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世界的破破烂烂这么多，但总有人是幸福的。
林安之在记录完这句鸡汤以后，觉得心情更低落了。所谓正能量，哪里是只字片语就能灌到自己的脑子，灌进心里的。
“林安之，过来下。”
当领导探出那张可恶的大脸，用毫无情绪的口吻在快下班的点儿喊自己时，安之就知道，今晚加班在劫难逃。
“来了。”
她气急败坏地删除刚才在电脑文档里打下的鸡汤，捡起桌上的本子和笔往领导办公室走。
看来，只有破烂属于自己，幸福总是别人的。
走进办公室，听了领导半个小时的不可能任务，林安之真想化身成漫威的超级女英雄，抽对方三个大嘴巴子。然后揪起对方的衣领子狠声：“我真想撬开你这可爱的大脑袋，看看里面到底还有多少这种可笑幼稚的馊主意。”
“领导，那个，您想邀请的大v可能比较有难度。一来是出场费比较高，二来，快要年底了。很多年会场子和品牌宣传也都盯着他们，所以现在邀请，时间也比较赶。”
“你不要总跟我谈困难，你应该多想想办法。”领导气定神闲，“你知道自己为什么迟迟在基层岗位，而不能晋升到管理岗位吗？就是缺乏解决问题的智慧，和勇往直前的勇气。”
呵呵。是吗？你现在是领导，怎么没有这种解决问题的智慧和勇往直前的勇气？还要我这个小卡拉米去安排？
林安之心里的白眼已经翻到了天上。
苍天，这个世界上的破烂已经够多了，为啥还要再添眼前这一位。
退出办公室，打了一圈业内求助电话后，已经是晚上8点。28层的高楼落地玻璃窗上挂满了雨珠，折射出对面大楼熠熠的灯光。
这种场景如果在电视剧里上演，那是浪漫。但在现实生活中，就是破烂加一。没错，林安之今天没带伞。这种不大不小的冬雨，对于一个下班还要倒地铁和公交的打工族来说，那就是要多尴尬有多尴尬——你说去便利店买把伞吧，心疼那20块钱。但如果不买淋雨回去，说不定还得染一场感冒。
“你需要伞吗？”
一个温柔低沉的嗓音从身后传来。
笃定世界充满破烂的林安之并没有意识到，这个询问的对象会是自己。
“你需要雨伞吗？”
声源又近了一些。林安之困惑地回头，果然看到一只手指修长，骨节分明好手里拿着一把传统偶像剧中会出现的黑色三折叠伞。
她抬起头，男人凝视的目光高高在上。作为一个身材娇小的南方女性，无论从身高差还是被审视的角度，都让林安之感到不安。
“你，问我？”
林安之往后退了几步，拉开彼此的差距。然后不可置信地指指自己。
“是的，你需要吗？”
男人好看的手又将伞往前递了一下，并露出一个友善温和的笑容。凝视的眸色在夜色中愈加漆黑。
什么情况？
加班雨夜，身心俱疲，没伞回家……在集齐生活的破烂时刻，竟还能有只存在偶像剧里的好事儿降临在自己身上？
难道是诈骗？抑或是，自己陷入了妄想症？
为了确定对方的实体感，林安之接过雨伞，轻轻道了一声，谢谢。
手心传来伞面略微冰凉的触感。
嗯，还挺真实。
“那个，我怎么还你？”
“我也在这幢楼上班。如果明天你还在这个点下班的话，我们会遇见。”
男人说完，撑开自己手中的另一把长柄伞走入雨幕中。
一切来得太突然。林安之的大脑除了确认手中雨伞的实感外，对于刚才发生的一切都倍感恍惚。
怎么了？难道是人生触底反弹，让她这棵28岁的枯木也能逢春？
如果不是有冬夜冷雨的降温，林安之完全会被心中的热火烧晕了头。
转眼隔天，又到了下班时间。今天没有加班，林安之却没有从前雀跃的心情飞速逃离。
她看了一眼办公桌上那把擦得干干净净的雨伞，心里有些七上八下。
安之对着电脑捧着脸，漫无目的地浏览电脑界面。微博上的热搜八卦新闻再也没有像以前那么吸引她。
这个世界就是这么怪异，他们这样的年轻人会莫名其妙地去爱一个明星，或者毫无理由地去恨一个网红。大概是太空虚了，而人类与生俱来的喜怒哀乐，这些真情实感因为无处寄托，就只能在网络上虚空索爱，或虚空索敌。
但今天的林安之与以往不同，哪怕一些过激的话题，也丝毫激发不出她从前“赛博雄战四方”的**。
那个男人长相干净，斯文。尤其是那副金边眼镜，把脸型修饰得很有质感。
林安之不是一个没有自知之明的人。虽然从前只谈过2段不咸不淡的感情。但仔细回想，她都记不起和前两任是怎么开始，又是怎么结束的。
大概彼此都觉得对方是个相处起来不太麻烦的对象。吃过几次饭，逛过几趟街。也牵过手，也亲吻过。一切都是顺理成章，又太过合乎流程。谁也没有太多投入，谁也没有太多付出……久而久之，当这种顺理成章变得平淡无奇时，两个人就默契地断了联系。
而昨天遇到的那个男人，绝对不是自己这个级别可以吸引到的男生。
“这又不是偶像剧。”
安之提前给自己做了心理建设。
“总之，把伞还回去，就打消这种不切实际的幻想。”
她心里有些酸涩，但更多的是清醒。眼看快要接近昨天的下班时间，安之提前包包，拿上黑伞往门外走去。
在她忐忑不安地走出大楼时，外面的车水马龙和零星人群中，并没有昨天那个男人的身影。一丝落寞浮上心头。而后，林安之不知道自己是该马上回家还是原地等待。
“半个小时，就半个小时。”
她一边给自己划定了一条底线，一边又后悔没打听清楚对方的工作单位，不然就是把伞送到人家公司去也行。
又或者，这本就是一个高质量男性的一次善意之举，他根本没有在乎这把伞会不会还回去，说不定还会觉得自己提出还伞是一次刻意制造重逢的借口。
越想越没有底气。林安之摇了摇头，试图安抚心中狂躁的不安。
“算了，再过5分钟，不来就走吧。”
当她最后一次在心中严肃告诫自己时，对面有个熟悉的身影在靠近。
“对不起，对不起。”
果然是昨天那个男人。不过与昨天的西装革履不同，今天的金边眼镜穿着一套合体的灰色运动休闲服，为印象中的稳重成熟，又添了几分少年感。
“该死，林安之，收起你那蠢蠢欲动的心。伞还给人家就马上撤。”
她暗中掐了一把手腕。
“这是你的伞。”她递出手，“昨天，真的谢谢你。”
“哦，没什么。”男人接过伞，气息有些急促，面容浮着一层红晕，“抱歉，我今天太忙忘记这事儿了。是回家才想起和你的约定。你，等很久了吧。”
“哦，没有。我也是刚下班。”安之潇洒地一笑，“那我走了。”
话音才落，肚子突然不合时宜地发出一声长鸣。安之在心中捶墙，什么情况——身体一定要在这个时候玩尴尬吗？
“那个，你吃晚饭了吗？如果方便的话，我请你吃饭吧。”男人笑得得体又温和，仿佛那声来自林安之身体里的抗议从未存在过。
“呃，不必了吧。本来就是你借我伞，我来还伞。没道理还让你请吃饭。”安之保持最后一丝理智拒绝对方。但嘴巴傲娇，身体倒很诚实，肚子又传出了怪异的蠕动声。
“去吃吧，就在附近。”男人掩不住笑意，“反正，我也是要吃饭的。”
男人带领的饭店果然离公司不远，一家四川火锅店。
还好，他没有进那种充满格调的西餐厅，不然她真的会怀疑对方的图谋。冬夜，火锅——多聪明惬意的选择。
安之决定暂时先放下心中的芥蒂，准备舒心地和这位高质量男性吃一顿落胃的晚餐。
毕竟，这种机会也不是常有。
“我叫蒋槊。”在等待上菜的时候，男人开始了自我介绍，“就和你一栋楼工作。我在22层的瑞泽律师事务所。”
“原来你是大律师啊。”林安之从小有慕强情节。尤其是对这种工作高大上的成功人士。
“‘大’就不必加了。”蒋槊温柔笑道，“就是一般的专职民事律师，主要是针对婚姻家庭方面的案子。你也可以叫我家事律师。”
“原来律师还分这么细。”安之若有所思，“我以为律所的律师什么案子都可以打。”
“也有这样的能者。”蒋槊挑挑眉，“不过，我还是比较擅长在单一领域做精。”他从口袋摸了一下，“抱歉，本来该给你一张我的名片，不过我是穿着家里衣服出来的，没带身上。”
“哦，不用不用。”安之摇手，“我还没结婚，家也不是本地的。所以，应该，也不太需要找你打官司。”话刚出口，她就想给自己来上一拳。如此优秀的异性，不仅借伞，还请吃饭，而她竟然还说用不到他的职业……看来，自己感情不顺实属活该。“啊……我不是那个意思。我是说，你请我吃饭，我已经很不好意思了。那个，我在31楼，是个自媒体工作室。”安之从包包里掏出一张名片，“你不介意的话，这是我的名片。”
蒋槊并不在意她的唐突，接过名片，随意说着一些他认知范围内关于自媒体的话题，就把它塞进了衣服口袋。
一顿晚饭，时间不长不短。两个人的话题不算热络，却也不冷清尴尬。安之觉得，蒋槊一定是个情商极高的人，不然怎么会在每次话题快要掉地上时，又能适时开启新的讨论。
走出火锅店，蒋槊问：“时间不早了，需要我送你回家吗？”
“不用了，已经蹭了你一顿饭。”林安之维持住最后一丝矜持，“谢谢你，我自己可以打车回去。”
“好。”男人没有坚持，而是几步走下阶梯，回头又对安之挥了挥手，然后像昨天一样，快速消失在夜幕中。
安之的脸**辣的——难道说，当你遇到世界上太多的破烂事儿后，真的会有好运砸脑门上？
后面一周时间里，林安之几乎没有在办公楼里见到过蒋槊。有一次，她沿着逃生间楼道，从31楼走到22楼，想找瑞泽律师事务所去看看，又在途中打消了这可笑的念头。
那只是一次意外，那只是一次意外。
林安之不断告诫自己，千万不要冲动。毕竟，她可亲眼见过亲闺蜜与老公的绝世热恋。
如果一个男人对你一见钟情，那是一刻都等待不得的。
更何况，她看着化妆镜里平平无奇的脸——自己又有什么好让蒋槊那样的男人心动的呢？
“你们还有偶遇吗？”手机传来亲闺蜜的问候。最近，她怀孕太闲在家，对她的事情倒是挺上心的。
“没了。那就是一次巧合。”安之回了信息。“我看，还是先找人结婚，再离婚找他打官司还比较有机会见面。”
“你就是太消极了，人家不找你你就不能主动找他吗？你们不是在一栋楼工作吗？”
“你不知道追人火葬场吗？我都快30了，早没了年轻人的劲头。更何况，现在年轻人还主打一个不婚不育呢，我凑什么热闹。”
“安之，过来下。”面目可憎的老板又探出了他的肥头大耳。
安之按黑屏幕——好吧，就当做了一个绮丽的美梦。让我林安之化身打工侠，继续勇敢面对这残酷的现实吧。
刚过9:30，安之关上电脑，背包走出办公室。
最近繁忙的工作倒让她一时忘记了蒋槊的存在，但不规律的饮食也让她又胖了2斤。安之推开逃生间的楼梯门，打算步行运动，才到22层，就看见那个男人正站在那里发信息。
楼梯间的灯光暗得有些暧昧，一件深灰色的毛衣勾勒出他宽厚的肩膀，笔直的鼻梁在手机屏幕光的折射下更显挺拔。安之抿了抿唇，犹豫该不该继续走过去，又或者是大大方方打个招呼：“嗨，这么晚还没有下班啊。”说不定前面断了的缘分又能续上。
但显然，蒋槊正在手机上处理一个棘手的问题。他眉头紧锁，全神贯注，丝毫没有意识到楼道里还有另一人的存在。
算了，就这样悄无声息地走过去吧。互不打扰，各自安好。
安之放低了脚步声，假装看着手中的手机，在他无意识地转身面向墙壁时，继续悄然往下走。
“你下班了？”
蒋槊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啊，是啊。”她假意好像没有看到他一样，将手机塞进口袋，“我今天吃多了，想走走楼梯当锻炼。没想到这么巧。”
“嗯，”蒋槊依旧笑得礼貌，“你从事自媒体工作对吗？我有个事儿，不知道方不方便请教你。”
“方便，没什么不方便的。”一颗心扑通扑通跳起来。林安之想，管他是借口还是实话，既然男神主动开口求教，自己就应该热心帮忙。
“那，你既然说晚饭吃多了，我现在请你喝个咖啡，哦不，太晚了，我请你在楼下的饮品店喝个饮料怎么样？正好，我去办公室拿下外套和资料，你等我下。”
“好，我去电梯间等你吧。这么黑乎乎的楼道，两个人走也不太方便。”
“好。”
蒋槊怎么做到每次都笑得那么温文尔雅，又那么好看的？林安之压不住唇角的笑意，一起走出楼梯间。
蒋槊提的问题并不复杂，都在林安之的专业范围内，在解答完所有的问题后，她忍不住笑问：“我以为你是专打离婚，财产之类的官司，没想到网络毁谤你也接？”
“嗯，婚姻家庭是我的主营方向，不过事务所分配的其他案源，只要时间允许，我也会接。”他耸耸肩，“毕竟都是打工人。”
“可别类比我们打工人，”安之摇头，“律师的工作又体面，收入又高。不像我们这种……你知道吗，我小时候的梦想是做一个追求真相，声张正义的社会新闻记者。但现在呢……老板只希望我们多制作一点狗血话题，好吸引流量。”
“追求真相，声张正义。”蒋槊重复完这8个字，不禁笑了起来。
“唉，你别嘲笑我。”
“不，我没有嘲笑你，我只是觉得你很可爱。”
“啊？”
“你不觉得这个时代的人都太现实市侩了吗？大家对自己的工作已经没有了理想。你浸染过社会，还能记得当初的理想，我觉得这很好，很难得，也，很可爱。”在说完最后两个字，蒋槊的目光聚焦在林安之的瞳孔内。他落落大方，温润如玉。倒教她小鹿乱撞，破了心防。
“时间不早了，今天又是我麻烦你的，所以，我可以送你回家吗？”
蒋槊一脸真诚，让林安之觉得再拒绝就不礼貌了。于是她乖巧地点头，心里暗暗琢磨着亲闺蜜的那几句“人家不主动，你自己不会主动点”的话。更何况——眼前的男人，也蛮主动的嘛。
蒋槊将车驱到小区楼下，安之红着脸偷偷看他。
好大胆的男人，他满含笑意的眼睛竟那样肆无忌惮地将她收拢其中。这种眼神杀攻击也太要命了。林安之内心大叫：矜持点，林安之，矜持点。
可是，说不定这就是确认关系的最佳时机。
拜托，你们才认识多就，这样热情，不太好吧。
小姐，2024年。爱情讲究快准狠——你再怂下去，活该单身啊。
可是，可是万一提出邀约，他拒绝了可怎么办？他会不会觉得我就是个很轻浮的女人。
就在林安之与脑内的天使恶魔做天人交战时，还是蒋槊开了口：“我，好像有点胃痛。可以去你家讨杯热水喝吗？”
“啊，可以，可以啊。”安之局促地点头。
算了，哪怕和这种帅哥一夜情，也是我赚了好吗。
“我就是喝杯热水，很快会走。”蒋槊仿佛怕对方误会又加了一句。只是这句“很快会走”倒教她不知是喜是悲。
林安之带着对方上楼。老居民小区不光没个停车场，只能将车停在犄角旮旯的角落里，连上楼都没有电梯，只能靠双腿登高。
还好，自己起码不是合租的。不然这等艳遇机会恐怕一辈子都不要想了。
安之打开门，对蒋槊做了一个请的动作：“欢迎——”
话音未落，她只觉得头顶一阵钝痛，眼前顿时漆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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