绿皮火车的鸣笛声在站台尽头渐渐消散时，三人拖着疲惫的身体到达苏城。十三个小时的颠簸像场漫长的梦，路希从费城转乘已经昏昏欲睡，直到苏市火车站那盏巨大的玻璃穹顶撞进眼里，他才真正醒过神来——这里是苏市，是他阴差阳错要来的城市。
早上出站口的风带着初秋的凉意，吹得他拢了拢外套。王乐乐在旁边兴奋地推他胳膊：“快看！嘉城大学的牌子！”顺着他指的方向，路希看见不远处攒动的人群里，嘉城大学的红色迎新横幅格外扎眼，几个穿校服的学长正举着牌子喊名字。
“那我先过去了。”王乐乐拍了拍他的肩膀，背着半人高的背包挤进站前广场的人流，走几步又回头挥挥手，“有事电话联系我！”
路希笑着点头，目光转过去，很快就锁定了苏市理工大学的蓝色牌子。他刚要抬脚，手腕忽然被轻轻拽住。
“东西沉，我帮你拿。”王冠奕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带着点不易察觉的低哑。他没等路希拒绝，已经伸手接过那个装着棉被的大行李包，包带子勒得他指节发白，却连眉头都没皱一下。
“不用，我自己能行。”路希想抢回来，指尖刚碰到粗糙的袋面，就被对方避开了。王冠奕比他高出小半个头，站在熙攘的人群里，影子像片沉默的云，稳稳罩住他。
“苏理工在东边，我送你过去。”王冠奕的语气没什么起伏，眼睛却一直落在他脸上，像是要把他这副新剪的发型、洗得发白的短袖都刻进眼里。路希被他看得有点不自在，低下头捏着手：“你不是要去玉雕师傅那儿报到吗？别耽误了。”
“不急。”王冠奕淡淡道，视线掠过他微卷的发梢——那是临走前烫的，当时路希还对着镜子抱怨“会不会太显成熟”，此刻被风一吹，几缕发丝贴在额角，倒比平时多了几分鲜活气。他喉结轻轻动了动，忽然伸手替他把那缕头发别到耳后。
指尖碰到耳廓的瞬间，路希像被烫到似的缩了缩脖子。“干嘛？”他抬头看他，眼睛亮得像玉县夏季夜晚河里的月光。
王冠奕收回手，插进口袋里，指尖却还残留着那点温热的触感。“没什么。”他移开目光，看向苏理工的迎新点，“走吧，再晚该没人帮你搬行李了。”
两人并肩走着，大蛇皮袋在王冠奕手里晃晃悠悠，发出轻微的摩擦声。路希跟在旁边，数着地上的方砖，忽然听见他低声问：“宿舍是四人间？”
“嗯，群里说的。”
“缺什么就跟我说，我住的地方离你们学校不远。”
路希“哦”了一声，心里有点暖，又有点说不清道不明的紧张。他知道王冠奕为了学玉雕，特意让家里托关系把他安排在苏市的老师傅门下，就住在离两所大学都不远的老城区。
到了苏理工的蓝色牌子下，几个穿院服的学长立刻迎上来：“同学是苏理工的？哪个系的？”
“法学。”路希刚报出专业，就被学长们围住登记信息。他回头想跟王冠奕说谢谢，却见对方站在几步外，背着光，脸上的表情看不真切，只有那双眼睛，亮得惊人。
那眼神不像平时的温和，倒像蛰伏在暗处的豹子，紧紧锁着自己的猎物，带着势在必得的专注，又藏着点怕惊扰对方的小心翼翼。路希的心跳莫名漏了一拍，慌忙转回头，接过学长递来的校园地图。
等他再转过身时，王冠奕已经笑了起来，又变回那个温和的同乡：“那我先走了，周末再找你。”
“好。”路希点头，看着他转身离开的背影，大蛇皮袋的带子在他肩上晃出沉稳的弧度。直到那背影消失在人群里，他才摸着发烫的耳朵，他低头看向方才王冠奕站过的地方，地砖上还留着个浅浅的鞋印。心里像被投了颗小石子，漾开圈圈困惑，他到底对我是什么意思？明明王乐乐才是他亲堂弟，可王冠奕待自己，似乎总比待乐乐更上心些。收玉时会特意照顾他，摆摊时会不动声色地挡掉难缠的客人，就连刚才那猝不及防的触碰，都带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亲昵。
风卷着远处的喧嚣过来，路希深吸一口气，把那些纷乱的念头按下去。算了，想这些干嘛，王冠奕看着就是直男，人家可能只是出于礼貌，不能再跟高中一样。他拎起剩下的小背包，跟着学长到指定的大巴走去。
寝室在二楼，215的门虚掩着，里面传来说笑的声音。路希轻轻推开门，三个男生同时看过来，空气里飘着淡淡的洗衣粉香和沐浴露的味道。
“新同学？”靠门的男生率先站起来，他穿着件运动品牌T恤，笑容很自来熟，“我叫宋喆，苏市本地的，以后出去浪找我，熟门熟路！”
靠窗的上下铺同时探出头。上铺的男生推了推黑框眼镜：“李胜利，粤省来的，跟他老乡。”他下巴朝对面下铺扬了扬，那里正盘腿坐着个戴耳机的男生，闻言摘下一只耳机，露出颗毛茸茸的脑袋：“吴家坤，也是粤省的。”他说话带着点软糯的口音，说完又把耳机戴上了，手指却在手机屏幕上飞快地敲着，像是在发消息。
“我叫路希，中原省玉县来的。”路希把背包放在空着的那张床上，床板发出轻微的“吱呀”声。整理着带来的行李，抬头笑了笑：“那挺巧啊，居然能分到一个寝室。”
“谁说不是呢”李胜利的话没说完，就被旁边的吴家坤狠狠瞪了一脚。“额”他猛的停住说话，转头瞪过去，却见吴家坤正抿着嘴瞪他，眼神里明晃晃写着“闭嘴”。
李胜利愣了愣，话头突然拐了个弯：“咳，我意思是…… 老乡见老乡，两眼泪汪汪嘛。”
吴家坤这才收回目光，转向路希时，脸上已经挂着客气的笑：“我们算一个高中的但没有见过，算不上认识。”他说这话时，耳朵尖悄悄泛了红，还不忘用胳膊肘怼了李胜利一下，力道不轻。
“对对对，不认识！”李胜利连忙点头，活像只被捏住脖子的鸭子，“我记错了，就…… 就觉得眼熟。”他偷偷瞟了眼吴家坤，见对方没再瞪他，才松了口气，手忙脚乱地去翻书包，假装找东西。
路希看着这俩人一来一往的小动作，心里有点好笑。李胜利那副“怕老婆” 的模样，和吴家坤嘴上说不认识、却下意识关注对方的眼神，哪像是“不认识”的样子？他没戳破，只是笑着看着两个人。
“石佛镇是不是玉县的？”宋喆眼睛一亮，“是不是产玉雕的那个？我爸合作伙伴就是玉县的！”
“嗯，家里之前摆过玉器摊。”路希笑了笑，没想到刚到苏市就听见有人提起家乡。
李胜利从上铺跳下来，动作灵活得像只猴子：“巧了！我爸也喜欢这些玩意儿，回头有机会跟你请教请教。”他拍了拍路希的肩膀，力道不轻不重，带着少年人的爽朗。
吴家坤忽然抬起头，侧身笑着对路希说：“食堂在南门那边，听说三食堂的烧腊饭不错，粤省特色，中午要不要去试试？”
路希还没有回答，李胜利马上抢过话“那必须的！”立刻来了精神，仿佛刚才的小插曲从未发生，“我跟你说，烧腊讲究皮脆肉嫩，尤其是叉烧……”他滔滔不绝地讲着，眼角的余光却总不自觉地飘向吴家坤，见对方嘴角噙着点笑意，才越说越起劲。
吴家坤靠在书桌边，手里转着支笔，听着李胜利吹牛，偶尔插句嘴“别吹了，你上次吃烧腊饭把酱汁洒衣服上了”，语气带着点嫌弃，眼底却漾着温柔的光。
宋喆在旁边看得直乐，凑到路希耳边压低声音：“这俩肯定有事，你信不？”
路希笑着点头“正好吃完饭一起逛校园，下午图书馆有新生导航讲座，去听听？”
李胜利已经开始翻衣柜：“那得换件帅点衣服，开学第一天得给大家留个好印象。”
随着大家讨论越来越热烈路希心里那点初来乍到的拘谨渐渐散了。他拿出带来的床单被套，宋喆见状立刻过来搭把手：“我帮你扶着，这上铺太高，小心点。”李胜利则跑去隔壁寝室借了个晾衣杆，说是 “挂蚊帐方便”。
阳光透过窗户照进来，落在四个凑在一起铺床的影子上，像幅热闹的剪影画。路希看着宋喆手忙脚乱地帮他掖被角，听着李胜利和吴家坤用粤省话拌嘴（虽然听不懂，但莫名觉得亲切），忽然觉得苏市的秋天，好像也没那么陌生。
“搞定！”宋喆拍了拍手，看着铺得整整齐齐的床铺，满意地点点头，“中午去三食堂，我请客！就当欢迎新室友！”
“别啊，AA 制！”李胜利摆手，“刚开学就大出血，后面喝西北风啊？”
吴家坤推了推眼镜，慢悠悠道：“谁输了谁请客——等下玩把游戏，输的买单。”
“来就来！”宋喆立刻掏出手机，“让你见识下苏市游戏王的厉害！”
路希坐在床沿，看着他们吵吵闹闹地打开游戏界面，指尖在屏幕上点出刀光剑影，嘴角忍不住弯了起来。他摸出手机想给家里报平安，屏幕刚亮起，两条新消息就撞进眼里。
一条是王冠奕发来的：“到寝室了？”
另一条来自修泽佑，那个只在网线那头聊过的学长：“今天开学？苏市的秋天比想象中舒服吧？”
指尖在屏幕上顿了顿，路希先回了王冠奕：“嗯，刚收拾好”，后面加了个咧嘴笑的表情。发送键按下去的瞬间，心里忽然冒出个念头——周末他说要来找自己，要不要试试他到底是什么意思？
这个想法刚冒出来，就被他自己按了下去，指尖转而点开修泽佑的对话框：“刚到，风挺舒服的，就是火车站人好多”，想了想又补了句，“学长怎么知道我今天开学？”
“猜的。”修泽佑的消息回得很快，后面跟着个喝咖啡的表情，“之前看你填的报到日期，顺便查了苏理工的迎新安排。”
路希盯着屏幕愣了愣，没想到他会特意记着这些。正想回复，宋喆突然凑过来，肩膀撞了撞他的胳膊：“谁啊？聊这么久，女朋友？”
“不是，同乡和一个学长。”路希赶紧按了锁屏，耳朵尖不受控制地发烫。方才那个关于王冠奕的念头又钻了出来——要不要周末见面？。
“哦～同乡和学长啊。”宋喆拖长了调子，挤眉弄眼地笑，“看你脸红的样，肯定说谎了，是不是妹子。”
李胜利正和吴家坤抢游戏手柄，闻言也回头插了句：“是不是有情况？快从实招来！”
“真没有。”路希笑着去捂他们的嘴，手腕却被李胜利抓住。寝室里的笑声像炸开的爆米花，闹得他心跳都乱了节拍。可混乱里，那个念头却越来越清晰——或许真的可以试试。王冠奕看他的眼神，递东西时总先擦一遍的手指，还有那句 “我住的地方离你们学校不远”，到底是自己想多了，还是……
手机在口袋里轻轻震动了一下，应该是修泽佑又发了消息。但路希没立刻去看，他望着窗外苏市的天空，蓝得像石佛镇卖的上好翡翠。心里那点小心翼翼的期待，像刚埋下的玉种，悄悄发了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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