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业美“噗”地一声喷出一口茶。
情人?
我情你大爷的头!
……算了,大佬嘛,不管在江湖上传出什么传闻,都得带点花边才像话。
“这对情人其貌不扬,没有什么特别的地方,花娘不作它想,只当是背着家人来此偷会,收了银子,就引进船舱。船舱内旋暖薰炉,脂凝暗香,撩人情思,这对情人目不斜视,眼中只有彼此,足见恩爱。”
王业美:……求你住口!
“——诸位可能要呸上一声,骂小老头我人老心不老,尽讲着风月之事!”
人们爆出一阵哄笑,说书人不疾不徐道:“诸位莫慌,这百年未有之险遇,正是和这二人有关。”
“这对情人实是情难自已,不等酒足舞散,便入了鸳鸯帐,夜色正缠绵,本该罗帐春色无限,教君恣意怜。可就在这时,船身却咣地一声晃了几晃,众人大惊,以为水盗劫船,缩在舱内,皆不敢出。片刻后,未觉有乱步登船之声,便有胆壮之人,结伴来到甲板,只见一伙计举灯探向江面,登时脸色大变,冷汗霎时就冒到了脚底板——江面之上,竟然交错蠕动着数以万计的水蜈蚣!”
一条足以骇人,数以万计该是何等恐怖,听客们倒吸一口冷气,说书人接着道:“且不说水蜈蚣身上的剧毒,单是可怕的外形,就足以教人魂飞魄散。其间有一公子,俩腿颤颤,不慎跌落,诸位可能想象,不足眨眼的功夫,活生生的人就变成了白骨?”
“可怜那公子,惨叫声都没能发得出来!”堂内只剩下吸气的音儿。
“水蜈蚣的撞击是越来越猛,花船眼瞅就要散架,别说娇滴滴的姑娘,就连粗壮的汉子都不知晕了几个!剩下的人也不过堪堪保持住清醒,嘴里凌乱无章的哭喊——等死罢了!”
“当真无处逢生了吗?”
惊堂木“哐”的一下振聋发聩,说书人的语气高昂起来,“必死之际,一道橙光破空而来,将暗夜照如白昼!寻光望去,只见船头有一人稳如泰山——正是前文所说的那对情人中身形修长的那位,而他手里握着的,分明是照君!”
“照君乃何人武器,不必多说。一点浩然气,千里快哉风,孤身亦是千军马,花船上,众人心中不约问题的冒出一个念头——能活!”
说书人最后二字铿锵有力,听客们不自觉的跟着松了口气,仿佛正是自己从那绝境中看到了希望。
“照君如何大杀四方诸位早已听过无数遍,小老二不做赘述,今日,我以这半残之身将案几搬来,并非为二三铜板。”说书人缓缓落座,言辞切切:“诸位啊诸位!哪有什么偷会的情人,漓江码头一跃而下,为的就是漓江异变!”
“听闻漓江之事,小老儿总觉蹊跷。于是托几个江湖朋友循着蛛丝马迹,不眠不休走访多处,才知漓江并非初始,长老冒着天下之大不韪,乔装打扮为百姓斩除凶兽已有多年了!南阳昙花一现的剑客,徐乡舍身为民的刀客,边陲荒漠的无名长枪……十八般武器,样样都是他!”
说书人拭了拭眼角:“三年前,凶兽袭我村落,全村所凑不过碎银一二,能请来什么门、什么派?老母年高,无处可迁,嘴里只说‘等死吧!等死吧’!”
“犹记得那夜暴雨如注,兽声嗷嗷,我搂着痴儿老母,心道,罢了罢了,来世莫做穷苦人。心如死灰之时,兽声忽然停了,我双目已眇,不能视物,不知发生了何事,家中老母说,她只看到窗外橙光闪烁。第二日,我在自家门前摸到了那凶兽的残尸。老母言,大慈大悲,是神仙来过。直到如今,我才知晓,那夜的神仙,是从凌云峰来的!小老儿感恩情深,自知无以为报,只能用这条还有几分用处的舌头到处讲一讲,否则怎么对得起泉下的母亲?否则,在座的各位,又有谁能知道长老为我们做过什么?”
此时已过饭点,吃酒的人本来不多,说书人的情真意切,却吸引来了不少人。
王业美甚至也以为,九道是因为公事才邀请自己上了那艘花船。
周围人开启了恍然大悟式的交流,他们所遭遇、听闻过的无名英雄在这一刻都有了鲜活的面孔。
王业美深深又深深地陷入世界观被冲击的垮塌中。
他原来是这样的人吗?
自己因为第一眼的偏差而误会了他这么久吗?
总是微垂的眼皮下原来隐藏着一个孤独的侠者?
……骗人的吧?
怎么看都不像好吧?
王业美无论如何也不能把说书人口中这个忧国忧民的侠之大者和那日在江承从牙缝中挤出“死”字的九道联系在一起。
难道九道其实是个嘴硬心软的主?
他偷偷瞄了眼九道——
你脸上这副深藏功与名的贤者模样是怎么回事啊喂!
你究竟是什么时候换的人设啊我的大佬?
接受到王业美的信号,九道的眸光暗了暗,“阿美不信我。”
王业美:……
突然就觉得自己很卑劣。
自己做璞一的时候,总是脚踏花瓣,身披霞光地出现在需要帮助的百姓面前,所用的每一个招式都一定要对得起“花枝招展”这四个字。
就像饿极了的老鼠掉进蜜缸,那个从不曾被人注意过的、灰头土脸的自己贪婪的享受世人推崇的注目。
所谓的“救赎”里,夹杂了多少私心呢?
竟然还去质疑别人?
合该道一个歉。
喉咙动了动,王业美老脸一红,“对不起”三个字就卡住了:“嗯……那个……嗯……”
不知所云地“嗯”了几声后,王业美清了清嗓子,另寻话题小声道:“新皇虽然年幼,但听闻登基之始就大力整治军队,是想重拾朝廷对百姓的责任。不过这‘责任’,江湖却未必想交,俩方势力正焦灼拉扯……师父,这个节骨眼上,说书人把您私下做的事大肆宣扬,虽是好意,可无疑是将您放在了江湖的对立面,会不会对您……”
酒馆嘈杂,王业美音量小,怕九道听不清,便斜着身子,尽量往九道那边靠。
九道喜欢王业美凑近的样子,他勾了勾嘴角,也把头靠过去,对着王业美的耳垂,道:“不要师父,叫江哥哥。”
呸!本老男人怕你受不起!
王业美嫌弃地退后,拉开了俩人距离。
本着“宜将剩勇追穷寇”的进取原则,九道探身,正要在继续逗弄时,一颗光头乍然出现,一屁股做在俩人对面。
闻觉为什么在这,还得从今早上说起。
一到达柳州的王业美就立刻打听如瑟的情郎陶书章家住何处,只是,茫茫人海找一个小人物哪有那么容易?临近晌午也没什么眉目,便找了家酒馆歇息——然后就抓住了不知何时尾随上他们并试图在酒里下药的闻觉。
王业美的火冒了何止三丈,他拎起闻觉的脖子质问闻觉为什么没有被关进大牢里。
闻觉奶圆的眼睛眨了眨,道:“江承县的知县是我和长老的CP粉。”
C你奶奶个P!
这尼玛不是一本古言**吗?!
作者你进来讲讲CP这个词它合理吗?!
合理吗?!
理吗?!
吗?!
咆哮完之后,王业美也只能认命。
行叭!
王业美意识到,在这本逻辑全无的小说里,是不能依靠法理来解决问题。
于是乎,王业美略一琢磨,认为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与其时时刻刻防着他神出鬼没地下药,不如留在身边不错眼地盯着,不给他丝毫下药的机会。
闻觉高度赞扬了王业美的计策,十分欣喜地同意了——毕竟,这年头这样的傻子不多见了。
美好的二人世界里突然多出一个锃光瓦亮的电灯泡,九道不能说不太开心,只能说超级不爽。
于是挑了个极冷门的吃食叫闻觉去买,想着多支开他一会儿,结果这厮居然这么快就回来了。
本来就到极致的不爽来了个超超级加倍。
闻觉是个不长眼的,看不出九道的眼睛里隐藏着一颗想要捏碎他光头的心,充满内疚地说:“对不起,我没买到。”
王业美闻言松了一口气:“没关系没关系,没买到就算了。”
闻觉:“要不,我再去远一点的地方找找。”
九道颔首,“好”字刚要脱口,就被王业美幅度夸张的摆手截断了。
王业美:“不用不用!鱼腥草味的茶花饼,不吃也罢,不吃也罢!”
九道指派闻觉去买的时候自己就是不同意的好吗?
鱼腥草味的茶花饼?
这是什么恶魔料理?
这是阳间的脑袋能想出来的东西?!
九道摸了摸王业美的头,“阿美说不用,那就不用了。”
都是一起“睡”过的人了,摸头什么的,王业美简直都不当回事。
闻觉面上闪过错愕,奶圆的眼睛里蒙了一层有悖佛理的阴戾。
王业美对闻觉道:“我有个问题想问你——话说,你一个和尚,去花船上干什么?”
闻觉盯着王业美,冷冷地吐出俩个字:“卖药。”
好家伙,完全无法反驳。
花船卖药,专业对口,销路合适。
也是,离开百相寺在江湖上生存,也是要钱的不是?
王业美还是觉得有哪里不对,又问:“船上那么大动静,连喝醉酒的都惊醒了,你没听到吗,怎么出事那么久你才出来?”
闻觉:“我在入定。”
因为在原来的世界里,搞信仰的尽是些只动嘴不动手的家伙,就没啥好人。所以王业美对佛呀神呀什么的不免带了些成见——入定入得这么稳你怕不是出窍。
嘴里便要贱上几句,一抬头,却见闻觉额头汗意未散,心知他这是为买那个见了鬼的鱼腥草味茶花饼而跑得太急。
王业美白了一眼瞎折磨人的九道,为闻觉倒了一杯凉茶去汗。
闻觉接过这杯茶,指缝里很自然地撒下一些白色粉末,接着把茶杯递给九道:“江公子请。”
时间静止了那么一两秒。
王业美:……你特么当我瞎了是吗!
闻觉眨眨眼,显然还不知道自己错在哪里。
王业美忍下掀桌的冲动,决定对闻觉开展一场爱的教育。
这俩人吵吵嚷嚷,简直乌烟瘴气,九道起身,走出酒馆透气。
言已尽,意已表,说书人摸索着把醒木折扇等物件放进木箱,轻轻扣了扣桌子边沿,一个十一二岁的孩童就从桌子底下钻了出来。
这孩子是他的孙女,模样挺水灵,目光却有几份呆滞,但并不妨碍动作里的乖巧。
小女孩握住说书人的手,牵引着他朝门外走去。
有一人斜靠着门框,把门挡了将近一半的位置,女孩定住脚步,木木地看向爷爷,一副不知该怎么办的模样。
说书人拍了拍孙女的手,以示安慰,他微微弯腰,恭敬道:“公子,借过。”
九道错了错身子。
擦肩而过的瞬间,九道不着痕迹地动了动嘴唇:“去把三狼给我找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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