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秋霜第一次主动拨通苏长夏的电话,是在一个暴雨夜。
她刚结束海外视频会议,习惯性刷新邮箱时,看到苏长夏凌晨三点发来的邮件,附件是几张笔触凌乱的速写,正文只有一行字:「沈老师,我好像画不出光了。」
窗外的雨敲打着落地窗,她盯着屏幕上那些被炭笔反复涂抹的窗棂,线条狂躁得像困在笼中的鸟。指尖在手机通讯录里划了很久,最终停在那个备注为「苏同学」的名字上。
电话响了很久才被接起,背景音里有压抑的鼻息声。「喂?」女孩的声音沙哑,带着刚哭过的鼻音。
「是我,沈秋霜。」她靠在沙发上,听着听筒里的雨声和对方的呼吸声,「看了你的速写,问题不在光,在阴影的重量。」
苏长夏在那头愣住了,半晌才小声问:「……阴影?」
「嗯,」沈秋霜看着窗外浓稠的雨幕,想起自己三十岁那年卡在设计瓶颈时,导师说的也是这句话,「光的存在需要阴影衬托,就像快乐需要悲伤定义。你画的不是光的缺失,是不敢承认阴影也是光的一部分。」
电话那头沉默了很久,久到沈秋霜以为信号中断,才听见轻轻的一声「谢谢」。
挂掉电话后,她看着漆黑的屏幕,发现自己指尖还残留着按在速写打印稿上的力道——那些被她用红笔圈出的阴影褶皱,像极了苏长夏此刻的心情。
她开始在睡前翻看苏长夏的朋友圈,不是刻意窥探,而是某次误触后,发现那个女孩的世界像未调色的画布:凌晨四点画室的灯光、沾满颜料的帆布鞋、用面包屑喂流浪猫的九宫格。
有张照片里,苏长夏举着刚完成的水彩,鼻尖沾着钴蓝色,笑得像晒化的蜜糖,配文是「今天画了会发光的铁锈」。沈秋霜保存了那张照片,存在一个加密相册里,命名为「向日葵」。
她不知道自己这么做的意义,大抵是对于这个学生的喜爱吧,也或许是在她身上看到了年轻的自己。
她偶尔会在苏长夏发完朋友圈后,看似随意地发去邮件:「附近巷口的旧铁门,锈蚀纹理很适合做肌理练习」,或是「美术馆新展的光影装置,或许能给你启发」。
每一次「不经意」的点拨,都藏着她在专业领域浸淫多年的敏锐,以及……一丝连自己都不愿承认的私心。
助理小周有次看到她对着电脑屏幕轻笑,好奇探头:「沈老师,什么设计图这么有趣?」她迅速关掉页面,指尖敲在桌沿上,发出规律的声响:「没什么,看到个有意思的学生作业。」
只有她自己知道,那个「有意思」的作业,是苏长夏画的《雨幕中的邮箱》,画面中央那个墨绿色的邮筒,投递口挂着一滴晶莹的水珠,像极了她们初遇时,她伞沿滴落的雨珠。
城市双年展的开幕式上,沈秋霜作为策展人之一,正在接受媒体采访。水晶灯的光芒在她素色礼服上流淌,衬得她眉眼愈发清冷。直到人群缝隙里闪过一抹明黄色,她的语速才微微卡顿了半秒。
苏长夏穿着件柠檬黄的连衣裙,站在角落里,手里攥着邀请函,像一株误入宴会厅的向日葵。她显然没想到会在这里遇见沈秋霜,眼神慌乱地想躲,却被沈秋霜的目光定在原地。
采访一结束,沈秋霜穿过人群走向她,高跟鞋踩在大理石地面上,发出清脆的声响。
「苏同学,」她停在她面前,裙摆带起的风拂动苏长夏额前的碎发,「来看展?」
女孩的脸颊瞬间染上红晕,像被阳光晒透的蜜桃:「嗯……系里发的票。沈老师您的展区……很震撼。」
她指的是沈秋霜用回收钢材搭建的「时间迷宫」,锈蚀的钢骨在灯光下泛着幽蓝,像凝固的海浪。
沈秋霜看着她眼里毫不掩饰的惊叹,心底某个角落悄然柔软下来。
她想起苏长夏邮件里说的「时间的形状」,想起那些被她珍藏的速写,忽然觉得眼前的女孩,比展厅里任何一件艺术品都更鲜活。
「谢谢。」她难得没有立刻走开,反而顺着苏长夏的目光看向展区,「你觉得,锈蚀的本质是什么?」
这个问题她在无数场合被问过,回答总是公式化的「时间的语法」。但此刻,她想听苏长夏的答案。
女孩愣了愣,随即眼里亮起光:「是……是金属的呼吸吧?就像树的年轮,每一道锈痕都是它活着的证明。」
沈秋霜怔住了。这个答案比她听过的任何学术解读都更动人,带着未经雕琢的诗意,像直接从心脏里掏出来的句子。
她看着苏长夏因为激动而微微泛红的耳垂,第一次发现,冰山也会因为某束光的照射,而产生融化的错觉。
「沈老师,」苏长夏突然鼓起勇气,指尖绞着邀请函的边缘,「如果……如果您不忙的话,能不能……一起吃个晚饭?」
空气安静了几秒。沈秋霜回过神来,仿佛能听见周围宾客的低语,能感受到投来的好奇目光,甚至能数清苏长夏睫毛上的细小绒毛。沈秋霜自己都没有察觉到的后退了半步。
她想说「不了,还有工作」,想说「我们不合适」,又不知道究竟该不该…避嫌?
但看着女孩眼里那束快要熄灭的光,沈秋霜最终只能听见自己说:「好。」
餐厅是苏长夏选的,藏在老城区的巷弄里,木质的楼梯踩上去会发出「吱呀」声。沈秋霜跟着她走上二楼,闻到空气中弥漫的黄油与烤面包的香气,忽然想起很多年前,带女儿去吃儿童套餐的场景。
「这里的蘑菇汤很棒,」苏长夏把菜单递给她,指尖不小心碰到她的手背,两人都像触电般缩回手,「我……我来过一次。」
沈秋霜接过菜单,目光却落在她泛红的指尖上。
烛光摇曳,映得苏长夏的侧脸柔和了许多,褪去了平日的青涩,多了几分成年女性的温婉。
「你的毕业设计进展如何?」她率先打破沉默,努力让语气听起来像寻常的师生交谈。
提到这个,苏长夏眼睛一亮,开始滔滔不绝地讲起她的创作思路:用废弃的窗框搭建装置,在光影交错中呈现「被看见的缺失」。
她讲得投入,偶尔会手舞足蹈,不小心碰倒了水杯,脸颊瞬间涨红。
沈秋霜看着她手忙脚乱地道歉,忽然笑了。那是一种极淡的、从眼底漾开的笑意,像春冰初融时的细流。
「没关系,」她递过纸巾,声音比平时低了些,「你的想法很有趣,比很多成熟设计师都敢想。」
这是她第一次,在专业领域之外,如此直白地表达欣赏。
苏长夏愣住了,手里的纸巾被攥成一团。她看着沈秋霜笑起来时眼角的细纹,看着她被烛光染暖的眉眼,突然觉得眼前的人不再是那个遥不可及的冰山,而是一个有温度、会微笑的沈秋霜。
「沈老师,」她小声说,「您笑起来很好看。」
沈秋霜端起水杯的手顿了顿,随即喝了一口水,掩饰眼底的波动。烛光在她杯壁上投下晃动的光影,像她此刻不平静的心跳。
她看着对面女孩真诚的眼睛,忽然觉得,这顿晚饭,或许不仅仅是师生间的交流了。
窗外的雨不知何时停了,月光透过餐厅的格子窗照进来,与烛光交织在一起。沈秋霜听着苏长夏继续讲她的创作,看着她眼里闪烁的星光,心底那道名为「界限」的冰墙,似乎在不知不觉中,裂开了一道细微的缝隙。
而缝隙之外,是她从未敢奢望的、带着向日葵香气的温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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