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众人羡慕的目光中回归工队的赵羽皓，却是一副低落烦躁的样子，下矿之后也不干活儿，到自己专属的角落里四处摸索，找出了一根新烟。
“耗子哥。”田加庆举着硝石凑到赵羽皓身边，帮他点上了烟，“你爸又来看你了？”
赵羽皓深深吸了一口，再缓缓地将烟雾吐出，在自己周围划出一圈氤氲，然后不耐烦地撇了田加庆一眼。
“耗子哥，他们说你爸看起来气宇轩昂的，一看就是大官。”
“我爸是大官我能到这儿？”赵羽皓不屑地撇撇嘴。
“他们还说……”
赵羽皓一把夺过他手里的硝石：“是你该动的东西吗？有屁快放。”
“你就是亲王殿下吧！”
赵羽皓抬起一脚，将人直接踢到巷道下面去：“你他妈吃得太饱没活儿干了？”
近几个月新进来的人，偶尔有说他像铀均羽的，否认之后也都说大约是误会。赵羽皓知道，自己的外貌气质都变化很大，又时不时透露一些过去的“生活细节”，该是越隐藏越好了。
只有这个田加庆，不知道脑子抽了什么风，隔三差五就来试探一番，让赵羽皓不胜其烦。
但他的异能是凝水与控水，赵羽皓时不时要去找他帮忙，甚至主动让阿黑解除了他的铀核封印，因此也不得不对他多些耐心。
田加庆约摸三十多岁，被这个年轻人摔得四仰八叉，也不生气，不一会儿就腆着脸爬回赵羽皓身边，重重磕了三个头，把赵羽皓吓得跳起来。
“你有病啊！”
“殿下，我知道你是殿下，我是真的有冤情！”
赵羽皓翻出一个大大的白眼：“你下去问问，这里每个人都有冤情，没一个有罪。”
“我跟他们不一样。”田加庆不依不饶，被赵羽皓又几脚踢开也不着恼，“我是因为你的土地征收令被冤枉的！”
“土地征收令？”赵羽皓反应了一下，两年前跟第一星域结盟的时候，自己确实经手了一些土地征收的事项，但他很快回神，“什么啊，都说了我不是铀均羽，我也不认识你。”
田加庆看赵羽皓明显想起来了什么，接着道：“你不认识我，但我认识你啊！我在锈宫和位宅蹲了您一个月！”
上访告御状吗？赵羽皓想起来，当时许多政策都有反对的声音，特勤那边只是建议他加强安保措施，具体怎么加强的他也没有过问。
他无奈地叹口气：“我真不知道你说的是什么，但不是有政府和王室信箱吗，你有没有写过投诉信？”
“国君会看那种东西，你自己信吗？”这次轮到田加庆翻白眼。
“也不是完全不看吧……”赵羽皓小声嘟囔，“每年都有抓几个案例来回应……电视上都播的。”他也知道这话多么无力，哥哥有没有亲自打开过那个邮箱都不知道呢。
他想了想，终于还是问了：“你不是纵火进来的吗？”
“老子的厂，老子全烧光了干他们屁事！”田加庆的嗓门瞬间提高。
赵羽皓摸出一根烟给他：“从头说。”但又不忘补充一句，“我帮不了你，但如果你想倾诉，我可以听。”
事情其实很简单，前年第一星域要帮第四星域建一批锈石转运设施，铀均羽就找何家帮忙进行土地招标，并出了一个征收文件。田加庆的工厂也是在那时被何家强征的。
后来何家倒台，转运场也收归国有，田加庆再来维权，政府的人却以手续齐全为由拒不受理。
几次维权和上访都失败以后，田加庆忍无可忍，趁夜放火烧掉了自己的工厂，连带着里面已经启用的许多新设备。
纵火本身就是重罪，又给国家财产造成重大损失，从重判了十一年。
从田加庆历数的种种细节里，赵羽皓明白，他所说的大体属实。
他不是没听说何家有些上不了台面的手段，但效率确实高，后续补贴发放到位就行了。下达命令的人，后期处理的时候多交代两句，从文件里抓出些细节追问，已经是做得很到位。
他没想到对于一个小中产企业家而言，这是多么毁灭性的一场灾难。
赵羽皓重重抽了两口烟，一股焦糊的苦涩充斥口鼻，带着类似烧塑料的刺鼻气味。他的喉咙被这突如其来的刺激呛得发痒，忍不住咳嗽了几声，眼睛也被烟雾刺激得微微泛红。他赶紧将烟蒂丢到一边，揉了揉被烫到的手指，小声咒骂了一句。
田加庆的脸因为激动而变得通红，双目湿润，紧紧地盯着赵羽皓的脸不放，逼得青年不自然地把脸转向另一边：
“看我干嘛，我又不是亲王。”
田加庆的目光并没有移开，反而凑得更近了一些。
“亲王是反贼啊，你敢跟反贼攀关系，想判无期啊？”
田加庆好像忽然被什么东西敲了一下，张口结舌地看着赵羽皓。
赵羽皓厌烦地推了他一把：“说完没有，说完滚去搬石头！”
赵羽皓伸手在角落摸索一番，没烟了。刚刚这一会儿就消耗了三根，真是奢侈。
但他还是想抽……抽个毛线，抽自己一巴掌算了。
所谓惩恶扬善之心，赵羽皓当然有，但长翎听到了，指不定瞎想到什么地方去。
也许不经意跟师父暗示一下呢？也不行。这件事说到底是个失职渎职的问题，师父的关系多在军中，绕过长翎去动政务，用脚趾头想都不可能。
而且朗哥的事就够师父头疼了。
今日位容方带来消息，金父金母在过去三个月内相继去世，最后一段时间完全是烧钱买命，全部医疗费用在扣除各种科研减免的情况下，加起来还有上千万。
金朗把父母的房子，还有师父给他的公寓都卖掉，也还差四百多万，这半年来陆陆续续都是跟师父在借。
能不能还上的，位容方并不十分在意，但金朗在意。
上尉年收入不过二三十万，金朗想挣钱，申请了好几个偏远和危险任务，位容方并不全然支持。
感情上，黄楚璇的学生交换快到期了，面临在哪个星域发展的问题，也需要金朗做一个承诺。
赵羽皓光是听听就觉得喘不过气，朗哥那样落拓不羁的性格，该是怎样的艰难折磨，他简直都不敢去想。
他几乎自暴自弃起来，一个奴工能做什么，平反冤案还是日进斗金？
能把每日的矿石足额交上，少挨些打，都是顶天的奢望了。
清瘦的青年终于还是没去找第四根烟，拍拍屁股上的矿渣，沿着巷道，走到工队中去了。
长翎再次从师父口中听到那个问题的时候，一瞬间就明白了均羽的意思。
结婚，然后生几个孩子。这样他在这个世界上就有别的亲人了。
长翎摇摇头，十指因痛苦而交叉紧缩在一起，将紧锁的眉头挡住：“妻儿和弟弟怎么能一样呢？”
位容方看长翎的样子，既心疼也无奈：“为什么不告诉他你的想法？他似乎也不知道该怎么称呼你。”
“他活该。”长翎几乎是恶狠狠地说道，“判决里有哪个字不是他应得的？”
“好好好，就让他以为你恨他，你不要他，然后呢？你就开心了？”位容方觉得自己完全是在哄小孩，但也知道这件事对长翎的打击太大。
长翎摇摇头：“我不知道，但我过不去。”
位容方轻拍他的肩膀：“没有人催你。”
长翎猛地抬头看着师父，用几近哀求的语气问道：“为什么我觉得只有我在痛苦？朗哥不在乎，您也不在乎吗？”
长翎知道这个问题很没有道理，但他确实觉得孤独。
他不理解为什么所有人都接受了均羽的叛变和判决，接受这个粉雕玉琢的少年被碾入矿渣中消失无形。
为什么呢？
位容方沉默着。
他父母早亡，亲缘淡薄，位氏和军部的荣耀在身，也不需要与什么人交好。
称得上好友的，除了言州，也只有王红翼时不时出现一下。
这辈子唯一一次在情感上主动，是跟妻子求婚。而后有幸体验过十几年有血有肉的人生，随着妻女之死，就再也无法重现。
这三个徒弟，金朗是主动照进他生活的那一个，也是最亲近的一个。就这样，几年之前也曾坚定地放弃过。
均羽和长翎，更像是一种责任：出于师门情谊对铀翌明的照拂，作为军人和官员对铀国未来的选择。
他尽自己所能地包容和养育着这三个孩子，课业上的要求固然严苛，但对于孩子们的命运，他似乎没有太多寄望，也就不会过于失望。
他理解长翎的痛苦，也理解金朗和均羽的。他可以把仅有的一些情感全部拿给这三个孩子。
但妻女死后，这个世界上就再也没有他接受不了的命运了。
真是大人了啊。位容方心里默默感叹一句。长翎终于也问出了他回答不了的问题。
矿场里面没有日历，报时也只是日出日落的敲钟，没有刑期的人记录日期，只是为了探视。
马上就是第九次了，这一点将人视为人的微末关怀，让赵羽皓尚不能完全自弃，甚至多一些余裕分与旁人。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