的是真的,使团遭到部落袭击,我跟他们走散了。”
“那证据呢?你是使臣,身上没什么能够证明的东西吗?”
“这——”
苏愠低头看了看自己身上,圣旨和令牌都不在身上,他身上竟然没有任何一样物品能证明他的身份。
男人道:“是不是编不出来了?”
“不,我能证明。”其实他有能证明的东西:“见到卫将军我就能证明,他认识我的脸。”
他知道卫无珩必定恨他入骨,但现在他真的没有其他办法了。
“嗯?”男人这下有几分动摇,敢愿意当面和卫将军对峙,那说明他有把握,莫非他真是朝廷的人?
“你先在这儿待着,不准乱跑。”男人恶狠狠地留下一句话,转头和兄弟们会合。
兄弟们见他回来,纷纷上前:“四爷,怎么这副表情,那小子不愿意说?”
“不是。”徐四爷咬了咬牙,表情跟吃了屎似的,他看了一圈,小声对他们说:“那小子说他是朝廷的人,要去出使西羌,还说认识卫将军,只要见了面两个人就能认出彼此。”
“那不是好事吗?”他左手边的符正业道:“咱们救下了朝廷命官,也是大功一件啊。”
“你傻啊。”另一边常彦敲了一下他的头,一脸恨铁不成钢:“你小子是不是还没听明白四爷的意思?这人是朝廷命官,朝廷的人都是阴险狡诈,吃人不吐骨头的东西。你以为咱们是救了他,可是在他眼里,咱们也和那些部落的人一样,都是凶狠狡诈的犯人,万一他倒打一耙,秋后算账,咱们岂不是吃了大亏?”
他这一番分析,正在商量的几个人都觉得事情棘手,这些当官的都不是好人,他们要是真的放了人风险确实大,但是不放人,又能怎么办?
“要我看,那就杀了。”常彦一不做二不休,直接伸出手比成一把刀,往下一剁,符正业感觉脖子一凉,瑟缩了一下。
他害怕了:“这,这不好吧。”
杀朝廷命官,这可是杀头的大罪啊。常彦道:“有什么不好,反正咱们本来也是死刑犯,多了个人命少一条人命又有什么关系?”
“可是,可是。”
“没什么可是的。”徐四爷突然开口了,他想了想道:“常彦说得对,朝廷的人比死囚犯更可恶,让他有了张口的机会,咱们肯定会被他报复,反正咱们也没办法从他手里克扣油水,没用的人就该消失,这样才能永绝后患。”
三人目光相聚,终于统一了想法,杀人的活他们又不是没干过,对他们有威胁的就该杀:“就现在,一刀砍了他一了百了。”
“别。”徐肆拦住常彦:“咱们在这里杀人,那就是真的被所有人都看见了,你能保证所有人都是咱们的人吗?”
他们这一队人马虽然是十八军的核心队伍,可是剩下的人心里怎么想的他们也不知道,万一他们选择告发,那徐肆三人反而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所以,四爷,您的意思是?”
“我的意思是,如果他们要逃跑,我们追捕他们,然后不小心误伤他们致死,在场所有人都能作见证,那就不会有人说什么了。”
常彦和符正业齐齐看向徐肆,脸上露出了赞同的表情,徐肆笑了,笑得很开心。
……
苏愠终于叫醒了鱼竟夏,两个人发现他们的手被绳子绑到了一起,而且绳结系得十分牢靠,根本没办法靠自己解开。
在苏愠第四次尝试失败后,鱼竟夏累了,他把身体靠在石块旁,气喘吁吁地阻止苏愠第五次尝试:“大人,还是算了吧,用手根本解不开,咱们这样是白费力气。”
苏愠又何尝不知道他们是在白费力气,可是他并不像坐以待毙,他小声道:“鱼主簿,你没听他们说吗?他们在来的路上看见车队了,或许林将军正在找我们,我们不能在这里呆着,我们得去找他们。”
如果说先前苏愠想跟卫无珩求助的话,那么听到那个叫常彦的男人随口说出的话——有一群人在找人,,看着像是你们的人。于是,苏愠有了一个更为激进的想法,他不需要找卫无珩,他要逃跑,跟车队汇合。
鱼竟夏也知道,可是他太疲惫了:“苏大人,不如我们就等在这里吧,林将军会找到我们的。”
苏愠想说些什么,徐肆拿着马鞭走了过来:“你们。”他指了指苏愠和鱼竟夏:“我们要出发了,跟我们走。”
“去哪儿?”苏愠按捺住心中的紧张问他。徐肆哼了一声:“还能去哪儿?当然是回去见将军了,向西走,放心吧,一晚上十几里完全不在话下。”
“可我们的车队——”
“什么狗屁车队不车队的,现在你是我们的俘虏,想找车队,你跑啊,你跑出去就能找到了。”
徐肆又哼了一声,招呼身后的人:“把他们两个绑在马后面,跟着走,什么朝廷命官,都是狗屁。”
苏愠站起来想跟徐肆理论,他不明白为什么,明明先前他们的态度还不错,现在就翻脸不认了。可是他刚站起来,就被一脚踹到地上,连带着鱼竟夏也倒在沙子里:“疼——”
两个人身上的痛感还没消失,一个男人走过来拖着他们,把两个人的绳子绑在了马后面:“快点儿走,要不然马跑起来,你们就等着被沙子呼死吧。”
他似乎很乐意看见这样的场面,哈哈大笑了几声,翻身上了马。鱼竟夏咬着牙呸了一声:“这群疯子,大人,你说得对,咱们得跑,要不然见不到卫将军,又见不到林将军,咱们两个就得去见阎王爷了。”
而且身后还有希望在等着他们,林将军和车队,只要他们能找到车队,林将军一定会保护他们,到时候他们就再也不用怕这群野蛮人了。
苏愠跟高兴能和鱼竟夏达成共识:“好,太好了,鱼主簿,我们一起离开。”
“可是咱们怎么跑啊?”鱼竟夏问了一个十分现实的问题,他左看看右看看,又看了看自己的和苏愠的手腕,绳子这么紧,他们根本没办法弄断。
“别担心,我们有这个。”苏愠示意他看自己怀里,鱼竟夏定睛看,发现苏愠怀里竟然有一把短匕首。
“你怎么拿到他的?”
“他们搜我身的时候没有搜到,我暗中留下来的。”苏愠看着快要落山的太阳,低声道:“等到天黑的时候我们再锯断绳子跑,这样就算他们想追也追不上我们。”
……
天黑了。黑夜中的紫热原没有白天那么闷热,但是也不遑多让,三十来个人骑着马向西出发,除了最前面的徐肆点着火把,其他人都只是摸黑跟随他而已。
不知道走了多久,有人骑着马从最后面赶了上来:“四爷,不好了!”
“怎么了?”徐肆勒住马,借着火把的光亮,他看到了马身后的绳子整整齐齐被割断了,身后的苏愠和鱼竟夏也不见了:“四爷,那两个俘虏把绳子隔断跑了。”
“什么?”常彦立刻拔高了语调:“他们竟然敢跑,四爷,我去把他们抓回来!”
“我跟你一起去,记住了,他们可说自己是朝廷命官,不能杀了啊。”常彦和徐肆对视一眼,看到了彼此眼中的笑。
“知道了四爷。”常彦调转方向,扬了一下马鞭:“驾——”
徐肆把火把扔给符正业,自己拿着弓箭也追了上去。
苏愠和鱼竟夏在沙地里狂奔。
他们什么都顾不上,前方一片漆黑,脚下细沙深陷,每走一步都艰难无比,更别提要跑动起来,可他们只能跑,跑的越远越好。
忽然,鱼竟夏闷哼一声,踉跄着摔倒在地上,苏愠向前跑了几步,赶紧折返回来扶起鱼竟夏:“鱼主簿,快起来。”
“我的脚崴了。”鱼竟夏面色惨白,强忍着没有喊出声,他顾不上自己的伤势,推苏愠:“苏大人,你快走,我不要紧,他们快追来了。”
“不,我不能走,我不抛下你。”苏愠不肯放弃鱼竟夏,扶着他从沙地里拔出受伤的腿:“我背你,我们一起走。”
“不行,我是个累赘,这样会拖累你的。”鱼竟夏道:“大人,你去找林将军,找到他就能来救我了。”
苏愠当然不能答应,这群匪徒杀人如麻,谁知道他们会对鱼竟夏做什么,苏愠坚持要带鱼竟夏一起离开,没想到马蹄声已至。
“你们两个,谁都走不了!”徐肆居高临下看着他们,夜色挡住了他嗜血的微笑:“快跟我们回去。”
“绝不可能。”
苏愠突然生出一股力气,扶着鱼竟夏头也不回地往前跑,徐肆没动,反而喊道:“再不停下,我就放箭了。”
他们当然不会听。这正合徐肆的心意,他勾起嘴角,从背后拿出一支箭,搭在弓弦上,只需要一根箭,就能杀死一个人。
第一次,就杀那个小喽啰好了,让苏愠吓破胆,再给他个痛快。
他这么想着,箭头移到了鱼竟夏的背后,瞄准了他心脏的位置,弓弦如满月,随后满月一松——
苏愠和鱼竟夏下意识回头,同时看到了那支箭。
“小心!”
苏愠想都没想,立刻挡在鱼竟夏面前。鱼竟夏一眨眼,箭已经来到了苏愠身后。
“苏大人——”
刺耳的惊呼犹在耳边,苏愠本以为自己会被刺穿,还会闻到鲜血的铁锈味,可是他什么也没感觉到,难道是他已经麻木了吗?还是他已经死了?
鱼竟夏已经被吓傻了。
苏愠侧过头,看到了那支箭,沿着箭身,他看到了一只手。苏愠抬起头看着那个拦下箭的那个人,狐狸一样狭长的眉眼,肤色微深,穿着一身黑衣,背着草帽,另一只手竟然拿着一杆深红色的烟枪,烟枪还幽幽地冒着烟。
苏愠看着他的脸,整个人像是被雷劈了一样,他愣了许久,才找回自己的声音:“卫无珩。”
卫无珩随手把箭插进沙地里,听到苏愠叫他的名字,他歪着头,眼神带着三分狐疑三分清澈:“你认识我?”
苏愠彻底愣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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