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逑不喝酒,而指指腰间悬挂的佩剑:“其一,关于剑君。”
凤临炙看到他指的佩剑,神色有点古怪:“和这把剑有关?”
君逑点头,看着凤临炙道:“长生剑不是剑君的本命剑,而是他爱人的。他铸造这把剑的时候,将之赠与道侣,本想让他的道侣与他一同踏上长生之路。”
“他的道侣资质很差吗?”卫晞问。
凤临炙回望君逑,意味不明地笑了笑:“剑君的道侣,据说是个凡人。不只是个凡人,还是个男子。”
凡人?男人?
卫晞惊讶了一下,随后便释然:“那么想必他们之间走得很艰难。”
君逑没有在这个艰难与否的话题上争论,只道:“如我未曾记错。迟越和本命剑名为‘苍生’。其意来自宗门长辈寄托,‘不问鬼神问苍生’。”
凤临炙幽幽一笑,笑中嘲讽意味更浓。
巧合吗?与话本的作者同名?
卫晞琢磨他们对话的意思。
卫琅则拿过话本,翻到最后一页,指着上面的字说:“话本作者苍生取名,意为‘不问苍生问鬼神’。”
——世人皆问鬼神,何人问苍生?为何问苍生?
截然对立的话语。卫晞一时哑然了。
卫琅将话本收回,问君逑:“师尊,只想说这个吗?”
以他对君逑的了解,君逑是不会因为这样的小事开口的。
君逑看着卫琅,犹豫了一下,才回答:“不,我还想说一点关于气运之子的。”
凤临炙撑着下巴的举动顿了顿: “我刚刚说的有错?”
君逑望了眼凤临炙,凤临炙的理解很奇怪,说:“也许世上有人会喜欢做赔本生意,但对天道一切都是有代价的。”
这句话一出口,凤临炙皱起了眉,放下了撑着下巴的手。
“善恶等到惩治,是因果;有得必有失,同样是因果。”
君逑继续说道:“天道为小世界运行的规则,不能出手直接干涉世界。这也是法则的部分。祂只能间接地操控某些程序。你以为气运之子是因为天道给予气运成功的吗?实则不然。”
“所谓的气运之子,是天资、心性、悟性都远超于常人的人。这样的人一个世界甚至不一定能出一个。他们的出现完全不在天道的控制之内,而他们的未来,也远远地高于他所出生的这个世界,甚至高于这个世界的天道。”
“天道给他们气运,让他们在自己的世界里所向披靡,让顺他们者昌,逆他们者亡。但实际上,他们不需要这样的气运,他们本身就能拥有这样的成就。”
话说到这里,凤临炙当然明白了。
凤临炙冷笑一声,续上了君逑的话:“天道给他们气运,为的是让他们欠下人情,以便将来用他们达成自己的目的?”
卫晞听着他们的讲述,越听越皱眉,她全然抛下了之前的八卦,忍不住开口:“等一下,天道究竟是什么?它难道不应该是全然公正的吗? ”
这话一说出口,卫琅、君逑、凤临炙齐齐抬头看她。
卫晞先是为这整齐划一的动作一惊,随后反应了过来。她试探地问:“我说的很不对吗? ”
“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这段话流传在人世,成为包括卫晞在内绝大多数人的观点。
面对这样的印象,凤临炙却嗤笑一声: “天道?它算什么公正啊。”
他上扬的眉宇中满是厌恶,比之前讲述迟越和那种淡淡的不喜要大太多。虽然凤临炙喜怒纯粹,但是也少见他表露如此的憎恶。
卫晞隐约觉得自己触碰到了什么核心关键问题: “但是,它不是应该是公平公正的吗?”
“如果它不公正——”卫晞突兀地住了口。
如果连这个世界的最高层次,所有人都要仰望的层次,都有自己的私心,那这个世界该怎么进行下去?
想到这儿,卫晞没有办法再开口说话,她的背上浮起了一层浅浅的冷汗。
凤临炙瞥了她一眼,猜出了她没说完的话,说来说去,无非就是那些意思,不由冷笑道:“你以为天道就像东升西落的太阳,就像在上方的天空和在脚下的土地一样,是亘古不变的真理吗?”
“你觉得它是绝对正确的吗?”
什么是亘古不变?
又哪里存在绝对正确?
凤临炙眼底的讥讽更甚,没等卫晞回答,他自己就道:“可是太阳不是不能西升,天空和大地不是不能交换位置啊。”
“凡是你以为是真理的,其实只是因为你没有力量能够颠覆而已。没有力量,所以无知无觉,所以一无所知。”
哪怕有力量,力量也还是无法匹及。
凤临炙的目光萦绕着压抑。他从未用这样疾厉的口吻和卫晞说话。
卫晞却没有在意凤临炙态度异常的原因,她脸色苍白地问: “照你的说法,其实一切都是可以改变的?”
凤临炙摊手: “不然呢?”
卫晞感到一阵头晕目眩。
这类似于她在纸上读到的道理,白纸黑字,清清楚楚,却忽然有一天变成一堆能活能跳的蚂蚁,密密麻麻聚拢在一起,对你操戈相向。这种眩晕感一时很难说清楚。最糟糕的是,它们像一群无知的小孩,无所不能。
这就是卫晞下意识的恐怖至极的第一印象。
凤临炙见到卫晞的脸色,发觉自己岔了话,缓和语气道:“不,其实还是有那么一些不会改变的东西在的。”
凤临炙没有说那是什么。
卫晞抿唇不说话,从未有过的无力感和恐惧感难以消退。
她的无力、恐惧和凡人在力量过于强大的修士面前,容易产生的那种巨大的无力感类似。很多人因此硬要将修士比作自己无法企及、只能仰望的东西,才能接受现实中种种不公而不甘的事实。
然而卫晞的恐惧又和他们有本质的不同。她的恐惧无疑来自更深层次。
那是世界中极其渺小的存在面对着极其宏大的存在、从表面直视比血骨更深的内里而产生的恐惧。
卫晞忍不住深吸了一口气。
她看向卫琅。她直到此刻,才终于明白那一日卫琅来找她的无奈有多么深了。
这是卫琅所感受到的呢?
卫琅回避了卫晞的目光,只又拿起杯中的酒。他光把玩这金杯,观赏杯上的纹路却未饮一口。
君逑代替卫琅劝导卫晞:“你不用担心,凤临炙说得太过了。不论如何,天道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自身以及世界的发展,为了世界更好的平衡,它没有必要、也不会随意改变。”
卫晞望向君逑:这群人才是真正接触世界顶端的人,他们所了解的、所能接触的远超卫晞的界限。
也是因为他们,卫晞才能了解这些。但是他们在所谓天道面前,依旧如同蝼蚁。
卫晞强行压下种种心绪,反问君逑:“你的意思是,没有它,这个世界会更差?如果天道完整,那么仙凡就会分离,修士可以飞升,超凡的力量就不会滞留,也不会出现如今如林落雪般的不幸。你有什么理由说这是更好呢?”
凤临炙同样对君逑的说法很不满:“更好?这难道是你的态度?”
君逑先回答了卫晞:“我不认为现在比过去更差。”
君逑透过飞舟窗户,俯视着云层之下,像是望见了大陆上的百姓:“过去凡人一无所知,对修士满是敬畏,他们的生活受人力限制;现在,修士的技术与凡人的技巧相互结合,创造出了更多的新东西……”
“可这些东西没有运用到凡人身上啊。” 卫晞忍不住反驳,“相反,他们一直受到修土力量的欺凌。”
君逑冷静指出:“过去凡代王朝也受它的皇帝的主宰,如果遇到了暴君,也免不了血流成河的命运,和现在修士统治没有过大区别。”
凤临炙尽管对君逑的立场不满,但在这点上更直接地表达自己的观点:“不管怎样,弱者始终都受限。”
卫琅听着他们的对话,终于放下了杯子:“并不是说卫晞姐你的观点完全错误。那我想如果只从这方面看问题,那么卫晞姐姐你的眼界是否受到了限制?如果不看初决呢?看看初决外面呢?”
天行凡人著书研究四朝历史,备受追捧;瀚海几代前丞相就是凡人,待国君理政。
“力量本身没有思想,自然也不会衍生出对错的定义,有对错的是使用他们的人。”
卫琅的目光是非常包容的。这种远超他样貌的包容让卫晞回过神。
凤临炙当然赞同卫琅,继而又冷笑:“但有意思的是,好像你们不少畏惧的一开始就不是修士,而是力量本身。”
凤临炙的话更是辛辣,卫晞如同吞了十来斤的黄连。她只能苦笑,她这个国师图有其表、步步受限,眼界狭隘。她只能看到初决,也只有初决在她的心里。
卫晞不得不情愿而坦然地承认:“你们说的有各自的道理。恐怕只有初决,是现在的模样。”
你们、他们,世人,又为何有如此多的分类呢?
卫晞的答复并没有让凤临炙心情变好。他想起君逑之前的某个观点,就无比恼火。目光像利箭射向君逑。
君逑盯着凤临炙的视线泰然自若说:“我当然认为,天道所做的事情,从大体上来说,是没有任何错误的。然而就根本而言,它就不应该有自我的感情。”
“你这句说得不错。”凤临炙抱臂,心情和缓了一些,但和缓得微乎其微,他讥讽地说,“不过我忘了,你有天生立场。”
凤临炙意兴阑珊:“今天就到这里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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