审讯室静得可怕,封尧神色淡然,话却步步紧逼。
许是知道自己挣扎无果,短暂的无措后鸣春竟长舒一口气,笑了出来,一滴晶莹的泪珠夺眶而出,封尧怔愣了一下,从怀中摸出一块干净的白帕递过去,鸣春笑着接了。
“公子,我知你聪慧无双,步步陷阱,我不是你的对手。”鸣春擦干眼泪,昂起头,不似她在万花楼接待客人时总低着头的模样,“可是……能不能就这样结案,我愿意背下所有罪责,不要再查下去了,好不好?”
鸣春摆明了不愿意说出背后帮她的主犯,且一心求死,这下难办了。
“值得吗?”封尧低声问道:“为一个将你推出来独自面对且没有担当的男子替罪而赔上一条命,值得吗?”
杀人是死罪,但若是从犯便罪不至死。
如果鸣春认下主犯的责任,便难逃一死。
在封尧话音刚落的一瞬间,鸣春原本紧紧抓住白帕的手骤然松开了一瞬,眼底划过一丝庆幸。
封尧敲击桌面的手指忽然顿了一下,很快又不动声色地恢复如常。
鸣春咬死不供出另一个人,几人连番上阵都没有办法,最后只能先将人关押在密室择日再审,对外便说鸣春姑娘病重暂时不接客。
“怎么办,她咬死不松口,这怎么给陛下交代。”苏子轩愁云满面。
建元帝的朱批写得清清楚楚,必须查得清清楚楚,可鸣春什么都不说,不仅不能用刑还要时时刻刻防着她自杀。
“她不松口,我们也不能坐以待毙。”宋琰道:“派人拿着蔺如画的画像,一个个去问,最好是能查出蔺如画六月到九月间在哪儿,尤其是蔺如画接触过的人,都要细细查问。”
“我晓得,这就安排人去。”苏子轩点了点头,“你顺便借我点人手,能快些。”
宋琰应了,转头一看发现封尧自从出了地下密室便一直魂不守舍,走路差点撞门,还是将离一把将人捞回来的。
将离低声道:“在想什么?看路!”
封尧下意识“嗯”了一句,视线转移看向将离,失笑一声道:“我只是在想两件事情。”
“什么事?”宋琰回想刚才的审讯过程,没察觉出什么问题,顺嘴问了一句。
“一桩便是鸣春刚才的话,她说蔺如画北上肯定是要折磨他,肯定?她怎么肯定?”封尧道:“我看了老鸨的证词,蔺如画没去万花楼找过鸣春,所以威胁不成立,那她怎么肯定?”
将离一言道破封尧的疑惑:“你怀疑所谓的折磨之举是别人告诉鸣春的?”
“不止。”封尧顿了一下,“在我问她为那样一个男子遮掩值得吗的时候,她好像……松了一口气?”
“松了一口气?”
“我在想这句话有什么特别之处。”
封尧偏头,恰好此时苏家的下人来找苏子轩,手里还端着一个放了一把弓箭的托盘,他好奇道:“这是?”
苏子轩扭头笑道:“我家妹妹不爱琴棋书画,偏偏喜欢舞刀弄枪,前几天她的爱弓坏了,闹得厉害,这不……给她再搞来一把新的。”
封尧跟着笑,“令妹的喜好还真是和寻常女子不同。”
似乎对自己的妹妹颇为头疼,苏子轩无奈地摇了摇头,“可不是?这笨丫头天天嚷嚷着要去上阵杀敌,说什么下辈子要当个男人,没一点姑娘的样子,真是愁死人了。”
“那你还不是任……”封尧的话戛然而止,面上揶揄的笑容凝固在脸上,脑中一直被他遗忘的线索和鸣春的异状在一瞬间连成一道线,“不对,为什么女子不能用弓箭?”
“什么?”
封尧脑中闪过一丝精光,他急忙转头问宋琰,“蔺如画被杀时经过护城河的人员名单你还有吗?”
宋琰不明所以,点了头,“有,怎么了。”
“再查一遍。”
“为何?我派人按照你的要求将当日去过护城河的男子全查了一遍,都没问题。”
“不!还是要查。”封尧眼底闪过一丝恍然大悟,“不过这次要换个方向查,比如查查蔺如画死亡当日去过护城河的……女子?”
是他想窄了。
为何女子不能喜欢深蓝色?
女子可以像男子一样喜欢骑马射箭,也可以如男子一般喜欢深色的衣衫。
宋琰一点就透,“我现在就让人再查一遍。”
苏子轩去查蔺如画进城后的动向,宋琰去清查当日护城河的女子,而封尧和将离二人踏上了前往护国寺的道理。鸣春始终不松口,他们只能从别处寻求突破,正巧临走前宋琰说在他派人跟着鸣春的这段时间,鸣春独自出门去过一次护国寺,而宋琰猜测鸣春极有可能去护国寺见那位幕后之人。
今日闭寺,护国寺不招待香客,两人刚走到门前就被小沙弥拦下来,封尧刚想开口说话就见抬起头的小沙弥的视线在他们二人之间流转,面露震惊,许久之后低声念了一句“阿弥陀佛”便让他们进去了。
“你和他……认识?”将离问道,虽然那小沙弥的视线在他二人之间流转,但那一眼震惊却是实打实对封尧的。
封尧轻笑,“不认识啊,兴许是他看我长得好看,哎呀,毕竟我这张脸美得人神共愤,小和尚在寺庙待久了,看见我这么一个大美人,震惊点可太正常了。”
一有机会,封尧又开启他自身花蝴蝶的属性,到处散发魅力。
将离看了一眼,笑着没说话。
护国寺乃是大秦国寺,供奉大秦历代先祖,除此之外正殿佛祖金身之下还有各家为死去的亲人所供奉的长明灯,每一盏长明灯的灯座下写着故去之人的名字,灯灯盏盏皆是活着的人的念想。
封尧心念一动,问小沙弥他能不能供奉长明灯,小沙弥点了头说可以,便取了一盏灯过来交给封尧,让他在长明灯的底座和黄纸上写下故去之人的名字,以黄纸引火点燃长明灯并将黄纸的灰烬放下灯芯便可成。
封尧照着做了,只是在写下名字的时候避开了将离,将离也没问他给谁供奉长明灯。
黄纸一点一点烧尽,灯芯燃起的那一刻,火光映照在封尧的瞳孔处,缩小佛祖金身出现在瞳孔中的火焰中,为懒散的封尧平添几分神性。
他们询问小沙弥鸣春是否来过护国寺,又见过何人?
小沙弥摇了摇头,“鸣春施主来护国寺是为她的父母的长明灯祈福,祈福过后没多久就离开了,并未见过什么人?”
“一个都没有?”封尧追问道:“那她祈福的时候,周围有什么人吗?”
小沙弥也摇了头,“鸣春施主喜静,且她父母的长明灯并不供奉在人来人来的正殿,而是人烟稀少的偏殿,当日施主祈福,只有我在侧,并无他人。”
“那她有什么特别的举动吗?”
小沙弥想了想,也摇了头,“鸣春施主次次来都是在长明灯前长跪两个时辰,除此之外并没有其他举动。”
“那鸣春姑娘多久来这里祈福一次?”
小沙弥:“没有定数,有事半个月便来一次,有时大半年才来一次。”
封尧沉思不语。
他本以为是他想错了,鸣春来护国寺只是常规的祈福,直到小沙弥说她时间不定,这就有问题了。
在小沙弥的话里,鸣春是一个极为孝顺的人,每次来护国寺祈福都要跪足两个时辰,那可是四个小时。可若是极为孝顺之人,会大半年才来一次吗?鸣春可不是离皇城十万八千里的人。
除非……她来护国寺别有目的,而这个目的是不定时的。
封尧双目一凛,“她上次、上上一次以及上上上一次来护国寺是什么时候?”
小沙弥回忆了一下,“上次便是一日前,上上一次是六日前,再上上上一次差不多是两个月前六月初左右的时候,再早就记不清了。”
封尧和将离对视一眼,见将离点了头,顿时心中明朗。
一日前,他们收到鸣春将要在第二日清晨的离开的消息。
六日前,是蔺如画死前的那天。
两个月前,六月初是蔺如画进皇城的日子。
如果一次是巧合,那三次就绝不是巧合了。
“小和尚,我们能去供奉鸣春姑娘父母长明灯的偏殿看看吗?”封尧问道。
鸣春为父母祈福不选择香火最盛的正殿,反而选择人烟稀少的偏殿,且来的时间次次都这么巧。如果她不是单纯地为父母祈福,而是……另有所图呢?
比如见人?
“偏殿并不止一家的长明灯,若施主觉得正殿人太多也可以将长明灯供奉在偏殿。”小沙弥道。
封尧唇角勾起,“确实,把长明灯放在偏殿也算不错的去处。”
话虽这么说,但他起身的时候并没有拿那盏长明灯。正巧此时另一位小沙弥进来为正殿的长明灯添灯油,但许是因长桌上铺盖的黄布太长,小沙弥一不小心猜到了,即将摔倒的小沙弥下意识去拉扯旁边的物什,岂料恰好拉中那块垫着所有长明灯的黄布,封尧离得近。顺手将小沙弥捞过来,却来不及让他松开情急之下拉住的黄布。
顿时,长桌上摆放的长明灯尽数倒下,噼里啪啦地落了一地。
两个小沙弥顿时慌了,连忙招呼人收拾残局,被他救下的小沙弥朝他到了一声谢,就走过去被领他们过来的小和尚数落。
封尧搭把手,帮忙捡起几个长明灯,视线下扫却在看见灯座上的名字时愣在原地。
灯座下赫然写着三个字:
【蔺如画】
“小和尚,这位的灯盏是谁供奉的?”
蔺如画便是那具河中女尸的消息是昨日老管家来后才流出去的,不过一日,谁为蔺如画供奉了长明灯。
小和尚训完那个粗心的小沙弥才走过来道:“是贫僧。”
“你?”封尧看小和尚的目光有些异样,“小和尚为何给蔺家小姐设长明灯,毕竟她在外面的风评……可不太好。”
蔺如画凶残恶毒,人人避之,为何这小和尚会给她设长明灯,要知道这长明灯可是以寿命为代价而燃烧的,看摄政王萧长宁身体那般虚弱便知道了,那便是设下七七四十九盏长明灯的后果。
小和尚面露怜悯,“其实外界之人对蔺小姐多有误解。”
“误解,怎么说?”
“贫僧曾路遇劫匪差点没命,是蔺小姐经过让人救下了我。”小和尚道:“不仅如此,护国寺后院的那些孩子们也是蔺小姐还在皇城的时候救下的,月月送银钱吃食过来,有孩子病了,蔺小姐比谁都着急。如今她骤然故去,贫僧人微言轻,能做的不过是为她点一盏长明灯,盼她早等极乐,莫在受苦。”
封尧顿在原地久久无语。
小和尚口中的蔺如画为什么和他查到的……判若两人,到底哪个才是真正的蔺如画?
善良的?还是阴狠的?
封尧纠结地转头,正打算去问将离,却见将离盯着不远处一个倒下的长明灯看,叫了两声都没有反应。
将离目力极好,他几乎一眼就看到了灯盏底座的字。
【日月星君】
而那盏长明灯真是封尧所设。
封尧为什么要给自己设长明灯?
还是说……日月星君已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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