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紫衣早就忘了师傅的音容笑貌，细细算来那臭老头走了也有二十年。沧澜历代弟子都逃不过这一劫，亲眼目睹至亲惨死在眼前。不是师尊在徒儿面前烟消云散，就是徒儿以身殉道。妖魔横行于世间，修士须下山匡扶正义。
世有阴阳，此消彼长，万物都可用此道理。
不过无关紧要，她此生会好好护住羡鱼不必遭受其他人得道修行之苦。
白羡鱼回到紫竹峰先是从乾坤袋中拿出给师傅带来的点心，她双眸明亮，盈盈笑道：“衣衣，你尝尝这个很好吃。”
金紫衣笑着轻咬一口，看到徒儿的发髻太过简单，重新为她仔细梳理好。又给她挑出上好的绸缎衣料，将那太过朴素的青衣换下。羡鱼还是更适合穿紫，衬得更为华贵大气。
白羡鱼边换衣服边告诉师傅此行她遇到何事。金紫衣听到她说醒来时只看到慕临川在身边时，眸色瞬间变得黯淡无光。这家伙是还没有记住上回的教训吗？竟然还敢凑在她徒儿身边，得找个机会再好好的教训一番。
“羡鱼，男人不是什么好东西。”金紫衣讨厌任何男人觊觎她当珍宝般小心呵护的孩子。
“可是此行下山，男人倒也还好啊。我多了三个小弟，还有百里清河他给了我好多丹药。”白羡鱼头回见到这么多男人，短短三天时光在她沉闷无聊的日子中可以说是有趣极了。
金紫衣没想到徒儿这么招桃花，也是这么可爱的小姑娘谁会不喜欢呢？
就在二人难得沉醉在独处的时光中，隔壁峰头的无忧双手叉腰大声吆喝道：“羡鱼还未恭喜你已结金丹。”
“闭嘴。”金紫衣一个闭口符甩了过去，对方嘴被封住依旧不耽误他手舞足蹈为羡鱼贺喜，碍眼的模样让她恨不得将人给丢到九霄云外。
她当然知晓徒儿境界上升，只是不愿意承认这是因为她外出修行的缘故。自己将羡鱼囚在紫竹峰是为了她好，外面的很危险，杀机重重，更何况若是别有异心的妖魔瞧见她的容貌之后，试图伤害羡鱼该怎么办。
一个不能动手的容卿沉就足够她头疼了，而且她身上还有一个不能提及的秘密。
等到徒儿睡去之后，金紫衣身心疲惫，她一向豁达。但只要在羡鱼身上又不禁迷茫起来。她慢悠悠来到师姐的殿内，讨上一杯凉茶。
赵灵犀看出师妹的心不在焉，但并没有直接提到白羡鱼。一碰到这孩子，师妹就显得极其倔强，就像她们的师傅那般死不悔改。
她选择先提及旁人：“羡鱼提到的那个和尚是金池寺的寂无吧。”
“是，羡鱼出生的那天，我同他交过手，明明砍了他一刀，没想到竟然还活着。”金紫衣以为是自己当年手下留情，但寂无明明没有看破红尘怎么还能修成禅师，金池寺这么好混吗？
金紫衣跟寂无之间的往事赵灵犀只依稀知道些，但并不真切，又问道：“跟卿沉有关吗？”
“算是吧。”
赵灵犀长叹道：“过去的事已然过去。”
“谁又真能过去呢，杀人偿命是自古不变的道理。”金紫衣做过无数错事但从未后悔过。她实在有些太累，便侧躺在师姐柔软的腹部，随便找到一个舒适的姿势，准备浅睡休息。
赵灵犀也娇惯着她，原本她有很多师妹和师弟，但如今几番劫难之后只剩下紫衣，所以只能多宠着些她。即使他人说她徇私也无所谓，人生在世，总会对某些人有所偏爱，这是人之常情。
金紫衣这一觉睡得并不安稳，她梦见了臭老头，还是那般疯疯癫癫的模样。就连临死之时都不放过她，强撑着最后一口气死死抓着她的手臂用仅剩的修为在自己身上下了恶毒的诅咒。早知今日她就不该因为他的三言两语被蛊惑上了沧澜。
她恨极了他，可也敬极了他。恨他的自作主张将她活生生困住，又敬他为自己传道受业解惑。
金紫衣缓慢睁开眼眸，喃喃道：“师姐，你说我会和他一样吗？”
赵灵犀面色凝但也只是轻轻拍着师妹的后背安抚：“不知道。”
“我倒是无所谓，只要羡鱼不要像我就好。”金紫衣有足够的力量保护徒儿，所以无需她的修为多么高深。但活了几百年的她，突然开始怕死了。这些年她省吃俭用只为让羡鱼拥有最好的东西，却忽略了如果自己一朝出事谁又能护住羡鱼呢？
即使是师姐她的年纪也打了，而且自己麻烦她太多，不应该让她再费心费力。
“师妹你应该清楚，紫竹峰的弟子历来是宗门内最强的，也是最要牺牲的。”赵灵犀能走到如今不是因为她的修为有多高，而是在她面前牺牲的人太多。师妹也是同理，她们不过是其中的幸运儿罢了。几位师弟妹都弟子都死在浩劫之中。
紫竹峰承担着传承沧澜的重任，所以弟子一向最少。
“那如果我再收一个徒儿呢，昆玉就很不错。那孩子心性极好，品行端正也愿意以身殉道，绝对能担当大任。”金紫衣蓦然起身，对着师姐兴冲冲说道。
赵灵犀觉得师妹有些过于疯魔，立即打消了她这个念头：“雷骜不可能把昆玉拱手让人，这么多年他精心培养教导她，甚至不惜荒废自身的修为帮昆玉提升境界，这我都看在眼里。”
而且此举太过自私，她知道师妹是想寻找一个年轻弟子保护羡鱼。
“好吧，那只好换一个了。”金紫衣又悻悻躺下，开始琢磨这其他合适人选。如若实在找不到就等着后年沧澜的新弟子入门，再从其中细细挑选。
“你清楚总要有人牺牲的，或早或晚罢了，既然走上修道这条路就应该明白这个道理。修道容易修心难，以你的境界怎么会看不透这世间的道理呢？”赵灵犀不由叹息，师妹越大越糊涂了。
“好烦啊，早知道当年就不要上沧澜了，不过羡鱼说的那个百里清河到底谁呢？”金紫衣实在想不起来就这号人物，难道是因为她桃花招的太多所以忘了。但再怎么荒唐名字她总该还是记得的。更何况还是百里这么眼熟的复姓。
“你真不记得了，当年你在沧澜求学的时候，他可没少帮你。”赵灵犀身为大师姐许多事都是看破不说破，在样样出众的小师妹身上被年少慕艾则是数不胜数。
“反正不记得，我要睡觉了。”金紫衣又沉沉躺在师姐腿上睡去。
赵灵犀怕她睡不好，隔空点上了一支安魂香。无意间她看到了师姐发间的一道极细的银线，神色骤然变得怔忪。
她们好像都老了，不过年轻人也已经长大能够挑起拯救苍生的重担。
苍生啊，多么庞大的一个词，压得诸多人喘不过气来。
一只小小蝴蝶从窗棂前翩翩飞过，穿过高山湖泊落在一紫薇花之上偷听着里面的交谈。
乐喜至今还想不通，白羡鱼到底怎么让白鹿崖恢复如初，若真有这般神通为何不敢在众人面前试出，难道是怕她们偷师学艺。同为沧澜弟子未免也太藏着掖着，大家谁不是互相交谈剑法阵术，鲜少藏拙。
赵昆玉听师妹碎碎念许久，并未在意，只是提笔继续写着白鹿崖此行的记事。
“她不说就不说，或许是真的忘了。”赵昆玉总觉得此事跟慕临川脱离不了干系，那位师叔看白羡鱼的眼神也不是后辈那般简单。时而疯癫，时而欣慰，着实奇怪。
“师姐你这话说的倒是轻巧，此时下山修行的记事还如何写？”乐喜眼底容不得沙子，尤其是白羡鱼能得到那么多的特例实在太过不公，“她是沧澜的弟子，就应该听您的指挥竟然私自行动。好在是全须全尾的回来了，如果……”
乐喜不再往下说，险些又提到师姐的伤心事。
赵昆玉对此无所谓，只是捏住毛笔的力气更大了些，指尖都泛出白色，淡声道：“一笔带过就好。”
“师姐，以后这样的事还会发生更多，难道你每次都要忍让她吗？”乐喜言辞凿凿，心中就是不服，“你的天资是弟子中最出众的，也是从七院五阁慢慢升上来，她白羡鱼一上沧澜就能入紫竹峰，得到金前辈的偏爱凭什么？”
“我承认她是个特例，但羡鱼她并没有占其他人的位置，也不能说什么不公。”
“那她此行擅自前去白鹿崖呢？”乐喜就是要死咬着她不放。
“或许她真的忘了。”
“师姐~”
“师妹你的心不太静，抄抄道经吧。”
乐喜看着师姐浑然不在意的模样更为生气，既然她不上心也只能自己多注意。
赵昆玉真的不在意白羡鱼吗？怎么可能，谁愿意从一直占据的魁首位置上下来，与其紧盯别人不如提升自己。正在她前去后山练剑时，一道紫衣映入眼帘，她毕恭毕敬的行礼道：“金长老。”
“昆玉啊，你愿意跟我学剑吗？”女人目光柔柔，欣慰望着眼前的少女。不得不说雷骜挑徒弟果然有一套，这个孩子简直天生为剑而生。漠然冷清中怀有剑骨柔肠。
赵昆玉还未作出反应，就听到身后一阵厉呵：“金紫衣你未免太过分了。”
修真三个动不得，配剑，弟子和师尊。
雷骜绷紧着俊脸，匆匆来到二人身边，一个不注意险些被她勾走自己的爱徒。
“我哪里过分了，这是你情我愿的事，”金紫衣毫不在乎雷骜的看法，目光欣赏看看赵昆玉，“你放心我定会倾其所有指教你剑法，虽然你是无情道，但逍遥道其实也大差不差。”
“承蒙前辈喜爱，但师尊只能有一个。”赵昆玉不能忘恩负义，若不是师尊对她严格要求，恐怕也不会有今日的成就。
雷骜这才松了口气，这么多年果然没有白白教导她。但却没有料到金紫衣根本不按常理出牌，夺人爱徒乃是道中大忌，但只要不是夺走自己的羡鱼就无伤大雅。
“没关系，你可以不认我当师尊，我只是想传授你剑法而已。”金紫衣眉眼弯弯，笃定她一定会接受。
“嗯？”赵昆玉面色疑惑，前辈不让她认为师尊为何还要教导她剑术。莫非是因为白羡鱼的剑法太过出众已经不用她再进行教授。
“金紫衣！”雷骜瞬间就明白她想要做什么，怒不可遏道，“从前我可以纵容你胡闹，但是在徒弟上我不会让出一步。”
“我管你让不让，只要昆玉点头就好。”金紫衣目光期待看着赵昆玉，她能看出这孩子虽然性子冷清但待人却是极好的，而且这苍生她也愿意担负。
她并不为羡鱼一举突破三层境界感到高兴，太过优秀的人往往都要肩负重任，而这孩子就是很合适的人选。
“我知晓你卡在逍遥天境许久，若我能帮你突破呢？”金紫衣最擅长放出诱饵等人上钩。
赵昆玉先犹豫不决时，雷骜先为她答应了：“若你真的能帮昆玉突破逍遥，即使她不认我这个师尊也行。”
他自知已无法助力徒儿达到神游境界，即使再不情愿，也应该为徒儿的前途考虑此事。
“是师尊。”赵昆玉看在他同意的份上，在点头答应。
乐喜是在晚间教导弟子时才知道的此事，她回屋就看到正在收拾行李的师姐，依依不舍道：“师姐你这次要去多久。”
“不知，或许很快就回来了。”对于紫竹峰赵昆玉已经没有那么期待，既是利用也好，她只想拜师学剑。
白羡鱼在鸡飞狗跳之中还在安稳睡觉，浑然不知外面的事情。这觉她睡得很甜，醒来时窗外的海棠暗香浮动。她用剑气激起地上的落花编就花环。
金紫衣回到竹屋就看到徒儿的剑法愈加精进，不住夸赞：“从前也不见你喜欢这海棠花。”
“有吗？”白羡鱼浅浅一笑，将手中的花环放在金紫衣的头上，“衣衣这花很衬你。”
女人望着笑靥如花的徒儿呆愣住，她的羡鱼好像真的不一样了。明明从前并不爱笑的，安静温柔的眉眼逐渐扬起，变成了活泼生气的模样。
难道她真的错了吗？不该拘束羡鱼在紫竹峰，应该放任她同那些年轻修士在山下闯荡。
大家都是这么过来的，不是吗？
她望向天穹的明月陷入沉思。
此时苍穹繁星点点，守在洞府门口的小妖正打着瞌睡，猛一睁眼就看到眼前的男人，月光洒在俊美的侧脸上，墨色大氅遮住男人英伟的身姿。墨发银冠，冷傲的站在山崖之上俯瞰着地上的一切生灵。
乌渊神色愉悦眺望着沧澜，这个时候那小家伙应该已经回去了。
小妖被吓了一跳，还以为是隔壁的狐狸精又来抢地盘了。它急忙将嘴角的口水擦去，恭敬问道：“大人您何时回来的？”
乌渊淡声道：“刚刚。”
他的这些手下还真是不中用，当值时都能睡着，没被偷家就算不错了。
“那个银毛神祇前段时间又来了。”小妖还以为大人会在外躲一阵子，毕竟那白鹿确实烦人，谁没事三天两头让别人砍他呢。
乌渊冷笑道：“他不会再来了。”
小妖没听懂这句话，话锋一转：“您看着心情很好。”
他唇角扬起一个微妙的弧度：“我在人间遇到了一个有趣的小姑娘。”
“姑娘？”小妖紧接着说道，“从未见大人对谁这么感兴趣，不知小的可否有缘能见一面。”
“我跟她或许不会再见了。”
乌渊在心中又提醒自己一遍，正如白鹿所说，他不该跟谁有过深的羁绊。
白羡鱼，这名字也有趣的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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