姿容平凡的林安之很少有异性缘,更何况是接近蒋槊这样恨意已久的男人。她不过是算准了对方迫切的杀心,毕竟斐济的废死条约是所有重刑犯值得赌一把的黄金契约。至于诱捕行动的执行,则是她模仿了床头那本封皮扎眼的小说情节。
而小说的作者就是张维伟。
书里写道:她搅乱了床上的被褥后,小心翼翼地猫在门边,耐心等待。在听到有人走动时,又故意将桌上的酒杯砸在地上,制造出一些不大不小的动静。在确认无人关心屋内的骚乱后,她又走到大理石桌沿边,咬紧牙关将身体狠狠撞上去,直至淤青浮现。她低头满意地看着手臂和大腿上斑驳的青痕,不过这点伤痛是不够的。茶几上的水果刀也舞着银光在呼唤:要计算好角度和力道,和撞击时一样。伤口的角度得经得起考验。
当鲜血的温热与清晰的痛感从肢体的神经末梢传来时,林安之才相信,蒋槊的手法确实更干脆利落。她忍痛凝望着这个不醒人事的男人——杀人远没有想象中的那么容易。即使她作为被害者已经好几次切实体会过被杀的感觉,但此刻依然无法从容地扮演好凶手这个角色。
男人熟睡一般毫无抵御力,林安之将那把划伤自己的水果刀狠狠插入他的腹部。他闷哼一声,没有再做动弹。殷红的血液凝成一小股水流濡湿了灰色的Polo衫下端,然后在雪白的地毯上凝成暗红的血渍。
“不能划脖子上的大动脉,在激烈争斗时,普通人很难将对方一刀毙命。也不能直刺心脏,因为要在一瞬间精准穿过肋骨间隙直插心脏,也非一般人能做到。所以柔软的腹部是一个很好的选择。受害女子在醉酒后醒来,发现男人正对自己图谋不轨。双方激烈争执后,女子错手拿刀捅人——而这一刀的方位要在肝脏附近才好,这样才可以加速失血造成死亡。”
安之放下手中的烟灰缸——这原本是为蒋槊途中醒来做的后手准备,当然也是受张维伟的小说启发。她没想到自己会对书中情节记得那么清楚,这或许就是肾上腺素大幅提高激发的潜能。
布置妥当,林安之又对准桌角狠狠磕了一下额头。虽然没有马上陷入昏迷,但在晕眩感中,她的意识仍在盘算:现场的混乱,再配合酒吧到房间完整记录下来的动线监控,就能相互佐证这是一次激情的自卫事件。
会顺利吗?她不知道。只是事已至此,一切别无选择。
再次睁眼,林安之重新回到了自己的出租屋,一直悬着的心终于有了答案。
就像张维伟预计的,重启的契机除了是她,也可能是蒋槊。
她一方面倍感沮丧做了这么多的准备全化为泡影,但另一方面又隐隐庆幸没有成为真正的凶手。
现在既来之则安之吧。
掀开被角,林安之走进浴室正准备简单洗漱,突然发现打开的水龙头里没有流出一滴水。奇怪,按部就班的时间线第一次出现了一个意外的细节变动。林安之不认为这是毫无意义的。
“停水……”安之喃喃自言,努力回想起在半年前,小区因为维修管道曾发出过一个停水通知。她忙转身回房抓起手机:2023年8月16日 6:30 am。
循环起点提前了半年!
林安之这才开始仔细巡视四周,发现厚重的窗帘缝隙已经透出了明亮的天光。床上的被褥也换成了夏季床品,耳边传来低弱的“嗡嗡”声正是房东留下的那台老式空调外机运作的噪音。
她心头一凉,不晓得循环时间线为何会提前——难道是她杀蒋槊造成的波动干扰?
几番思虑后,林安之决定照常上班。既然蒋槊谋杀计划要在半年后才会实施,不如眼下先过好日子,再伺机寻找线索。
“安之,早啊。”
刚走进电梯,同事姚莹就热情地打招呼。
“你看了那条热搜新闻没有,网红Amber自杀了,据说是得了抑郁症。”姚莹在人头攒动的电梯间捧着手机跟她八卦起了热搜。
和半年前相比,林安之眼下只关心自己的安危,对这类八卦新闻已经毫无无兴趣。她随意地点了点头还没开口回应,电梯门再次打开迎来一波新的乘客。那张压在鸭舌帽下低垂的脸即刻刺激了她脑子里叫“蒋槊”的雷达。她倒吸一口凉气,身体不自主地往电梯墙靠去。
“安之,你知道吗,这个网红amber之前天天在网上炫富。而且还喜欢拍搔首弄姿的视频吸粉。这种整形怪还有这么多人关注,我看现在的男人真的是饿了。”姚莹继续自顾自话地说。她看安之没有回应,又继续道,“要不是有人出来发小作文锤她拜金,PUA她那个电竞男友骗钱,现在还指不定怎么得瑟呢。好了,现在金主男友被她逼得退圈,她还委屈得抑郁症自杀……真是人不要脸所向无敌。抑郁症是块砖,哪里需要往哪里搬。哪天我们干得不开心了,也用这个借口威胁下老板。”
这个世界上恐怕没有人能比林安之更能感知到蒋槊任何细微的变化。他的眼眸就在姚莹话落的瞬间闪过一道寒意。阴鸷狠辣的眸光一如她濒死前看到的。
“她还委屈得抑郁症自杀……真是人不要脸所向无敌。抑郁症是块砖,哪里需要往哪里搬。”
林安之气息局促地握紧拳头,因为姚莹这句话与半年前自己在电梯间和别人吐槽的一模一样。
叮——22楼到了。
蒋槊微微侧身,鸭舌帽下似尖刀般锐利的目光这次落在了姚莹身上。
待到同事们都各自落座,林安之又飞速奔向22楼的瑞泽律师事务所。她佯装上次一样,随意看着律师介绍信息,慢慢移动到门半敞开的会议室门口。戴着帽子的蒋槊果然坐在里面背对着她,听对面的律师侃侃而谈:“蒋先生,要控告网友网爆造谣,这恐怕还是有一定困难的,而且往往也得不到什么经济补偿。”
“小姐您好,有什么需要?”
前台工作人员关上那扇半敞开的门,好奇地问。安之效仿此前的话胡诌了一番后立马离开。
她按耐不住狂乱的心跳拨通张维伟的电话,这一次,她可能找到答案了。
张维伟的包容力和理解力实在是强得惊人。无论林安之说得故事有多么匪夷所思,在他听来都合情合理,且深信不疑。
“你说的那本书是我写的,至于那个指导你杀人的计划也很像是我会策划的。”张维伟一点都不怵自己参与了一场命案事件,甚至颇为得意地笑道,“毕竟我的人脉比你广,你要的那些东西,我还是有办法弄到的。”
“现在,我觉得我好像可以摆脱被他杀害的命运。”林安之又把在电梯间发生的事和律所的对话复述了一遍,“但我怀疑蒋槊的复仇虐杀不会停止,他的目标可能会变成姚莹。”
“没错,你推断得很有道理。”张维伟虽然应和着,但语气却很平静。他不关心谁是下一个牺牲品,只是好奇心中的疑问,“只是如果姚莹死了,死亡轮回还会继续吗?”
“我,我不知道。”安之摇头,“我,希望这一切可以不要再继续,让我恢复正常人的生活。可是……”
“你恢复正常的代价就是需要有人替你去承接蒋槊的仇恨然后被他死害。”张维伟玩味的眼神毫不顾忌地看着林安之的内疚,“既然如此,那你就别管了。”
“难道……真的没有办法阻止他吗?”她鼓足勇气问。
“以你和蒋槊多次交手的经验,你觉得可以靠话疗阻止他吗?”
“……可这都是我的猜测,也许刺激他杀人的不是这几句话。”
“那你敢去调查吗?”
“……”好不容易绕出这鬼门关,她不想再卷入其中。“可您那么聪明,或许您已经有计划了对吗?”
“筹划杀人可比筹划阻止杀人要难得多。”张维伟刷着手机,“再说了,谁让这些网民嘴贱,你瞅瞅,骂得可真脏。”他把手机递来,将“网红Amber自杀”新闻下面的评论翻给安之看,“都说死者为大,得饶人处且饶人。这些网爆者嘴臭的程度确实不配称之为‘人’。他们都是一群躲在网线背后的懦夫,就像阴沟里的老鼠蟑螂一样。”
躲在阴沟里的老鼠蟑螂——蒋槊也曾这样形容自己。
安之想起过去她也在工作受挫后、在房东发加租信息后、在生活中每一个不顺心的时刻将所有的怨愤发泄到网上。甚至每一次,都以正义之士为自诩对社会热点新闻的当事者们进行尖锐的道德审判。
这种审判感让林安之感到畅快,仿佛生活中默默无闻的自己也有了高高在上的权利。电脑和手机屏幕隔开了现实与网络的界限,也为他们宣泄郁结心头的阴暗树了一道屏障——就算我骂错了又能怎么样?难道还能顺着网线来打我吗?
林安之在遇到蒋槊之前,从没有想过有一天自己的出言不逊会遭到惩罚。或许这是上天给她的教训,那个虚无缥缈的Amber在真实世界里,也会有在乎的人为她报仇。
天气转秋,凉意渐盛。夜幕下起了淅沥沥的小雨,打在伞面上发出单调的声音。
蒋槊确实消失在林安之的生活中。她辞掉了自媒体工作,退掉了原有的出租屋,逼迫自己不要再回忆过往惨痛的回忆,打算开始新的生活。
时间线没有重启。
热搜上起起落落的热点也没有一条与这个城市的命案有关。
姚莹被害了吗?如果她死了,自己是不是也算是凶手?
她连着做了好久的噩梦,梦里出现了蒋槊,姚莹,张维为……甚至是只在网络照片上看到过的Amber。人说梦是黑白的,但她的每一个噩梦都鲜红无比,还透着浓重的血腥味。
手机突然震动起来,是张维伟传来的一张照片。
夜幕中,姚莹裹着风衣正小鸟依人地挽着蒋槊说笑。
“你发我这张照片是什么意思?”
“我以为你会关心你前同事的命运。”透着手机屏,她都能感受到张维伟戏谑的口吻。然后他又发了一个不明所以的地址。
“你什么意思?难道希望我现在去阻止这一切?”
张维伟没有再回复信息。
焦躁不安的情绪煎熬着林安之。她一边说服自己不要再参与其中,一边又责怪自己不该让姚莹去承受噩运的转嫁。
在天神交战后,安之回过神来才发现,自己已经站在张维伟发来的酒店前。
她深吸一口气,拨通姚莹的手机号码,没有想到对方顺利地接通了。
“没想到你给我打电话,怎么了?”姚莹轻松的口吻似乎还不知道身边的爱人即将对她褪下虚伪的皮囊露出尖牙。
“你在晶丽酒店对不对?”
“你怎么知道?”
“你在几楼,快告诉我。”
“安之,你怎么了?”
“蒋槊是不是在你身边?他在干什么,你千万不要惊动他。”
“他去前台拿东西了。林安之——你怎么认识蒋槊?”
“姚莹我求你,我真的求你一定要相信我。现在,马上离开那个酒店。你出来,我把一切真相告诉你。”
“我,听不懂你说什么。”
“姚莹,蒋槊要杀你。因为你说过那个网红Amber的话坏。蒋槊,可能是Amber的亲人或者爱人,总之,他现在要帮她报仇。”
“林安之,你在跟我开玩笑吗?什么网红,报仇……你是不是之前也认识蒋槊,跟他交往过?你是不是不服气现在我和他在一起,所以要来搞破坏?”姚莹提高音调明显开始生气,“我不想跟你多说什么,也麻烦你不要再联系我了。”
“姚莹,姚莹!”
安之飞奔入酒店大堂,才接近电梯口,脑内“蒋槊”的敏感雷达果然警铃大作。那个一闪而过的身影一定是他。她抬头看着电梯数字一个一个变化。最终停在了28。她忙按下上行键,但几部下行的电梯却在关键时刻,层层停靠。
林安之转身跑入楼梯间,奋力爬楼。一边爬,一边继续拨打姚莹的手机号码。但显而易见,对方已经不会再接通电话。
爬了七八层楼梯,她觉得自己快要气绝,又转至电梯口。这一回,正巧有一部开门准备上行。
来到28楼,林安之放声大叫:“姚莹!蒋槊!姚莹!姚莹!”
叫喊声果然引起了28层楼几个房客的注意。不过,他们大多数只是探头好奇这位噪音制造者的面容,就又关上房门退去。直到走廊尽头偏僻的角落,她熟悉的那张脸终于出现在了眼前。蒋槊双臂抱胸,不解地凝望着她:“你是谁?”
“姚莹!让姚莹出来!”
男人不耐烦地用身子挡在门口:“她说不想见你。”
“姚莹你不要相信他!他是个凶手!”
话音未落,蒋槊蛮横地将她拽入房内关上房门,用手肘横抵在她的咽喉处。
“你怎么会知道?”
他逼近的目光像隔开她皮肤的尖刀一样锋利。林安之想起了之前学会的格斗技巧,弓起膝盖撞击他的□□。蒋槊吃痛松开了手劲,安之趁势推开跑向屋内——但一切已经迟了。
姚莹那双漂亮的眼睛涣散无神,脖颈处一道殷红的血线滴滴答答淌到地毯上。
姚莹死了——替她承受被报复的命运死了。看着姚莹惊恐的表情,让她觉得一切比自己遭遇的时候还要可怖。
“你不要乱动。”
在她震惊之际,蒋槊已经拿着尖刀抵在她的咽喉处威胁。林安之无所畏惧地回头,突然笑了起来:“蒋槊你知道吗?本来你要报复的人是我!”
他面露困惑并不理解她的话。但安之不在乎,她哭泣着咆哮:“是我,在网上诋毁Amber!是我说她的抑郁症是装的!是我像阴沟里的老鼠一样诅咒一个我根本不认识的人去死!”
“闭嘴!”
刀片划破的感觉,热血喷洒的感觉,皮肤剧痛的感绝,失血过多堕入冰窖的感觉……还有他扭曲的面孔——眼眶滑落的泪水凝在林安之微笑的唇边。
一切,重新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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