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你怎么保证你不会事后反咬本尊？”何蚀停下了治愈法术，一只手漫不经心地扶着李霁的肩。
李霁诚恳道：“从前种种是立场不同，如今事已至此，我没必要反咬你一口去造福仙门百家。”
“不为众生杀我了？”
李霁撩起一缕散在唇畔的发丝，道：“魔尊何必记这仇。”
何蚀冷笑一声：“哪敢忘。”
李霁以前说要为天下除害，但如今细想来，魔尊上任至今，做了什么极恶之事吗？
没什么依据的传闻倒是很多。
李霁以前为什么一看到他就拔剑，倒也不是真恨他入骨。
仙魔立场不同是一个，还有便是魔尊以前喜欢对着李霁口出狂言大放厥词，内容大概就是若李霁杀不成他，他闲了就要倒挂尸林十里，屠仙界杀百姓，然后李霁是个伪君子云云。
李霁自认脾气算好，遇上魔尊都总是一噎。
“那如今，仙尊与我等残忍没人性的魔族是一路人了？”
李霁听到“残忍没人性”，神色不着痕迹地变了变，轻声说道：“你可知我满身罪名，大到要废我修为的是哪一条吗？”
魔尊奇怪看向李霁，不知道李霁怎么突然提这个。
“是勾结魔族。”
魔尊一滞，而后笑得开怀：“哦？那要不要本尊现在带着你去华岚山，和那些‘仙人’打个招呼，坐实一下？”
“……”
魔尊哼笑两声：“不乐意？”
“……”
李霁只是觉得，魔尊真有可能这么干。
这时，有名魔侍上前道：“尊主，商大人到了。”
何蚀不耐道：“让他快进来。”
李霁看过去，只见走来了一个实在古怪的黑袍人，气质阴沉，见到魔尊恭敬问好：“见过尊主。”
魔尊没说话，只用眼神示意。
李霁观察着，这人连眼睛都不露出来，也不知他如何视物。
魔尊让这人来做什么。
其实这是李霁这百年来太不理世事的锅，若换个修士在此，立马就能认出来这是魔界鼎鼎有名的诡医商够。
一袭黑稠如鬼魅，不可见真容。
“请公子伸手，我为你把脉。”
原来是魔宫的大夫。
商够声音温柔和煦，让李霁有些恍惚，感觉眼前人不该是这个扮相。
李霁伸出手，之后让张嘴就张嘴，商够有问什么也配合着答，自以为十分本分了。
没办法，人在魔宫檐下。
“醒来后会头疼吗？”
“忘记了。”
他真的忘了，毕竟刚一起来就和魔尊要打照面，费了心神。
“方才吐血时身上哪个地方疼？”
“不疼。”
真的不疼。
“体内经脉现在是什么感觉？”
“没感觉。”
现在真的没感觉。
李霁认真回着，突然间头被敲了一下。
不轻也不重的。
抬头一看，何蚀一脸不满：“李霁，你给我好好答。”
魔尊莫名其妙地来了这么一句。
等商够给李霁检查完，只光说了句没大问题，还想往下说什么，魔尊就放心地挥挥手让他先下去。
李霁也没什么兴趣，不用听商够说，李霁大概也知道自己的情况。
没大问题，暂且死不了，但也不怎么样。
纯粹是苟延残喘的样子。
亏的魔尊还信他。
魔尊可能之前见多了他云淡风轻地解决所有事情，所以也对他有迷之信任。
一句求你，魔尊就答应了，可见魔尊其实早准备利用他，不然怎么能这么容易松口？
“听到没？”
这句话隐隐有些别扭，又生硬又…有种诡异的有耐心？
李霁回过神：“什么？”
“啧…”魔尊眼里冒火，“本尊让你如今凡人之躯，别整仙界辟谷那套。”
言下之意是让他好好吃东西。
仙界流行的是苦修那套，除了入道前便是老饕的，其他修士都要雅正清高地表示自己对吃食嗤之以鼻，再指指点点一下其他不辟谷的修士。
因为一般修士凡入了筑基都不会再食俗物了，当然吃了也没什么，只是不吃也可以活下去。
李霁自然也是早早就辟谷的，李家人生怕他“浊物”入体了，从小就只喂他仙草仙丹喝晨露。
仙界是这样，魔界却又是另一番样子。
魔界人的风俗是好纵欲、好绝对实力、好杀、好享乐。
辟谷？不存在的，魔族大口吃肉大口喝酒才是实在。
李霁以前常听山脚下的弟子说魔界人喜欢吃人肉，还得流着热血才够滋味。
李霁知道魔尊是难得的好意提醒他，毕竟他现在确实，不吃东西就会死。
上辈子也是大概四五天张均就硬塞一个发霉发臭的馒头进他嘴里吊着他的命……
想到这，李霁眸色一暗，还是挣扎了片刻：“魔尊……”
除了人肉，他都能吃。
“每天给我两个…馒头就好。”李霁顿了顿道：“多谢。”
魔尊不可思议地看了看他，然后好像是气笑了：“你这是看不起我魔界？”
“不是。”
他只是不了解魔界饮食，也怕魔尊真为了款待他就搞盘人肉来。
魔尊嗤了几声：“本尊给什么你就吃什么？你有什么资格挑？”
“……”
李霁沉默了，心道：两个馒头很过分吗？
两人皆不言语，好半晌，魔尊才不解道：“馒头是什么好玩意？你那么爱吃？”
不，李霁不爱吃，甚至是到了恶心厌恶。
上辈子那令人作呕的发霉馒头味还深刻着，现在就算塞一个正常馒头进他嘴里，他估计也会生理性干呕几声。
但他也说不出别的什么吃食了。
他对冬落城的一些菜名有倒有印象，但要求那些，摆的架子未免太大了。
斟酌片刻，还是馒头妥当。
某种程度他也吃惯了。
听何蚀一问，李霁鬼使神差地坦诚答：“不好吃…不爱吃。”
魔尊不知哪来兴趣，竟继续问他：“那为何特别点这个？”
李霁语气平常，面色淡淡：“吃惯了。”
何蚀一怔，又不高兴起来，冷笑一声：“倒是仙尊的作风。”
魔尊又刺了他几句，但李霁突然有些倦了，回了几句都是一副恹恹欲睡的神态，方才本还不觉得，现在竟特别地困。
大抵也是炼混沌神诀的后遗症。
所幸魔界之主也没时间在他这里待太久，没多久魔尊就没打招呼离开了：李霁一晃神眼前便即刻只留下几息黑烟。
李霁软着腰解脱似的倒在塌上。他太累，是身心皆有之的那种疲惫，导致他似乎不太能理性地反应，身下的丝被触感似云朵，柔软万分，李霁就没想太多地就把头埋进被里蹭了蹭。
好累…
好舒服…
困……
李霁没勉强自己去撑开眼皮，只迷迷瞪瞪地半阖着，最后调整出一个舒服的姿势才沉沉闭上眼。
李霁想，真是疯了，在魔宫还能放心地睡这么安逸。
只是最后闭上眼时，好像出现了什么幻觉，竟看见一抹玄色闪过……
不是幻觉。
魔尊身材高大，一袭阔袖暗纹玄衣，锐利的绿眸里神色晦暗不明，不知什么时候又返回来的。他此刻站在床前，那氛围那架势，看着像要杀人灭口。
李霁唇角还剩一些干了的血迹，在如玉的肤上似妖冶生花，很有蛊惑性，一副清冷骨相对比之下，是很抓眼球的美。
脆弱白皙的后颈，单薄病态的脊背…
何蚀忍不住想李霁脸上再多一些可怖腥气的鲜血，那会更性感，还觉得李霁该再狼狈一点，血和泪同时流下，再收收那气人的硬骨头，屈膝向他跪下，让平素古井无波的眼睛流露出求怜求欢，含着泪看着魔尊。
想到那副样子的李霁，让魔尊兴奋到眼圈有些红，近乎血脉喷张，神色痴狂。
身上的每一个细胞都在叫嚣着…毁灭和破坏…
体内那颗魔心肆无忌惮地跳动着、影响着宿主……
怎么这么没有防备，让魔尊伸手便可弑仙。
杀了他…
控制他…
威胁他……
逼迫他……
突然间，李霁动了动，魔尊心虚般顿时僵住。
天上仙睡得不踏实，皱着眉，长发凌乱散在塌上，略翻了个身，头埋进枕中…
然后蹭了蹭。
像脆弱可爱的雪白幼猫。
这一动，还露了半截小腿出来，白得晃眼。
魔尊皱皱眉，动作随意地甩了一张黑绸薄，待将落到人身上时又变得极小心，缓缓覆上去
魔尊又变出一块白帕子，沾了水，还有些朦胧的热气冒着。
李霁…
一贯威风凛凛的魔尊，方才还满脑子蹂躏欺辱的魔尊，一伸手，竟是动作极轻地擦拭着榻上人的唇角。
一点一点、小心翼翼地擦净血迹。
然后何蚀往他嘴里又塞了颗先前商够喂过的、那枚极小、颜色又极黑的丹药，冒着丝丝浊气。
像取性命的毒药。
但不是。
其实这是商够费三十年才能炼出一枚的逆化丹，百年来商够统共也就炼了那么几颗，前几年流出去了两颗，仙魔两界拍卖场上都快被抢破头了，最后到哪也不得而知。
逆化丹，在仙魔都素有传闻，据说可活死人肉白骨，凡人服下都能半步踏入道，长生不老。传得近乎神乎其技，能与之一较的大抵只有药谷的天眼丹了。
但药谷已多年避世不见踪影，这珍贵异常的天眼丹自然也消声灭迹了。
因此逆化丹这东西在外面更是独一无二、有价无市。
但魔尊好像没当回事，像当糖丸似的随手喂，此刻皱皱眉又想掏一个塞进李霁嘴里。
犹豫片刻，大抵是怕李霁一时会吃不消，又收回了手。
李霁睡得本就不大安稳，入了梦，嘴里又给塞了颗药，极苦极涩。
李霁梦到他上辈子被丢入万鬼窟。
“救救我们…让我们尝尝吧…哈哈哈…”
“呜呜帮帮我们吧……”
“好香好美味……！！”
“杀了他……我们…我们一起吃了他！！”
神魂被撕扯被分食。
好痛好恨…
梦中他痛苦挣扎，无可奈何，梦里与上辈子别无二致，唯有一点，他最后被是一剑贯穿了神魂，直接消散，而不是被一点点分食啃咬完。
梦中的李霁低头一看，那是一柄薄长剑，三棱剑锋无比锐利，贯穿他的心口，剑柄一颗墨绿色玉石。
这柄剑，大概除了它的主人，李霁是第二熟悉的。
因为这是魔尊的剑。
数次交锋，频频擦过眼前。
如今终于刺入他身体，取了他性命，李霁不看都知道魔尊此刻表情会有多得意。
“濯雪…”
这声音沙哑哽咽，饱含悲伤。
谁？
李霁听得一颤，然后猛的睁开眼起身。
不知自己睡了多久，周围空无一人，唯余寂静。
漱冰濯雪，渺视万里一毫端，皎皎明月赐世一霁，濯雪，是李霁的表字。
李霁之前懒于给自己取什么号的，濯雪又是凡俗之字，入了道就不再提的。故天下人大多只知正道之首是剑仙李霁，少有人知李濯雪。
梦中有人唤他濯雪。
这时，一道身影踏踏踏跑进来，来人身着浅黄圆领袍，头发极短，很是干练，眼珠乌溜溜的带着笑意：“仙人大人您醒了！”
“仙人大人！！”
李霁被他喊得一头雾水。
从心双眼放光地看着李霁：“仙人大人您饿吗？饭菜备好啦！！”
李霁忍不住先理了理凌乱的衣领，才问：“你？”
从心一脸单纯：“忘记自我介绍了…咳咳…仙人大人您好，我叫从心！！是…是尊主命我来照顾您的！相信我一定能伺候好您的…仙人大人你好好看呀…”
李霁心道，前面蛮好，最后一句没什么必要。
难为魔尊还专门让人来伺候他。
“不必如此唤我。”
什么仙人仙人的，李霁听着就不顺耳。
“啊…“从心一脸失落，闷闷问，”那仙人…不对，……我该怎么唤你…？”
他正准备说李霁，但转念一想，这小魔从心一看年纪就不大，李霁这个名字这个身份指不定会吓到他。
李霁手里可沾了不少魔族人的血，在魔界应当算得上令魔闻风丧胆的。
李霁突然想起自己几百年都未被人唤过的字，就道：“濯雪便好。”
这样也不算骗从心。
“哇…仙人…呸呸！濯雪大人，您名字真好听！！”
怪了，魔族通常不该喜欢李霁这种类型的，大多嘲几句装模作样虚伪做作，但这从心看他，却没来由的满眼崇拜孺慕。
凌声音响起：「他肯定是看中你的脸了，肤浅！」
李霁不置可否。
“濯雪大人，来用膳吧？”
李霁心想，会是两个馒头吗？
李霁坐在一张乌木透雕圆桌前，身上刚换了一身月白荷袍，从心怕他着凉，还非得让他披件白狐裘。
有些苍白病气的脸藏在软毛里，衬得眉乌肤如瓷。
从心低头扯扯李霁衣带，垂眼道：“濯雪大人，我魔界之食简陋，望您不要嫌弃…”
李霁不着痕迹躲了躲从心的靠近。
这孩子真的很自来熟。
“上菜！”从心拍拍手，极有阵仗地喊了一声。
李霁没什么反应，淡淡抬眼看，蓦地一怔。
小猫小猫(? ??` ?)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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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擦擦血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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