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进公司大楼，林安之迫不及待地走向电梯。
幸好，这次的起始点依旧是半年前。她冲进那部熟悉的电梯，姚莹果然拿着手机热情招呼。
“你看了那条热搜新闻没有，网红Amber自杀了。”
在电梯迎来新乘客的同时，林安之提高声音：“姚莹，你看了老板在群里发的信息没？”
虽然有几个人对这个嗓门洪亮的女子露出嫌恶的神色，但鸭舌帽下那张阴冷的脸似乎不为所动。
“老板发信息了？什么时候发的？又是昨天下班后发的？他烦不烦啊。”姚莹一边抱怨，一边退出热搜软件，打开工作群翻阅，“在哪里？他发了什么？”
“就是那个假期加班安排，你看看。”
“假期加班？”姚莹翻了个白眼，“林安之你可以再糊涂点，接下来哪有什么假期。那个信息是上一次五一留的。”
“哦，是吗？没有留吗？”安之一边偷偷观察蒋槊，一边又寻找新话题开头，“你这幅耳环好漂亮，哪里买的？有没有链接，发给我看看……”
几个话题过去，姚莹早就忘了最开始想提的热搜八卦。电梯也很快到了22楼，蒋槊闪身走了出去。
危险的警报解除。
林安之第一次感到如释重负，有想哭的冲动，又想大声尖叫宣泄……双腿的麻软险些让她瘫坐在地。
安全了？大概是安全了。没有触及Amber的话题，没有刺激到蒋槊的杀机，如果没有意外的话，他们甚至不会有再有交集。
六个月平淡又平静的生活就这样过去了。
这个世界还是一如既往以破烂事儿居多。但重生后的林安之已经有了截然不同的感受。她开始认认真真地体会这个世界带给她的每一种感觉：将夏日阳光的酷热看作是生命的热情，把秋季的冷雨当成是浪漫的缠绵。老板还是会提出没完没了的加班和毫无道理的任务，但不管做不做得到，林安之都微笑以对，然后尽心尽力。
没有什么比活着更美好，这是她由衷发出的感叹。从前没有经历过死亡，她也是日日恨不得毁天灭地，但现在她更愿意在过程中品味生活的甘苦，而不在意结果。
这种情绪感染了林安之身边的人，同事朋友们都觉得她温和柔软了很多。林安之发现，生活其实更像一面镜子，当你怒目圆睁咒骂这个世界的时候，它也对你恶面相向。但当你温柔以待，它也会收起獠牙报以微笑。
摆脱了被虐杀的命运，林安之终于可以心安理得地过好每一天。
摆脱被杀的心理阴影后，林安之还是忍不住找到了张维伟讲述了一切。张维伟的接受能力一如既往的超出常人的理解范围。他不仅全盘接受了一个荒唐的故事，甚至还提出了新的问题。
“你觉得是什么造成了你的轮回？”
“当然是有人对Amber的妄议刺激了蒋槊。”她略一沉思，“我觉得这个Amber应该是他很重要的人，可能，他们之间有过一段感情。”
“有这个可能。”张维伟点头，“但是我想不明白，在你描述的多次轮回里，要么是你死，要么是蒋槊死，现在虽然没有触发这两个条件，但蒋槊痛恨所有说Amber坏话的心理并没有改变。换言之，即使现在你不再成为他的目标，但就不会有新的受害者出现？”他习惯性地在沙发上扣出节奏，“你想，说Amber闲话的人绝不在少数，如果他又听到了，就会更换猎杀目标，到时候你的时间线还会不会重启？”
“什么！”林安之被对方的逆天言论惊得弹跳起来，“你是说，只要他杀人，时间线还会重启？”
“我不知道，”张维伟耸肩道，“我只是从作家写作的角度做出了推理。我甚至怀疑，新的被害者出现所引发新一轮的重启，和你又有什么交集？就像在你的多轮重启中，我只是一个NPC的角色，因为事情与我无关，所以我没有任何记忆。那么新的被害者引发的重启也与你无关，你会不会就此也丧失了所有记忆，和我一样在下一轮里变成一个NPC？”
林安之汗毛倒竖，一时不知道该如何作答。
“我想，所有的重启都因为蒋槊无法跳脱出对Amber死的愧疚和对所有诋毁Amber人的憎恨。如果能化解他心中的这些负面情绪，是不是就可以阻止轮回？”
“阻止？”她用力摇头，“我做不到。”
“也是。”张维伟玩世不恭地轻笑，“那就让我们一起等新的开始吧。”
周末，林安之意中刷到一个关于Amber的消息：有偏激的网友对她的墓碑泼洒红漆。她蹙眉抿嘴，不安感像支爬山虎一样隐隐攀上心头。
费了好几天时间，林安之按图索骥，一个线索接着一个线索地比对查询，终于找到了照片上墓碑的所在地。
墓碑照片上的女孩面容清秀，下方仅刻着“夏晓蕙之墓”五个字。照片上被泼洒的红漆污渍似乎已经被人清理过，只剩下几道淡淡的痕迹。
安之从随身包里拿出准备好的清洁工具，小心翼翼地擦拭着残存的红痕。明明素不相识，又何至于要做得这么过分？但她忽然想到，自己也曾借助网络毫不忌讳地对别人留下恶言蜚语。当时的自己也明明伤害了别人，却毫不在意。
“对不起，夏小姐。以前我也是一个不明所以就在网上骂你的人。”安之的指尖停留在夏晓蕙明亮清澈的眼睛旁，低声喃喃，“明明不认识你，也不知道你身上到底发生了什么，可是就敢理直气壮地躲在网上做道德审判——其实，我才是个坏人。”
安之不知道此刻的自己已经泪流满面。是内疚，是悔恨，她尽力擦拭遗像上的红痕，就像是在擦拭自己留下的精神污渍一样。
“你认识晓蕙？”
不用回头，颅内“蒋槊”的雷达已经启动。幸而厚重的羽绒服掩盖了林安之因本能颤抖的身躯。
原本以为他们不会再有交集，但命运的齿轮还是将两人拉进了同一个场景。她缓缓回头小心翼翼地观察对方，仔细辨别面容上是否出现厌恶警惕的表情。但这些反应在蒋槊眼里，却是一个陌生女人的警惕。
他歉意地微笑道：“晓蕙是我的同学，她在这里没有家人和朋友，所以……没什么人会来扫墓。”
“哦，”他眸光澄澈，笑容温和，让林安之感受不到一丝恶意。是了，此刻的她还没在蒋槊面前对Amber闲言碎语过，他自然不会轻易憎恶。
“我，是Amber的粉丝。”她快速找到一个看似合理的理由。
“是吗？”蒋槊有些意外眼前这个妆容平淡的女人会是Amber的受众，“你喜欢她什么？”话音刚落，他又面露歉意地解释，“抱歉，既然你是她的粉丝应该知道她遭遇了什么……我以为这世上……已经没什么喜欢晓蕙的人了。”
“我也不知道。”
上次和张维伟的对话，像一团巨大的乌云笼罩在林安之的心头。她既不想参与到蒋槊的生活中，又不想在新一段的时间轮回中沦落为一个毫无意识的NPC。迫于无奈，她把工作之余的时间全都用在搜索Amber相关的信息。其中查询最多的就是导致她自杀的网爆事件。
起初，她以为Amber只是个寻常网红，穿着性感服饰用唱歌跳舞吸引流量，但慢慢地，她发现Amber在直播时，是不能仅用“网红”标签就可以概括定论的人。
从最初的青涩害羞，到后来的撩拨打趣，风情万种……唱歌、跳舞、与人PK喊麦，甚至不惜暴露个人**来吸引流量……她自嘲过自己炫富是“想变成更美好的人”；也在卸妆后，关掉美颜系统，展示那张朴素真实的面孔……但慢慢地，随着网络评论恶意的增加，她又伪装成傲慢自大，满不在乎的样子，甚至开始对质疑的网友恶语相向。
曾有一段时间，Amber在直播时的恶言反而成为了引流风气——她骂得越狠，关注的人就越多。莫名其妙的流量为她带来了不可思议的财富，也让她在网友的眼里变得面目可憎。
甚至到后来，她在和电竞男友的恩爱视频里，也要继续扮演野蛮女友的形象。那一套套有着明显策划痕迹的剧本里，她是以金钱为上，不可一世的恶女人设，而电竞男友尽心尽力地打比赛赚奖金，只为博得红颜一笑。饶是如此，Amber依旧不知感恩，除了变本加厉的金钱和情感勒索外，她炫富的力度也愈演愈烈。
她发布的视频，讨厌嘲讽得越多，流量就越高，而反馈到下一个作品的可气程度也越盛……
所有的恶性循环在Amber的电竞男友公开提出分手时达到**。对方晒出了转账记录，控诉Amber无休止吸血，精神PUA，致使自己无法全身心投入竞技比赛，最终失利退队。
Amber的直播评论区从那个时候开始彻底陷入崩溃。从阴阳怪气到直接辱骂，从人肉搜索到上门骚扰……那些策划痕迹明显的剧本被一再断章取义进行二创，又重新成为攻击Amber的子弹，毫不留情地射向她。这场网暴狂欢久久不能平息，直到有人晒出了她的自杀消息后，网民又开始以假借“抑郁症”自杀逃避为由掀起了新一轮的舆论**。
林安之知道，自己也曾因为工作不顺，将无处宣泄的愤怒发泄到这个人人唾弃的网红身上。仿佛她就应该被千人踩万人踏，才能平息民愤。一切的一切不过是她咎由自取，即使网民不明真相有错言之处，也是无心之失罢了。
安之没有再回头看蒋槊，继续擦拭着照片：“以前我是隔着屏幕看她，现在……我想离她更近一点看看，可是，已经来不及了吧。”
“不，你还是有心了，”蒋槊把手中的花束放到了墓碑前，视线从墓碑游移到她手里擦拭的白方巾，“晓蕙知道有粉丝愿意了解她，应该会开心。”
红痕怎么也擦不掉，就像暴力的语言会永远停留在Amber的评论区。林安之站起身，对蒋槊微微点头在即将擦身而去的时候，她站住了脚步问：“你了解她吗？”
“……”
“你愿意告诉我你认识的她吗？我想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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