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几名魔侍端着盖着盖子的镶珠银盘鱼贯而入，穿过暗调华丽的珠帘，发出沙沙声。
李霁没懂这是什么情况，说好的馒头呢？
用得着这阵仗吗？
李霁问：“馒头呢？”
从心一顿，义正言辞道：“濯雪大人，您还不清楚状况吗！”
确实不清楚。
李霁摇摇头。
一大帮魔侍端着盘子，一脸殷切…眼神中还闪着好奇。
大概都自以为不着痕迹地偷看李霁，可惜时不时递来的视线太多，李霁实在很难不察觉。
李霁倒没有不自在。
他是沐浴着众人崇拜也好仰慕也罢的眼神长大的，正所谓万众瞩目。
这些目光实在很难掀起李霁的波澜。
李霁面色如常，虽然心里莫名其妙。
十几个精致银盘被满满地摆在桌上，不知乘了什么。
从心也注意到那些魔侍的眼神，神色不耐驱赶：“一个个的……东西放下，然后快滚下去，别扰了濯雪大人！”
众魔侍应是。
从心又问了一遍李霁：“您还不清楚状况吗？”
李霁默然，半晌，从心还满眼期盼看着他，李霁只好应道：“你说。”
“您的身体呀！”从心一脸担忧关切，“您身体这么虚弱，怎么能吃馒头这么没营养的东西…您也太不懂事了！”
李霁很久没像这样被人说不懂事了，本来以为也不可能听到了。
这话有点责怪的意味，但进耳又更多的是关心。
没想到死了一遭，在魔界被他以前一剑能弄半死的小魔族这么批评了。
怪怪的说不上来。
“濯雪大人，我给你介绍介绍，这些菜可都是魔…我精挑细选的！”
李霁没听漏那个魔字，八成是魔尊挑的，让从心别告诉李霁。
可惜。
李霁努力拿出以前在华岚山遇到师弟师妹求教时的态度，尽量温柔道：“你多大了？”
虽然李霁觉得自己尽量温柔，但外人看来却是他唇角绷得更直了，语气更冷了。
从心见他如此，一时忐忑，回道：“我…我今年17…”
17岁啊，正是藏不住事的年纪。
李霁不知道自己拉近距离的温柔怎么反而让从心一脸不安，心里无奈。
思绪绕着，李霁像随口一问：“魔尊特意安排的？”
“是呀！尊主他…”从心答得很快，又像突然反应过来魔尊的交待，讪讪道：“不是，我是说…是我……”
李霁也不为难他，点头道：“行了我知道。”
“……别说这个了，大人您看…”从心赶紧说着，打开那些盖子，淡淡的药香和浓浓鲜味交融，在空气中弥漫。
闻着倒甚好闻。
“这是乌砂参骨汤，千年参为引，放了好些…珍奇药材，有助于您养心安神，味道也……不错吧”
“这是四君蒸鸭，补气血养阴阳……”
“这两道名为瓜萎饼、蜜蒸百合，有润喉护嗓之效……”
“这些是……”
“这个是……”
从心口若悬河，兴致勃勃地一一介绍。这些几乎全是仙界闻名的药膳。没想到在魔界也有，可能魔界也有爱好养生的人吧，李霁想到。
李霁听完菜名就安下心来，如果是这些药膳的原版的话，大概不会有什么人肉之类的。
不过…需要这么多样式吗？
他也吃不完。
李霁想说不用如此铺张，但念及身处魔界，这么说难免有不识好歹之嫌。
于是李霁选择不说话。
从心见他没反应，有些担心地问：“濯雪大人？您不满意吗…蛮好吃的…虽然我觉得不如…但您吃不了那个……唉！！大人…”
李霁不说话，从心就一直在一边念着，后来声音越来越小，听都听不清楚。
李霁看他头越来越低，很沮丧的样子，只好开口道：“挺好的。”
从心霎时抬头，眼睛亮亮地望着李霁。
李霁：……
李霁看了看桌上五花八门的菜，抿了抿唇，试探道：“我想一个人吃。”
意思是让从心先离开。
不过魔尊不可能莫名其妙安排一个魔侍给他，然后只是为了照顾他什么的。
他觉得魔尊没那么好心。
这个小魔族主要是起监视的作用。
虽然找的人看起来有点缺心眼。
无论如何，如果目的是监视他，那么想支开这个魔侍可能不会很容易，哪怕只是想独自用餐。
所以李霁也只是说一嘴，不抱什么希望，试试而已。
李霁心里绕着，结果就听到从心语气有些不舍，但还是直直答应：“那您吃，我…不打扰。”
说着就直接退出殿外。
李霁看着他的背影迟疑了一会，这么容易就把人支走了？
李霁把人赶走也不是为了什么，只是单纯不喜欢吃东西的时候有人在旁边盯着，还是目光炯炯地盯着。
李家人觉得吃东西里咀嚼这个动作是不雅的，起码李霁不该这么做，还让人看到。
剑仙应当不食人间烟火。
以前李霁看到过一个小孩，拿着鸭腿边走边啃，那鸭腿烤得很香，味道飘到了李霁鼻子里，外皮酥脆，香油四溢，肉质应该是很好的，那小孩吃得那么香。
李霁还记得也不是因为羡慕，只是当时多看了几眼，就记住了。
现在周遭也没人盯着了，李霁看着桌上各式各样的药膳，一时竟有些无从下手。
拿起筷子，手上细密的小伤口隐隐作痛，李霁看了一眼自己的手。
一条条创口狰狞地遍布在本如瓷玉的手。
好难看。
还好痛。
李霁拿着筷子，手颤颤巍巍地抖，有些使不上力。
殿内珠帘被风吹得动了动，珠子碰撞幽幽作响，一抹幽火闪过。
李霁慢吞吞地夹了快红枣放进嘴里。
有核。
李霁皱了皱眉，拿起旁边的手帕吐出来。
然后李霁不夹红枣了，舀了点粥囫囵喝下去，随便夹了几口别的菜就不再吃了。
幽火闪烁……
李霁正想让从心进来，他就自己跑进来，咋咋乎乎喊着：“大人，您喝汤了吗？那汤是大补，特意为您煲的，准备了很久的！”
李霁想说自己不想再喝，从心就手脚飞快地舀了小半碗放在他面前。
李霁低头一看。
颜色黢黑的汤，不像什么好东西。
闻着的味道也怪怪的。
李霁还想婉拒，结果从心又在一边可怜巴巴道：“…您喝喝看吧，费了很多心思的！！”
李霁不欲再多言语，忍着手上的痛端起碗，喝了一口。
齁咸。
不苦，好咸。
这就是大名鼎鼎的药膳乌砂参骨汤吗，也太…不同寻常了。
喝都喝了，李霁干脆面无表情喝完了。
从心认真问：“味道如何？”
珠帘又被风吹动了。
李霁想，魔界风好大，还老乱吹进来。
李霁想着这药膳虽然味道一言难尽，但既然如此闻名，应当有他的理由，故而也很严谨地回从心：
“我不喜欢。”
这话说的很巧，意思是味道可能是好的，但他不喜欢。
李霁觉得自己了然了人情世故并熟练运用。
从心却一滞，小声道：“好…好的。”
这次之后，桌上倒没再出现那乌砂参骨汤，但别的参汤五花八门地层出不穷，味道无一例外地不是齁咸就是苦得发涩。
魔界的人大概真的很不会煲汤。
此是后话，暂且按下不表。
……
菜都端下去之前李霁委婉地让从心之后不用安排这么多道菜，他吃不完。从心也没说什么，只是满脸不赞同地离开了。
是夜。
李霁靠在一张美人榻上阖目，乌黑长发披散，出尘绝世，可惜美人有病容。
李霁在理今天的事。
魔尊合作的诚意很足，太足了。
没有让人死盯他，用的药也是上好的灵物，在魔界有价无市，还特意安排这么多药膳。
安置他的宫殿，装潢用具也是奢华得不像话。他在华岚山上住惯了那间破木屋，一时之间住在这种地方，难以适应。
魔尊的待客之道，除了一开始把手放他脖子上的一些威胁，以魔尊而言，其它都足够有礼了。
“凌，魔尊为什么…这样反常？”李霁不解地在心里问凌。
明明只是养伤，然后放我回去和仙界对着干，不需要这样吧？
把他丢进大牢防着，必要时再治治，效果差不多。
凌也不解道：“哪反常了？”
“太按常理出牌了。”
凌瞅了瞅他，理所当然道：“你觉得他太好了？他对你好不是很正常吗？”
李霁一噎。
魔尊没杀自己李霁都要想一堆理由，好让这件事合理一点，更别说什么对他好了。
“不正常。”
“很正常啊，你们不是……”
李霁知道他想说什么，罕见地脸上带了愠怒，眸色冷冷打断：“不是。”
“不可能是。”
凌被他严肃的语气弄得也不敢再说什么，忐忑猜道：“别急嘛…我不说这个了。那…可能是想把你笼络成魔族一员，想让你入魔？”
李霁没表态。
突然，凌大喊：“魔尊来了！！”
李霁一愣，睁开眼来，果然又对上一双深深绿眸。
魔尊好像总喜欢这么悄无声息地盯着人。
“怎么醒了？”何蚀挑起眉，居高临下睨着李霁。
其实根本没睡着。
魔尊这幅样子，换个人大抵会觉得魔尊身上煞气骇人，害怕的不敢动弹，但李霁…
李霁只觉得魔尊像无赖。
“松手。”
何蚀不知什么时候手上捏着两缕李霁的发丝，轻轻在指尖勾缠，李霁觉得像是挑衅。
昔日死敌的挑衅，总让人有点不爽。
自己刚才和凌在心境太入神，连魔尊靠这么近都没发现。
魔尊冷笑：“一醒就赶人，你架子够大啊。”
李霁从何蚀手上撩走自己的头发，神色说不上客气：“逾越了。”
魔尊语气不悦：“我逾越？我怎么了？俩大男人头发摸不得了？李霁…”
“你知不知道我是你的救命恩人？你这是什么态度？嫌我是魔族作践了仙尊？你真以为我不会杀你？”
李霁无奈道：“我不是这个意思。”
何蚀语气嘲讽：“那你什么意思？”
看魔尊又要越说越怒，李霁只好又把自己刚逃走的头发又塞回魔尊手里，屈服道：
“你摸。”
给你摸了，别急。
“我很想摸吗？”
话这么说，抓着李霁那几撮头发根本不打算撒手的样子。
李霁没辙，问道：“魔尊有何事？”
说完快走。
何蚀答非所问：“仙尊这长发蓄了多久？”
身体发肤受之父母，李霁有记忆起到如今，这头发是极少去动的，几乎没有。
魔尊这一问，李霁有些答不上来。
“怎么不见长？”
和三百年前比，没见长。
魔尊记性还蛮好，李霁想到。
修士修炼到一定程度外貌就不会改变了，包括头发长度，这算常识。
可能仙界的常识在魔界不是常识吧。
李霁解释道：“修炼到一定程度，外貌就不会变了。”
魔尊听了之后面色古怪。
这是常识，仙魔两界的常识。魔尊不知道自己怎么脱口问了这么个蠢问题。
突然，从心大抵是听见动静，小跑着进来：“濯雪大人！！您醒了怎么不…”
小魔族一脸着急，却在看见魔尊时骤然卡住，立刻跪下：“参见尊主。”
魔尊冷肃的威压让从心不敢动弹，魔尊目光极冷，扫过跪在地上的从心，淡淡道：“去领罚。”
从心道：“谢尊主宽恕。”从心退下去，走前还一脸可怜地看了眼李霁。
领什么罚？李霁不知道发生什么，但也不好插手魔尊管理下属的事。
魔尊瞥了眼李霁，冷笑：“怎么？这么一会相处，你就又要对他用你的菩萨心肠？”
李霁提醒道：“他是你的人。”
魔尊的人，要怎么处置，李霁当然没什么置喙的。
魔尊阴阳怪气：“难为你还记得。”
“濯雪？”何蚀念了几声，然后冷笑，“都喊上表字了。”
李霁道：“李霁这个名字，杀了太多魔族。”
“你倒是贴心，不过想多了。”何蚀道，“魔族对同胞可没什么同理心，被杀掉被打败只会被唾弃，垃圾、无能，不过一句活该。更何况你杀的那些，在魔界也算恶心。”
“再说，你以为他认不出你？”
这话说的古怪，从心有什么理由认得出他？
但何蚀似乎不打算继续说了。
何蚀道：“好好养，别死了，浪费我的药。”
“外面放着粥，待会起来喝了。”
“走了。”
李霁看他转身就要离开，下意识拉住他的衣角，魔尊整个人停住。
李霁轻声：“等等。”
魔尊嘲讽：“刚不是还催着想让我走？”
“嗯。”李霁突然抬起头问，“没别的事？”
就这么点小事？摸他头发？送粥？
“…你以为我很闲？本尊可没时间在你这耗。”魔尊不屑道。
李霁发现魔尊又误会他的意思。
一回神，眼前又没人了。
另一边何蚀离开堕天主殿，手上就出现两只发着诡异蓝光的蓝蝶，翅膀已经损坏了大半，在魔尊手上苟延残喘。
魔尊手上冒出绿火，那两只蓝蝶骤然变为灰烬。
现生有点忙，感谢大家等我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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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摸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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