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话间二人已经行至宫宴大殿,桃枝引她去角落坐下,钟淮安从她手中接过宫灯顺手放至桌角,精致的宫灯一挡,钟淮安连陛下高坐的台子都看不见。
钟淮安能感受到有故作无意的目光投过来,除了桃枝的,起码还有五道,饶是已经知道容祈安在宫中布下天罗地网,此刻也忍不住心惊。
还好今日她早做准备,钟淮安压下心悸,抬眼去看,容祈安便坐在陛下右下方,皇帝信任他,允他不必拘泥于形式每次进宫皆着冠服,他便也不客气,一身裁剪得体的青袍随意落于椅上,与深色木椅融为一体,钟淮安离得远,也能看出绸缎柔软,暗纹华贵异常。
觥筹交错、欢声笑语、酒意正酣,有司膳女官帮他布菜,却失误将什锦汤洒在他衣袍上,女官慌乱道歉,取了丝帕在他身上没有章法地擦。
他身边的骑装男人气质刚正、眉眼锐利,因喝了酒,脸色有些酡红,看得出正在强打精神,他正是钟淮安今日原本的目标——谢敏。
谢敏抬手挥退了吓得发抖的女官,将自己的外袍丢进容祈安怀里,说了些什么后便自行起身离去。
他一起身,钟淮安便也一起起身,两侧尽是教坊司女官和交错饮酒之人,司膳女官端着温酒有序进入,钟淮安侧身避开,却和身后少女相撞。
钟淮安立即回头去看,陛下右下方哪还有容祈安的身影?
她急于脱身,向少女告罪后就打算离开,却被一只手扯住了手臂,那只手很白,指节修长,因为用力隐隐透出青筋,钟淮安抬头去看,少女面上含笑,彩凤团花翠钿在她发间,随着她的动作轻颤。
见钟淮安看过来,少女先是浅笑,又与身边小姐们窃窃私语半晌,几人心照不宣嗤笑几声:“果真是皇恩浩荡,钟四小姐这般模样也配面圣了。”
钟淮安不认得她,但见她衣着华贵,恐横生枝节,立即颔首伏低准备退开。
“钟四小姐不道歉吗?你弄坏了本小姐的西洋镜,你可知这是多稀奇的玩意儿?”少女抬手拦住钟淮安,手中的稀罕物件歪了个尖,被她转了两圈后丢上了桌,精致的摆盘和酒水顷刻撒了一片,滴滴哒哒地顺着桌角落到钟淮安鞋面。
钟淮安敛眉,还未开口,一直守在一旁的桃枝便近前来,生怕钟淮安少年意气出言不逊闹出更大的乱子,忙不迭小声安抚,轻语与丝绸摩擦中,不知何物杵上了钟淮安的腰:“四小姐,小不忍则乱大谋 。”
钟淮安侧眼看她,桃枝低头藏起了自己的表情,迅速用帕子擦净了桌子,又倒了甜酒举过头顶,嘴里不迭地与少女和钟淮安来回告罪,她到底是内廷女官,便是区区六品也是宫里的人,少女不想太过尖锐,冷哼一声带着人浩浩荡荡地离去。
她一走,桃枝立刻直起身子,忍不住抱怨:“钟四小姐可知刚刚那是谁?文昌王府的和硕郡主,你得罪谁不好偏是得罪了她?今日她心情好,奴婢能救你一次,下次可不一定这么好运了。”
她碎碎念完,向高台上看了一眼后拎起宫灯交到钟淮安手中:“小姐快去吧,再晚些要宵禁了。”十分心累的样子。
钟浅与皇室同宗,出身高贵,自记事起便没有她得不到的东西,除了一样——容祈安,而容祈安,恰恰是钟四小姐的未婚夫。
钟淮安重生了一月,就在心里叹气了一月,实在不想接受自己生前死后都绕不开容祈安这个晦气东西。
钟淮安摇摇头,不想再多想,和桃枝示意后便立刻起身离开,她还有很重要的事。
大殿内铺了地龙尚在暖融融的春日,殿外不知何时却已下起了雨,有女史追过来给钟淮安披上了大氅,撑了伞:“小姐未带贴身女史入宫吗?”
见她面色如常,奕云未多问,又见她鞋面上有污渍,开口道:“天冷,小姐是要去换衣裳吗?您的衣裙备在哪个便殿,奴婢给您带路。”
官家小姐的衣裙原本都该备在乾元殿,但长公主新丧,沐阳公主言“乾元殿这名字甚好,最是适合为皇姐祈福”,于是今日宫宴,小姐们的衣裙都备在了稍远些的舒安阁。
舒安阁偏殿不大,灯也昏暗,引钟淮安前来的女史守在门外,影影绰绰地在门上印出个黑影。
今日宫宴实在繁忙,钟淮安挽个头发的功夫,便有女官匆匆过来喊人去帮忙,奕云犹豫半晌,还是道:“小姐先更衣,奴婢半个时辰便回来接你。”
钟淮安能猜到这大约是容祈安的手笔。
她应了一声,脱去外袍露出里面深色的骑装,宫中戒备森严,刺客更是插翅难飞,钟淮安不敢冒险,只能以骑装代替夜行衣。
但是没关系,钟淮安原本就不是来杀谢敏的,她的目标从始至终都只有一个——容祈安。
她将灯搁在衣架后,女式长袍的灰影落在门上,随烛火轻轻晃动,随后她翻窗而出。
谢敏不胜酒力,又在为了谢远的事情四处周旋,才两杯下肚便已头昏脑胀,容祈安伪善,大约同谢敏一同离去,钟淮安离席时分明已不见他们的身影。
雨势渐起,钟淮安撑伞绕回泰和殿,没人比钟淮安更熟悉宫中地形,她速度极快,容祈安与谢敏还未行至偏殿,钟淮安便如背后灵一般跟在了他们身后。
女官将谢敏引至偏殿,容祈安没进屋,屏退了宫人自己撑伞在雨中走,细雨在树叶上凝成串,滴滴答答地落在他伞上,吵得人心神不宁。
今日宫宴,男宾皆被安排在此处休整,容祈安向外走了一些,正巧停在钟淮安藏身的树前。
钟淮安屏息,匕首在夜色下寒光凛凛,她压低身子,尽可能近地去观察容祈安,再一次同容祈安这般近距离接触,钟淮安才发现她并没有想象中的那般恨容祈安。
前世种种,不过成王败寇罢了。
若非他以谢远兄弟性命相挟,今日她根本不可能出现在这里。
宫灯摇摇晃晃,容祈安似是心情甚好,竟小声哼起曲来,钟淮安仔细去听,居然是楼台会。
雨越下越大,见四下无人,钟淮安屏住呼吸向他靠近,容祈安背对着她借月色赏花,对即将到来的危险一无所觉。
等匕首将要贴上他脖颈的时候,钟淮安才知道他的这份从容来自于哪。
四周根本不是空无一人,宫墙上一丛丛火光燃起的时候,有不明黑影从草丛后突然暴起直奔容祈安而来,影卫自树上一跃而下,影卫服装制式统一,钟淮安见过,这是陛下应允容祈安养的私卫。
天杀的,容祈安可真招人恨,竟然让她真的撞上刺杀现场。
目标一致,但钟淮安没有帮别人背锅的打算,立刻后退离开,她抬脚踹飞一个,匕首割过皮肉磕在白骨上,后方影卫捂着鲜血喷用的脖子,用最后的力气力气去拉钟淮安,钟淮安险些被他带倒,不知哪里来的黑影扶她一把,转身和其他影卫缠斗起来。
钟淮安无心道谢,转身时看到容祈安撑伞站在树下,似乎说了些什么,雨幕成帘,钟淮安没有看清。
他应当是下了宁可错杀不可放过的令,见她欲走,影卫立刻缠上来。
好在她今天并不是冲动行事,钟淮安抬手,她提前在树上绑了钩锁,晋王为刺杀谢敏下了本,金属锁链锋利,用鱼线连接成网,钟淮安一使劲,钩锁割断树枝洋洋洒洒地落下来。
影卫和黑影自顾不暇,钟淮安趁乱离开,行至人少处才发现自己手臂受了伤,伤口很深,翻开的皮肉与衣裳黏连,再有雨水一泡,痛得钟淮安忍不住冒冷汗,她加快脚步刚绕进舒安阁,便见锦衣卫列队包围了此处,将偏殿的门窗守了个严实。
完了,钟淮安躲在阴影处,心越来越沉。
“小姐?奴婢能进来吗?”有人影匆匆而来,是方才的女史,她敲了敲门,门纸上颜色深了一些,仔细些还能看到人影的轻颤。
宫中出了大乱子,谢参将和容大人同时遇刺,陛下大怒,下令彻查,整个内廷乱作一团,宫门都提前下了钥,奕云过来的时候,一路都是一言不发的带刀锦衣卫,她进宫这么久,除了长公主薨的那一夜,从没见过这阵仗。
现在她后脖颈就横着长刀,奕云叫不开门,猜想大约是四小姐还未完成容大人的吩咐,偏殿内恐怕根本没有人!
奕云在容祈安手下多年,深知他如何对待废棋,钟四小姐这步棋若是被废,她绝对也活不成,况且现在她身后可是陛下的人,陛下将容大人护得跟眼珠子似的,眼下抓刺客,不夸张的说,谢参将都只是顺带。
“到底是官家小姐,唐突了大人付得起责吗?”奕云色厉内荏,几乎都有些耳鸣,她回头去看,身后的锦衣卫面无表情、神色冷硬,闻她此言毫无反应,甚至还将刀压得紧了些。
“世家小姐金贵,大人可知自己在做什么?”奕云硬着头皮拦在门前,锦衣卫似笑非笑,见她不配合,一脚踹开了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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