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夜,明月如霜。
地牢里除了虫鸣螽跃唯有一片寂静。
『宿主,您好。』
一道电子的播音腔声音打破了这片寂静。
云望舒从闭目养神中睁开眼。
面前的小助手内部的火焰和表情已经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赤色电流般的光芒,静静地跳跃闪烁。
云望舒瞥了一眼对面的隋东君,他保持着休憩的姿势,并没有什么反应。想必这个声音和小助手一样,在这个世界里只有云望舒一个人能听见。
『哦?是你啊。我记得当时你说,不听你的话,我就会被你所谓的神杀掉,你是来杀我的吗?』
『更正,系自您与我方签订契书之时起,您需要向我方提供一定的劳动内容,包括但不限于完成指定任务,说出指定台词,执行指定动作等。』
『以及在契书存续期间,您有责任遵循主神代理人,即——我的指令,否则我方有权停止向您供应在异界维生所必需的能量并给予一定的精神惩戒。』
此刻占据了小助手身体的主神代理人,正是与云望舒签订契书的系统。系统说话时的语速不快不慢,语调不上不下,并没有什么对于他不配合任务而产生的恼怒情绪,只是在平静地阐述一个事实。
云望舒笑了笑:『如果我不愿意呢?』
系统并不应声,来自另一个维度的眼睛居高临下地俯视着他。
下一个瞬间云望舒的瞳孔骤然紧缩。
突如其来的剧痛让云望舒扑通一声倒在地上,这种痛无法用□□上所能感受到的任何痛苦去形容,犹如用刀片去生刮每一处神经末梢,云望舒只感觉整个人的灵魂被生生撕成一片一片,再揉碎捏扁,肆意揉搓。疼痛几乎让他对自己的身体产生了一种割裂感,他无法控制自己的四肢,甚至无法感知到自己的手指,他能感受到的只有来自灵魂深处无穷无尽如同深渊噩梦般的剧痛。
在这种痛楚中,时间也成了一种模糊不清的定义。
『四级惩戒,小小警告。』在云望舒颤抖的时候,系统平静地介绍,『人类的灵魂无法承担六级以上的灵魂惩戒,还请您爱惜自己的身体。』
『现在,请您对我说:‘我将保证完成任务’,作为奖励,我会将惩戒强度下调至三级。』
『……』
『只要您……』
系统的话没有继续说下去,因为它看到了云望舒颤抖的脸上挂着的嘲讽笑意。
“哈……哈哈哈……”
云望舒好像看到了什么好笑的事情一样,忍不住笑出声。
即便灵魂正经受着常人难以忍受的剧痛,他脸上依旧挂着笑容。系统毫无感情地加大强度,云望舒却大笑出声,好像越痛就是一件越好玩的事一样。
笑累了,他喘息着对系统说道,
『你就这点能耐?』
『……』
系统停顿了一会,对他说道,『宿主,我没有情绪,您不必想着激怒我。』
『完成任务对你我双方而言,是一件双赢的事,我方……』
『不用了,你直接杀了我吧。』
『……我方可以做出一定让步。』
『我不需要,你可以直接杀了我。』
系统毫无感情的声线也隐隐透出几分威胁的含义,
『宿主,容我提醒您,这样对您似乎没有什么好处。』
云望舒像是听到什么有趣的笑话一般大笑出声,直到笑出泪花。
随后,他在疼痛中轻快地笑着说:
『不自由,毋宁死。』
系统沉默了许久。
云望舒眯着眼睛仔细观察它的反应,恍然:
『你不能杀我,对么?』
话音一落,四周陷入了一片寂静,连虫鸣的声音都似乎不复存在。
云望舒笑着叹息,语气里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失望,
『原来,只是个外强中干的纸老虎啊。』
系统停掉了已经没有意义的精神惩戒,它第一次直视着这个与它签下契书的少年。
『您很敏锐,但是这种敏锐,不一定是一种好事。我有必要提醒您,我方可以做到的,远比您想象中更多。但如非必要,我方并不希望走到那一步。』
它松了口,做出自己的让步。
『我方可以适当放宽您的权限,不干涉您的任务过程,只要您保证最后可以完成任务。』
『你没听懂吗?我不保证。』
『……』
系统无视了他的拒绝,留下最后一句话之后,跳跃的赤色电光渐渐熄灭,承载它的光球重新变成了一具空壳。
『请您三思。』
**********
一切重归寂静,地牢里似乎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过。
许久,隋东君睁开眼,一时心情有些复杂。
他听得出来,今晚突然出现的声音,和那个咋呼的光球是同一方势力,出于某些目的,他们要求这个假云望舒做一些事获取他的信任。而这个假云望舒……性格很特别。
他似乎宁愿被折磨、宁愿去死,也不愿意做这种违心的任务。
不自由,毋宁死……
少年痛苦的喘息和轻快的笑声,交织着出现在他的耳畔。
隋东君忍不住抬眼看了一下这个假云望舒。
他靠着墙,双眼阖着,似乎是睡着了。
在地牢昏暗的烛火下,显得有些苍白。
他看起来年龄不大,十七八岁。很难想象这个看起来并不强壮的身体里,蕴含着多么强大的能量,才可以在受尽折磨的情况下和非人的异界怪物对抗一夜。
但是,谁也无法保证这不是一场表演给他看的戏码,不是为了获取他的信任而精心设计的任务中的一环。
这个世界对这些异界来客而言犹如一场游戏,而对他来说,想要活下来,却已如临深渊、如履薄冰。
他们知道很多自己的秘密。
很多很多。
所以,这个知道他很多秘密的云师兄,是一个极不稳定的危险因素。
信任,容易招至背叛。
警惕,才是让他能活到今天的良药。
隋东君轻轻抚摸着自己腰腹上已经结痂的伤口。
只是……
从他们的对话中,他还听出一件事。
按照系统原本的要求,假云望舒本应三天后再过来,但不知出于什么原因,他在审讯刚开始的今天就来了。
若非如此,以李银生的性格,落在他手里三天,怕是最后自己不死也残。
受折磨事小,暴露了他身体的愈合速度,恐怕将是灭顶之灾。
有心也好,无心也罢,总归让他避开了灾祸。但……
隋东君整理着破碎的衣襟遮住疤痕,他双手握紧,彻底摒弃了那一丝犹豫,眼神变得冷漠。
但,有可能知道他秘密的人,还是得死。
在那之前,如有机会,还他一次罢。
**********
小助手美滋滋地接回了自己的控制权。
昨天晚上系统亲自降临,想必已经好好给了这个不听话的宿主一个教训,这下不愁他不听话了。
想到今天起终于可以过上工资奖金双丰收的好日子,它就不由地露出一个发自内心的笑脸。
它伸了个懒腰,飘到正在闭目养神的宿主身边,观察了一下云望舒的反应。
……他没什么反应。
嗯,它懂了,这一定说明,宿主已经彻底被系统说服准备洗心革面重新做人了!
它不由地在心底桀桀坏笑,它还是喜欢他昨天那副桀骜不驯的模样。
小助手看到宿主睁眼看他,清清嗓子,贱兮兮地明知故问,
『宿主,昨晚系统来啦?』
不等云望舒理它,便悠悠地自问自答道,
『哎呀,我也是过来人,没事的,只要以后好好做任务,用心补偿,不管昨天开始还是今天开始,还是原定的三天后开始,』小助手算了一下,『哦不对,是两天后了——』
『总之,只要你有一颗愿意向着任务奋勇前进的心~什么时候开始努力都不算晚啦!~』
此时也佯装刚醒并见证了昨夜系统屈服的隋东君:“……”
小助手看到睁眼的任务目标,满心想着给即将恶补任务的宿主再画一下重点,一边隔空指指隋东君,一边郑重其事地强调道:『还有还有,宿主,记住了,任务对象是对主神非常重要的人,所以你可一定要跟他搞好关系!』
云望舒冷笑一声,扭头对隋东君说道:
“看什么看,滚。”
隋东君:“……”
小助手:『……』
无需多言,小助手顿时明白了他的立场——看样子系统也没能把这个刺头搞定啊!欲哭无泪的它,简直想冲过去把隋东君的耳朵捂住:『别别别……别啊!他……他看你,可能……一定是因为,同病相怜,对,没错!』
小助手绞尽脑汁想给任务目标在宿主这涨点好感度。
『你记得我之前说他被反派抓走关了好几年吧,他现在被关在这,肯定是回想起了那段阴暗痛苦的时光,看到你也被关在牢里,觉得……同病相怜!』
他们谁都没发现,隋东君的身体有一瞬间的僵硬。
云望舒冷漠地说:『你是不是忘了我被关在这是因为我昨天抽了他?』
小助手泪流满面:『我真的想忘掉……!』
话音未落,随着吱呀一声,厚重的石门被推开,扬起一股潮湿阴沉的泥土气味。
有人来了。
这人好似一柄出鞘的利剑,又像一棵挺立的青松。
他腰杆笔直,行走如风,明明看上去是一个年未及冠的青年,五官甚至还有几分幼态,眉宇间却自有股不怒自威的气势,叫旁人不敢轻易靠近。
他身后还跟着几位男男女女的弟子,皆是表情肃穆,十来号人却没有一丝嘈杂的交谈声。还有几个熟悉的身影,正是林青儿李银生几人。
抱法堂行事重视证据,隋东君不愿指认他们伤人,李方二人便不会被关押在牢内,但在判决前均由抱法堂的人盯着。抱法堂的刑罚大多并不避人,这也是一种无形的威慑。是以在那群人身后,还有几个普通弟子跟在后面看热闹。
『啊啊啊玉拂衣怎么这就来了!抱法堂铁面无私的堂主,云山百年一遇的天生剑才……完蛋了完蛋了!宿主,现在怎么办啊!』
『漱灵镜现在在哪?』
『你、你问我干嘛!』
云望舒似笑非笑地盯着它,随着玉拂衣越来越近,小助手冷汗狂冒,开始绞尽脑汁地狡辩,
『不不不不关我事啊!还不都怪你瞎折腾,没一条按着原定计划走现在任务才变得一塌糊涂!你、你你,你看我我也没办法,快点想办法,不不不然到时候系统再来你就吃不了兜着走!你快点想想办法啊玉拂衣要过来了——』
小助手从垂死挣扎到放弃尊严只需要玉拂衣向前迈的三步。
『好吧我说实话我本以为按着剧本走就行这都是无关紧要的事就没有仔细看资料,其他我真不知道!快想办法糊弄过去拯救我的职业生涯还有求求你了千万不要投诉我!——』
“林青儿。”
玉拂衣说话咬字就如同其人,非常干净利落。
『宿主,原任务剧情里这事没闹大,根本没人追查隋东君和漱灵镜的事,三个月之后的天佛圣诞祭典之前漱灵镜就已被还回来了,其他我真的真的不知道了!求你了快糊弄过去,我的梦想还没有实现,我不能报销在这啊啊!』
在脑内的交流速度是比用嘴交谈快上许多倍的,小助手语速飞快地补充信息,试图挽救自己岌岌可危的职业生涯,隋东君在一旁若有所思,而林青儿已经应堂主召唤上前行礼,
“弟子在。”
『好了,』眼看着小助手快哭出来了,冷心冷血的宿主大人终于大发慈悲地放过了它,『那就走一步看一步吧。』
林青儿来时已和玉拂衣详细禀报了经过,现在既是说给李银生和云望舒听,也是说给隋东君听,
“弟子在云师兄处和请镜台看过,漱灵镜确实已不见踪影,失窃一事应当属实,不过请镜台未有其他异动,可见漱灵镜并未离山。弟子也已带堂中同门在隋师弟的住处仔细探查了一番,并未发现漱灵镜的下落,也未曾发现什么异样。”
玉拂衣仿佛可以洞悉一切的冷淡目光看向隋东君,不出一秒便下了定论:“他没用过漱灵镜。”
李银生一听这话就知道要遭,冷汗已经下来了。隋东君抿嘴,面上露出沉冤昭雪的不忿神情,心下暗忖,若那个光球说的没错,盗走漱灵镜之人既然只是偷偷借用不敢将事情闹大,八成是某个弟子偷用,未来得及归还再推到他头上的栽赃,如此,怀疑范围也不会太大。
他抬头看了看李银生的表情,心中已有了几个人选。
不是外面来的就好。
玉拂衣将目光移到李银生和方淮身上,平淡的一个眼神却看得二人两股战战,扑通一声跪倒在地,方淮牙关打颤,吓得一句话都说不出来,李银生擦了擦冷汗,强自镇定:
“弟、弟子只是听说他偷走了师兄的漱灵镜,一时心急,立功心切,想替师兄分忧,绝无恶意啊!”
“何处听说?”
“这……一些风言风语罢了。弟子只是关了隋师弟一小会,询问漱灵镜的下落,保证没有做其他违反门规之事,不、不信可以问他!”
李银生只能咬牙赌一手隋东君不敢告发他,果然隋东君意味深长地看了他一眼,摇了摇头。
狄骄英怒道:“你既然知道是风言风语,怎么还敢做出此等欺凌同门之事!”
李银生还欲张口狡辩,玉拂衣身后一名弟子“铮”的一声抽出剑,分毫不差架在他的脖子上,李银生认出这正是跟了玉拂衣七年,在门内素有疯狗之称的平鸢,此人对玉拂衣忠心耿耿绝无二心,对旁人杀伐果断从不心软。平鸢那冷冰冰看渣滓的眼神霎时让李银生噤声。
类似的事狄骄英不是没有见过,云山严禁内斗霸凌,一旦发现必将严惩。但也正因抱法堂的处罚极为严苛,一但上报,便是彻底撕破脸皮,若被欺凌者没有勇气和施暴者斗争到底,多半也就忍气吞声了。狄骄英不愿再见到类似的事发生,低声对隋东君提醒道:
“不知你有何顾虑,但堂主为你主持公道的机会不会再有第二次。”
“多谢师姐提醒,这些伤是先前历练中所受的,确实与他们无关。”隋东君平静地点头,他身上的秘密经不住抱法堂的验伤,他不想徒增麻烦。
“听信流言,私设禁闭,此二人,鞭三十,罚俸两年。”
玉拂衣清冷利落的声音下达了二人最后的判决。
他一发话,自然无人再敢置喙,抱法堂的鞭刑毫不留手,每一下都是实打实的,三十鞭下来,整个屁股到后背都会皮开肉绽,没一点好肉,李银生脸色一白,但被抱法堂抓住,没被隋东君指认滥用私刑、废掉修为赶下山去,已是最好的下场,又暗暗松了口气,方淮却露出几分崩溃的神情,背后瞪视着李银生,眼神里透着怨毒。
鞭刑的皮肉之苦他可以忍耐,但罚俸两年却是实实在在的重大打击。若不是家中急需钱,他也不必阿谀谄媚地整天跟在这群人渣身边赔笑,他事事谨小慎微,生怕行差踏错,如今一时没拦住李银生,那个杂种犯事,他却也要连带着受罚。修行一道本就花费不小,未来两年一下没了着落不说,家里情况也是雪上加霜。
方淮面如死灰,李银生心有戚戚,二人跪在一旁只待这场审判彻底结束,便会被带出去行刑。
抱法堂众人皆是面未改色,小助手一脸心悸,时不时紧张兮兮地偷看玉拂衣几眼,而后在云望舒耳边窃窃私语。云望舒则没什么反应,面上挂着似有若无的笑意,好像那两个人的下场也分毫影响不了他这个即将面临抱法堂堂主审判之人的心情。
隋东君将众人的表情尽收眼底。
玉拂衣冰冷如剑的目光终于落到了云望舒的身上。
明明被看着的并不是小助手,它却感受到了一股难言的压迫感。对视不过一秒,它便仓惶败下阵来,明知对方看不见他,还是没出息地一溜烟躲到了云望舒背后。
狄骄英适时地站出来禀报:
“堂主,云望舒云师兄先是在孟章山脚同我和青儿师姐搭话,引我二人来此之后,当着我们的面用祛骨鞭击伤无法反抗的隋师弟,嚣张至极。此事弟子亲眼目睹,而后将他当场拿下。但……”
狄骄英犹豫了一下,继续道:“但弟子怀疑此事另有隐情,云师兄若有心伤人,没必要在我抱法堂面前出手。”
玉拂衣的眼神扫了过来。
“有何辩解?”
云望舒摇了摇头,小助手急了,玉拂衣可不是那种有耐心三番两次给人机会的人物。
『不是,你快解释一下呀!推到那两个人头上,或者随便编个理由也好!』
可是已经晚了,如同玉石碰撞般的冰冷声音开口道:
“保管不当,丢失至宝;轻信流言,蔑视门规;私持凶器,残伤同门。此人薪俸去六,鞭三百,废一臂。”
当下,整个地牢鸦雀无声。
小助手眼睛瞪得溜圆,好半天才反应过来:
『什么?!!!废一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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