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望青云端。
停了一天的雨,竟又淅淅沥沥下了起来,雨丝轻轻飘落在楚明霁的脸上,如笼了层水雾,让青年柔和的脸庞更添几分朦胧。
脸颊湿漉漉的,眼睛也是水亮亮的,似无边黑暗里见到的唯一水影,是泉中一月,遥遥一梦。
夏时隐静静凝视,又察觉楚明霁的拳头越握越松,似是放弃了与自己争夺。
态度随性散漫,几乎有些逆来顺受,偏偏又因什么也不说,透着几分倔强难猜。
像块熬了几个时辰的硬骨头,让人错以为这回肯定煮松烂了,可一咬下去才发现:依然啃不动。
夏时隐被突然将了一军,反而不敢再轻举妄动了。
他这是拒绝吗?拒绝的是哪一样?是不要这块锦帕了,还是不愿与我合谋?
夏时隐神情迷惘,面对楚明霁不算回答的回答,她已经不知是该信赖他的郑重,还是该忌惮他的迟疑。
再继续逼问下去,也许也能得到一个答案吧。
可......楚明霁会骗她吗?会与她虚与委蛇吗?夏时隐都不确定,而这些不确定所暗示的变化,才更令她惶惶不安。
麻烦了。夏时隐心中挫败,却对要怎样才能收复楚明霁一事毫无头绪。
楚明霁不是周楼,不是哥哥,他是一个完全陌生的人,她对他不甚了解,所以,怎么出招还真是个难事。
仰起面,任细雨浅吻她的脸。直到思绪清晰了些,夏时隐才深深吸了口气,腹腔起伏饱满,眉头终于重新展开。
心里总算又沉着冷静下来。
“对不起,是我心急了。”夏时隐一改强势,态度异常地温和起来。
果断放弃了与楚明霁的对持,一招不行,便换另一种策略。
比如:与其一而再地与楚明霁争高低,陷入僵持,不如用更成全、包容、谦让的态度,怀柔相待,至少先博个好印象。
彼此都不了解,便索性更温和真诚一些,让楚明霁先了解自己,认可自己,而后再谈联合。稳中求胜。
“我本想将锦帕勾出来,抢回去的,试图占处上峰,省得被你看扁了,反倒失去了与你平起平坐的资格,可......这到底还是激进了些,太有侵犯对抗的意味了,对吧?”
夏时隐的语气捉黠,以一番剖白作为解释,倒显得格外坦然真诚,不藏一丝虚情伪装。
她自我调侃道:“这样一来,不像是想与你合作,期望日后并肩作战,绝不背弃彼此的意思了,倒像是狭恩图报。”
诚然,内心深处,她确有此意,她甚至巴不得楚明霁的忠诚能明码标价,这样的话她就知道要给他什么了,只要他开出条件,她会成全的。
可......若是能明码标价的忠诚,也许也就不值得信任了。
夏时隐果断缩回指尖,她又一次包握住楚明霁的拳头,指力发紧,反迫他再一次紧握住那条锦帕。
夏时隐声音如锦缎般柔软:“楚明霁,待你想好了再回答我吧。我可以等,你不要骗我。”
莞尔一笑,夏时隐松开手,轻轻从楚明霁的身上撤离,磊落直起身。
她低着头,居高临下望着楚明霁,又朝他伸出手。“走吧,我得带你回去了,联不联盟再说也没关系,你在发热,再不尽快就诊,我怕出事。”
别烧成了脑子,烧坏了耳朵。夏时隐暗暗决定:若楚明霁依然迟疑犹豫,这一回,她就算是将他打晕了,也得赶紧将他带回去。
一、二,夏时隐心里还没来得及数到三,那只大掌竟猛地挣了上来,握住了她的手。
又觉得眼前似乎一黑,夏时隐心头一跳,下意识后退半步,一抬眸,才发现是楚明霁站了起来,挡在了她身前。
夏时隐仰着头目测,自己竟才到楚明霁的胸口,再一看身子也完全被楚明霁的影子笼罩,夏时隐抿了抿唇,不禁打量起他的腰身与胳膊。
螳臂虬结,虎背蜂腰,如今茕茕而立,更显得岳峙渊渟,偏又生了副光彩英气的脸,一眼瞧去,既有青年的刚毅,也有少年的干净。
厉害,也不知道这楚明霁若是使劲儿,是不是能将她拦腰折断?夏时隐疲惫地扶了扶腰,脸上泛起一抹古怪的微笑。
因霞光被楚明霁完全挡在身后,青年的轮廓染着一层红晕,夏时隐看不清他表情,只能感受到一双一瞬不眨盯着自己的眼睛,目光有力,打在她身上。
自知冒犯,夏时隐不好意思地笑了笑,便折身往马前走,盲目散漫道:“回去吧。”
“嗯。”楚明霁低声应他,尾随她走了几步,才缓缓道:“我与你同乘一骑。”
竟是那副平稳温和的熟悉声音,沉若羯鼓,气稳神定。
夏时隐的脚步顿时停住了,她认真回忆,又猛然转身,朝着楚明霁大步靠近。
几乎就要贴上楚明霁了,夏时隐盯着他瞧,瞧了半晌,又抬起一只手,挡着他的半只眼睛。
依然是那副英朗若华的模样,长眸深情,目如星光。夏时隐眸子一亮,惊喜道:“是你?真的是你!”
便觉得柳暗花明。
夏时隐粲然笑了起来,她还记得,他们不久前才见过的,青年对她其实是很友好的,他护过她,绝对不讨厌她。
所以与楚明霁交好一事,应该不至于太艰涩困难吧?
夏时隐心里顿时又有些了信心,她忍不住抬手握住楚明霁的胳膊,不料楚明霁的胳膊竟比瞧着更硬实些,她竟有些掐不住。
又发现自己这副“生怕人跑了”的心急模样实在是太自曝其短,夏时隐娇憨一笑,草草掩饰尴尬,但到底还是没松手。
“你是不是也认出来我了。”夏时隐如今真是茅塞顿开!
楚明霁拿走她的锦帕时,她本来还纳闷,以为这人大概是将脑子烧坏了,或是有些怪癖,直到现在她才反应过来,原是楚明霁在提醒她呢。
“嗯。”楚明霁眼角微弯,缓缓绽放沉静的笑意,如雨后清馨的竹林,温柔恬闲。
他抬手替夏时隐遮挡头上的雨,又提醒道:“公主,雨要下大了。”
“嗷!”夏时隐忙乖巧点点头,她拉着楚明霁往马前拉,又道:“那就同乘一骑吧,楚明霁!不,明霁......明霁兄......明霁哥哥!”
夏时隐自挑自选地更替着对楚明霁的称呼,暗窥楚明霁的脸色,见他并不排斥她的热情与亲密,夏时隐的心里更有了底。
这楚明霁是真的有心向着她!
“公子!”新月眼疾手快,小跑了几步,赶到马跟前,紧抓着马绳,匆匆提醒道:“楚公子身材高大,不如我们同乘一骑吧......”
“是不敢让你家公子和我同乘一骑吗?”楚明霁打断新月,语气冷戾,又不轻不重地挣了挣被夏时隐紧抓的那只胳膊。
有求于人的位置,难免更紧张卑微些。夏时隐心里一怵,忙道:“怎么会呢?”
有舍才能有得,既想要对方将后背交给自己,首先得先将自己的后背交给对方,绝不能因为过于谨慎反倒畏缩。
夏时隐毫不犹豫翻身上马,扯回新月紧拽着的马绳,她朝楚明霁伸出手,这回连语气也急促了些,“明霁,上来。”
这样也好,夏时隐本来还担心楚明霁若是自己乘一匹马,会不会趁着她们赶路偷偷溜了?到时候泥牛入海,谁知道再找到又是什么光景?
如今同乘一匹,他总不能当着这么多人的面也将自己拐走吧?
嗯!
毕竟是新月挑起的争议,夏时隐本还担心楚明霁会与她们僵持一对儿,可见黑影压近,她再一回神,见楚明霁已经翻身坐到了她身后。
马背似乎也跟着往下沉了沉,夏时隐下意识摸了摸马颈安抚,又见一双壮实的胳膊绕着自己的两侧圈过来。
与之贴近的,是青年宽厚的胸膛与近乎灼热的体温。
夏时隐终于发现自己与楚明霁未免过于亲密,见楚明霁拉过缰绳,夏时隐忍不住回头看他。
可青年神色淡然,几乎对将她彻底抱入怀中的动作无动于衷。
倒显得夏时隐的心思,未免有些多心多情。
“嘿嘿。”夏时隐摸着鼻子,憨态可掬地笑了笑。
“得赶天光了。”楚明霁目不斜视,他轻夹马腹,扯着缰绳掉头,打马领前小跑了几步。
见新月竟还愣在原处,他眉头一皱,冷声道:“带路!”
明明瞧着是个极温柔的公子,可真冷漠起来竟这样凶煞。
新月被楚明霁的不怒自威给惊着了,心里还想着抵抗,可待她反应过来时,自己竟已听话地带前跑了起来。可恨!
天光几乎就要没了,再不下山,路就不好走了。
一行人打马而下,几乎疾速。
夏时隐只觉得眼前的树影跑的飞快,暗下的冷影与近乎灰色的光层层叠叠,让她看的眼花,也看的有些胆怯。
这山里会有妖魔鬼怪吗?夏时隐是重生而来的,若要再说服自己不信这些,也实在为难。
天越来越黑,看到后来,她真有些怕了,便忍不住闭上眼,偷偷往楚明霁的怀里躲了躲。
都说杀的人越多,煞气越重,而煞气重的人,邪祟恶鬼都是不敢近身的,想到楚明霁光是这几天便杀了这么多人,夏时隐心里竟意外地安宁了不少。
又胜在楚明霁的骑术也好,慢慢地,竟也让夏时隐适应这份颠簸。
一时觉得饿,一时觉得渴,一时觉得累,夏时隐模模糊糊,竟靠着楚明霁睡着了。
察觉怀里的少女身体越发柔软,楚明霁忍不住低头看了一眼,便见夏时隐正歪着脑袋靠在他怀里,发丝尽湿,脸颊晶莹,像被晨露洗过无数遍的嫩苞,将开未开,娇嫩稚软,似要滴出水来。
因被自己的碎发挠着了,夏时隐觉得痒,便贴着楚明霁的胸膛蹭了蹭,像只惬意的猫。
“公主,你真好。”楚明霁的薄唇吻在夏时隐的额发上,他紧了紧胳膊,期盼已久地将她密密拢入怀中。
公主赤诚善良,曾经刑台下他是看客,只能艳羡,想着若有一人能在他年少势弱时,这么护着他就好了。
他眷恋公主,也知她遥不可及。
哪想到竟有今天,竟有一日,公主能叫他一句:“明霁哥哥”。
叫“明霁”也是极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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