嫁了,又怕阿螺从此一蹶不振真的怨上她。
不嫁,就怕今日之后这宋总督还继续纠缠下去。
裴玉澍支吾几声:“暂且不谈嫁不嫁……总督大人如何会出现在此地?”
“恰有军情要事,需入宫同皇上汇报,出来巧遇姑娘而已。”
“有那样巧?”裴玉澍一问,那轿子里的人反而不回话了。
她盯着宋总督的影子,心想当真是跟着她来的。
“姑娘今日受了委屈,无论现下是否答允,我明日都会再送东西到如意馆,向姑娘赔罪。”
裴玉澍面如死灰,她那里再受得起此人疯狂的追求。再送东西过来,恐怕自己的脸都要给丢尽了。
宋总督见她不回答,又敲了一下窗。轿夫喝道:“起轿——回府——”
裴玉澍又失去了继续辩说的时机,急道:“我嫁!我嫁行吧……”
轿夫勒马,行列又停了下来。
“好,我明日一早就去提亲。”总督的话音终于不再冰冷,可裴玉澍的心却凉透了。
.
翌日黄昏。
锣鼓喧天,彩绸飘曳,大红灯笼晃着晃着,引着喜轿到了总督府。
又是一阵刺耳的唢呐声——
新娘过门。
裴玉澍糊里糊涂多日,被这门槛一颠,终于颠醒了!
她真是没骨气,怎么又嫁人了!?
宫里宫外都传宋总督大权在握,昨日甚至能带着官兵在京城里救人,这好歹是皇上眼底下的地界,带兵逞威风谈不上僭越也该被骂一句嚣张。
裴玉澍蒙在红盖头下,红妆都是自己给自己画的,她没有爹娘,从宫里嫁出来更是不能摆什么架子,嫁到总督府后大约要对这总督言听计从。
她下了轿子,蹬着同样是艳红色的绣花鞋跨门。
自进了总督府内,便再也听不到什么动静。没有庆贺也没有炮仗声,死寂如水,像昨日那架通黑的高轿一样瘆人。
裴玉澍心里实打实地怯场,她抓着手里的红色牵巾,毫无预兆地感到另一端被人拉住。
对方亦不言语,裴玉澍从盖头下面看到那新郎官的衣摆还有长靴,人迈着四方步,显得稳重而大气,和昨夜那副霸王样儿大有不同。
宋总督把她带到堂前,裴玉澍依然未听见周围有旁人在,似乎没了亲朋好友的祝贺,亦没有公婆在场。
只有礼官拖拉着破铜嗓子,徐徐叫开了拜堂式
“一拜天地,二拜高堂,三——新郎新娘对拜……”
裴玉澍惘然拜下。
他爹娘呢?
就这样简简单单地成了礼,礼官收话,恭敬地退到一旁。
宋总督反而开口了:“皇上为我昨日在城内用兵大为生气,故而今日无法大办婚事,委屈你了。”
裴玉澍摇摇头。
四周清净得令人寒战,宋总督道:“我爹娘很早就不在了,不必再行什么礼了。”
裴玉澍心头一紧。
礼官则像是在给她判刑:“新娘新郎入洞房——”
裴玉澍当即挣断了手里的牵巾。
“此时反悔来不及了。”宋总督轻声细语,那话音像某种夜行野兽,阴恻恻的,绕在裴玉澍耳边,“是你主动要嫁的,不准再走了。”
最后一声唢呐又响起,花烛噼里啪啦地爆裂,让人耳朵痒起来。
裴玉澍从前和八郎装夫妻,那只是做个样子给外人看。但眼下真的嫁人,才想起来还要伺候夫君。那些闺房里应该学的东西,裴玉澍是一点儿也不懂,更没听过。二人进屋,一上来就坐在柔软的床榻上,她吓得腿都软了。
昨夜怎就被逼急了,不硬气一回?
嫁了人,逃不掉。
若是再让她回到昨夜,她就算逃出宫逃出京城都不再嫁了!
裴玉澍心里叫苦不迭,她一嫁整日里不见踪影的八郎,二嫁这蛮横诡异的宋总督,还能有更倒霉的事情吗?
裴玉澍此时想到八郎,心里更是苦闷,宋总督还不如八郎呢!
此时宋总督已然合上门,脚步一声声靠近,几乎踏着裴玉澍心跳的拍子。
那双红靴子停在了裴玉澍面前。
“咕咚……”裴玉澍很不成器地咽下口水,心里叫着这天杀的声音为何那么大声!?
她下意识地往边上躲闪。
可眼前人秤杆一挑,掀起红盖头。
裴玉澍眼睫颤动,周遭一下子大亮,一抬眼,竟是一张熟悉到让她当场能被吓晕过去的脸——
八郎!
“你,你,你……”裴玉澍半天冒不出半句完整的话。
宋总督——也就是眼前的八郎,英气的双眼微微弯起,瞳中倒映出裴玉澍的影子,那张令裴玉澍无比熟悉的骨相清俊的脸庞上勾起一个笑:“娘子,抛下为夫在宫里过得可好?”
裴玉澍的心里已经炸开了花,结巴许久:“你,你,你怎么会在此处?”
“为何不行?”八郎俯下身子,双手支撑在榻上,高大的身影将裴玉澍笼住,“我找你找的好苦啊……”
裴玉澍瞪大的杏眼眨了眨,眉头轻蹙,一下子红了眼眶,喉咙苦涩哭了。
宋千帆顶着八郎的脸,本想以正夫之位给裴玉澍一个惊喜,可对着裴玉澍啪嗒啪嗒掉下来的眼泪,全然无措,懵在原地。
他两手都不知该往哪搁:“为何要哭?”
裴玉澍委屈而愠怒地瞪着他,狠狠推开他的肩:“你怎会是宋总督?你到底是谁?你为什么会娶我?”
宋千帆伤口闷痛,被推得翻下床去,脸还端着正色,话音却柔了,低语道:“当日海战事急,我重伤被你所救,又鉴于军情机要不得向他人泄露,故而无法与你多加交往。”
“那,那不交往就别再有牵扯了。你为何要再娶我,你明明对我毫无感情啊!”裴玉澍甚的小脸都哭花了,一把抹开那化成两条线的胭脂,“从前在凤山那小岛,我们日日住在一块儿,你连话都不愿对我多说,我被人嫌弃,被人排挤,你分明看在眼里,却对我爱答不理!我好不容易跑进宫里干出一番自己的事业,有了好姐妹,好盼头,可是你反而来过来闹事!又要夺走我已有的东西,搅乱我的生活,你何时想过我的感受!?”
宋千帆浑然没想到会惹得裴玉澍这样不高兴,爬起来小心捡过边上的帕子,要给裴玉澍擦脸。
裴玉澍又是一推,把他的手当成苍蝇一挥开。
宋千帆撒眸,小心地把帕子放到她膝上,推到手边。他不敢瞧裴玉澍的表情,低声道歉:“是我太莽撞,不懂你的心思,抱歉了……”
他的声音有些颤抖:“我习武,粗笨,不懂得照顾别人,从前的确是委屈了你……我亦没有家人,你离开后,那些日子总是忘不掉……”
一些过去的记忆,随着融化的香烛一点点流下来,燃起早已被遗忘的心绪。
裴玉澍才拿过帕子抹眼泪。
宋千帆见她愿意接自己递上去的东西,感到有了些机会,又问:“当初你是执意要救我的,我不敢揣测你对我还有几分情,但我肯定你的情分不会消得那样快。”
裴玉澍听得出他话中的试探,觉得被人窥探,别过脸道:“我从前鬼迷心窍,就是因为看上你这张脸,才救了你。”
宋千帆的眼亮了亮,但很快又被裴玉澍的下一句话泼了冷水:“见色起意从来算不上真情,你觉得我对你还有情,但我很明白,我对你那分情从来都不是真的,而你也只是怀念有人照顾你的日子。想被照顾,找个侍女便成,不必找我。”
“我当然不是因为你照顾我才对你生情的。”宋千帆说。
“还能是因为何事?”
经裴玉澍一问,宋千帆的话却噎在喉咙,答不出来。
裴玉澍攒眉:“你明白了吗?连你自己都不明白自己的情谊,那便不是爱,那只是当日我们被绑在同一条麻绳上意外生出的依赖之情。”
宋千帆想要拉住她的手再次顿住。
是的,所谓依赖,无法长久。
或许两人中的任何一人被换掉都能生出一样的情来,只是恰好那日是他与她。
裴玉澍说完,心痛而焦愁地接着道:“你为了娶我,在宫里张扬,连自己的官职都不要了,惹得皇上不悦,引得我的姐妹伤心。你觉得这样是为了向我展示你的情有多深,可是对我而言,这是逼迫,不是爱。”
宋千帆的眸子冷下去,眼底都红了。
裴玉澍和他目光相对,才觉得自己说错了话,惹得他不高兴。那可是总督大人,嘴上再怎么说对她有情,也是夫为妻纲,她哪敢冒犯。
可下一刻,宋千帆站了起来。
裴玉澍紧张地缩起脖子。
宋千帆却低下脑袋:“我会尊重你的意愿……你觉得我们各自没有感情,可眼下我们已经成婚,日子还是要过的。我会像先前答应你的那样,每日派人送你去宫里,你想做什么都成,家事由我操劳,但由你做决定。而今晚这洞房之夜……”
他纯黑的眸子深深地望向裴玉澍:“你不愿意做的事,我不会做……好好休息吧,我不打搅你了。”
话音落下,宋千帆小步走出房门,合上前还多看了裴玉澍一眼。
落魄,又难过。
裴玉澍心里那股气明明全吐出来了,却在他的这一眼下又被堵了回去。
明明是她赶他出去的,怎么又感到心里空荡荡的,就像留下休夫书的那时候。
裴玉澍垂头丧气地靠在床头,心里想了许久。这样难受,约是因为亲自把美男从床上赶走,所以才会像吃不到肉的野兽一样烦躁吧。
自己可是人啊,不是禽兽!
.
隔日起床,本该去拜见宋家长辈,可是宋千帆的爹娘走得早,亦没有其他的长辈。
裴玉澍出了正房,院子里冷冷清清的,植着一棵桐花树,已经冒了花芽。
外头的侍女听见开门声跑来:“娘子,您醒了,奴婢为您梳洗吧。总督老爷吩咐,待会儿送你进宫。”
裴玉澍揉了揉昏胀的脑袋,好不容易睡了一觉忘掉昨夜的事,这下又记起来了。
她不做什么招摇的造型,梳妆完就要出门,经过外院竟是又遇见了宋千帆。
宋千帆只穿着平日里的汉人常服,袖子宽大,卷到小臂,刻意露出正敷着药的伤疤。
裴玉澍多看了一眼。
宋千帆故作冷淡地放下袖子:“抱歉,吓着你了,我的伤已经好了许多……唉,我就靠想着你才能扛着重伤从南洋回来,如今能日日见到你,我已经很满足了,真该谢谢你。”
他那话说得有些做作,冷漠的脸上还有了点悲忆往昔的情绪。
裴玉澍道:“你的伤又不是我医的,该谢郎中。”
宋千帆的脸僵了僵,呼唤轿夫:“送夫人入宫。”
裴玉澍转身便走。
宋千帆发出一声“额……”
“有事?”
“没,我以为你会跟我辞行……”宋千帆深吸一口气,“算了,你走吧。”
裴玉澍噔噔噔蹬着花盆鞋出去。
宋千帆远远望着门,变成了一颗望妻石。
侍女担心地问道:“总督您没事吧?”
“她当真是无情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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