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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1章 第一百零一章 天下

王源和陆弘跟了太子这么久,知道太子的喜怒向来都藏得很深,但在此刻,他们知道太子是真生气了。

“接下来我该如何行事?”陆弘问。

曹壬:“看他召二人为何事,先不要轻举妄动。”

陆弘和王源得令后,留下来和曹壬说起了其他政事。

半个时辰后,三人正说着话,八喜急匆匆来报,“殿下,太子妃在女医暑门口遇刺了。”

八喜话音刚落,曹壬和陆弘猛然看向八喜,同时急急出声,“可知何方所为?”

王源见状,刚要出口的话咽了回去,他觉得陆弘的反应也太急切了一些。

“目前不知何人所为,卑职一收到东宫卫的求救信号就已派人去支援了。”

陆弘见王源的神情,迅速回过神来,忙向太子解释,“臣担心此事和祖父被陛下召见有关。”

曹壬神色肃穆地开口,“你二人时刻关注太极宫动向,必要时关闭所有宫门。”

语罢,他急匆匆向门口走去。

陆弘猜到太子要去救太子妃,快步追上拉住他,“殿下贵重,不可以身犯险。”

王源也回过神来,忙劝说,“还请殿下三思。”

曹壬扭头看着陆弘,“我已经错过一次,不想再错一次,你放手。”

仅短短一句话,陆弘便知多说无益,只得怔怔地松开了手。

王源不知他们在打什么哑谜,见太子迅速消失在门口,气得直跺脚,“你二人平日里看着都比我持成稳重,怎么关键时刻竟如此冲动?”

陆弘抿紧唇看着殿外白茫茫一片,须臾才回,“殿下重情义是好事,随他去吧。”

陆萸如今真是后悔没好好看黄历,也后悔没听曹壬的话好好呆在东宫。

至女医暑门口,她刚下马车,路口不远处的马车上就下来了皇后殿中的苏嬷嬷,想必她已经等候多时。

苏嬷嬷喊住太子妃,然后走过来行礼,“娘娘许久未见太子妃殿下,故派老奴邀您进宫一叙。”

如果是那个为爱痴傻的谢知鱼,也许真会随苏嬷嬷进宫,可陆萸不是,她知道皇后有多嫌弃她,所以断不会邀她进宫。

于是她一脸惊喜又为难地回,“我今日还要看看女医署的孩子,待明日吧,明日我让太子陪我一起给母后请安。”

“今日大雪,娘娘枯坐无趣,就想和太子妃一起赏雪”苏嬷嬷回。

“可我不喜欢赏雪呀,那太冷了”太子妃一脸无辜地回。

这样矫揉造作的太子妃,让苏嬷嬷突然失了耐心,“皇后娘娘邀请,太子妃再三拒绝,是不把皇后娘娘放在眼里吗?”

陆萸一听这话,惊恐地跳到东宫卫的后面,指着苏嬷嬷大喝,“此刁奴竟然骂我,我好害怕,快给我拿下她。”

因为皇帝一直没好,担心年底生乱,陆萸现在每次出门都带着十名东宫卫,他们个个都是精锐。

苏嬷嬷也没想到太子妃竟然如此警觉,立刻大喝一声,“你们还等什么?”

陆萸已猜到她是有备而来,却不曾想她的人会这么多,才一转眼的功夫,一大群人黑压压的冲进了这个不怎么宽的路上。

担心吓到里面的孩子们,陆萸让女医署的护卫迅速把孩子们带去了后面的房子里,而她则退守到了离门口最近的那栋教学楼里。

刺客源源不断的涌进小巷,东宫卫们立即放了求救信号。

今日给男童教授骑射的老师恰好也在,他们把男童们安置好后,没有出男童院的门,而是站在教学楼上,拉弓射箭,这样的距离几乎百发百中。

刺客们没想到近身搏斗眼看就要胜利,竟然遇上了飞来的箭矢,顿时让让他们防不胜防。

他们原本只是想掳走太子妃,如今却不得不为保命拼死奋战。

东宫的支援队很快到达,那波刺客哪怕人数再多,此时也渐渐支撑不下去了。

他们想要撤退,奈何后路被东宫救援队堵死了,只能接着奋战。

又是一场激烈的打斗,太子殿下赶到女医署时,双方激战刚刚结束,地上遍地是死尸,鲜血染红了覆盖在女医署门口这条路上的白雪。

苏嬷嬷见到太子殿下翻身下马,依然面无惧色,她上前行礼,“老奴只是想请太子妃进宫和娘娘赏雪,不曾想竟会闹出这么大的动静。”

曹壬似看蝼蚁一般看着苏嬷嬷,“孤和太子妃识得进宫的路,无需嬷嬷陪同。”

太子的眼神让她忍不住打了个冷颤,她刚要开口,就被东宫卫一把压倒在地上,口中也迅速被塞入了布块。

她只能趴在地上挣扎着,眼睛死死地瞪着太子,可太子连个眼神都懒得给她,直接进了女医署。

陆萸没想到随便出个门,女医署门口就能血流成河,饶是有心理准备,也忍不住颤抖。

见到曹壬,她又气又急,“你怎么可以来这里,万一还有埋伏怎么办?”

曹壬快步走上前,将她紧紧拥入怀中,“因为你在这里呀。”

比起再次失去她,以身犯险又如何?更何况他已不是当年那个只会傻傻听信皇帝一面之词的曹壬了。

“阿萸,你说当年的我们太稚嫩,此刻,我想告诉你,我长大了。”

陆萸听后,伸手紧紧回抱住他,一场刺杀背后,估计还有更大的动荡等着他们。

一阵风吹突然起院中的积雪,雪花打着转不停在二人周围旋转着,飞舞着。

她感受着他怀中的温暖,抬头笑看着他,“君期,我们长大了,会更好的活下去。”

太极宫显阳殿,今日的曹启皇帝没有躺着,而是让庆平扶着他靠在床头,要见多年未见的下臣,皇帝不想让他看到自己那般落魄不堪的一面。

陆歆自进殿后一直跪坐在皇帝床前,眼前的帝王是他少年时的同窗,二人一起入东宫一起入朝堂,过去几十年二人配合默契。

哪怕他已致仕,他亦是皇帝埋在江东的一颗棋,他的任务是向皇帝实时密奏江东的大小政治动态。

可不知从何时开始,他衷心未改,帝王却早已忘了初心。

他进来后,曹启皇帝先向他感叹时光流逝,然后追忆二人年少时光,紧接着开始哭诉自己生病这一年的艰难苦恨。

听他哭诉时,陆歆忍不住为他落了几滴泪,谁知,皇帝竟然突然骂起朝臣,然后骂皇后,骂太子,最后变成骂陆氏不忠不义。

他骂陆氏背着他和手握重兵的藩王联姻是为意图不轨,骂陆氏狼子野心是为效仿杨氏。

骂了一会,他又说是因为他没有救下陆萸,太子和陆氏才会报复他。

陆歆还未来得及解释,他又开始骂陆萸了,一个死透的人,竟然也能被他骂半个时辰。

忍无可忍之下,陆歆终于出言打断,“陛下,臣能在老死之前再见君颜实属不易,您就别浪费时间责骂,先说正事吧,臣这次回去后,估计与君再无相见之期。”

原以为听了这话,曹启皇帝会醒悟,会珍惜君臣之谊。

谁知,他像突然受了什么刺激似的,眼神阴鸷地盯着陆歆,“你也盼着朕赶紧死是吗?你们一个个都盼着朕死,一群忘恩负义之辈,你陆氏是,他曹君期亦是。”

“陛下慎言”陆歆出声打断。

他实在不想不通,需要靠太子才能苟延残喘的皇帝,为何就看不清如今的局势。

“慎言?朕有何可惧?曹君期把朕的尊严送给朝臣踩在脚底下,朕早就无所畏惧了。若非朕,他如何能坐上太子之位?他如今翅膀硬了,就想卸磨杀驴,他和你们陆氏一样,都是过河拆桥的小人。”

“陆氏没有不忠不义,也不曾过河拆桥,太子殿下待陛下亦一片赤诚,还请陛下不要多思,好好休养。”

“是吗?你如何证明陆氏没有不忠不义?”曹启皇帝嘲讽出声。

陆歆听后,反问,“陛下想要臣如何证明?”

曹启皇帝的眼中此时只剩疯狂和狠厉,他死死地盯着陆歆,“朕想让你亲手杀了太子妃,你敢吗?”

闻言,陆歆心神一震,一脸不可置信地看着曹启皇帝,“臣杀了太子妃,只会让陆氏和谢氏交恶,如此与陛下有何益?”

有那么一瞬,他以为皇帝已经知道太子妃的真实身份,可想到刚刚他还在不停咒骂死去的陆萸,他心底稍微一松。

眼前这个自己追随了几十年的帝王不仅让他觉得极其陌生,更让他觉得哪怕此刻只有头会动的帝王,却像一条毒蛇正吐着信子。

“于朕无益,朕就不可杀她吗?朕知道太子和她不曾圆房,但早晚有一天,她会成为太子的软肋,影响太子成为一个真正的君王”曹启皇帝恶狠狠地回,眼中一片狠厉。

让陆歆观之不寒而栗,他忙回,“太子出自佛门,无意男女之情,陛下万一错杀了呢?谢氏如今已无力撼动朝堂,太子妃将来也可以是太子的助力,为何要舍弃?”

“朕宁可错杀,亦不想有漏网之鱼,这是朕要给太子上了最后一堂课。未来那么远,朕没时间去赌太子会不会喜欢上太子妃,所以,朕只问你最后一次,你到底敢还是不敢?”

至此时此刻,陆歆才真正知道眼前的帝王到底有多疯狂和执拗。

他掩饰好情绪后,问,“陛下想让臣如何杀掉太子妃。”

曹启皇帝听后,嘴角扯出一个阴森恐怖的笑,“很快,你就能当着朕的面杀掉太子妃了。”

殿内烧着炭盆,陆歆却觉得寒冷刺骨,他想,今日或许只能死在这殿里了,可他若死了,想必九丫头也会暴露吧?

“夏侯湛为何迟迟未来?”曹启皇帝不耐烦地问庆平。

庆平忙回,“奴婢已经通知过夏侯将军,他还未来,许是有事耽搁了。”

曹启皇帝听后,嘲讽一笑,“他以为朕看不出他是条左右摇摆的狗吗?还好朕准备了第二手。”

他话音刚落,殿门突然被打开,寒风带着飞雪迅速涌入殿内。

太子曹壬站在寒风中,寒风带着雪花吹起他的衣角,陆歆心口的石头终于落地。

在那片飞舞的雪花中,太子无悲无喜地看着曹启皇帝,“父皇,您的人失败了,儿臣原不想打扰您养病,却又担心您等得寝食难安,故前来告知一二。”

太子的身后站着夏侯湛和八喜。

曹启皇帝知大势已去,一时怒火中烧,他阴狠毒辣地盯着夏侯湛,“吃里扒外的狗奴才,枉费朕一直重用你,夏侯氏非百年世家,若非有朕,你们早就被世家们吃干抹净。”

夏侯湛听到这番咒骂,却也能面色平静,因为自皇帝生病后,他早已被骂得麻木不仁。

跟着太子进殿后,他向皇帝行礼,“陛下,夏侯氏自武帝起一直追随曹氏,夏侯氏今日的荣耀并不是您的施舍得来的,是夏侯氏的子孙用鲜血拼来的。”

殿门再次被合上,曹壬在陆歆对面坐下,问,“陆侯和父皇叙完旧了吗?”

陆歆点点头,“臣刚刚遇到了棘手之事,还好殿下来了。”

“何事?”曹壬笑问。

“陆歆,你给朕住口!”曹启皇帝急声打断。

他很清楚太子折辱人的手段有多厉害,一想到他每日像条死狗一样被扒掉衣服让朝臣围观,他就忍不住颤抖,奈何身体瘫痪的他甚至连颤抖都做不到了。

可陆歆却仿若未闻,径自回,“陛下觉得太子妃非死不可,殿下觉得呢?”

曹壬听后,眼神依然波澜不惊,反而笑着看向皇帝,“父皇就这么迫不及待地想替儿臣换太子妃吗?这次想换谁?石氏吗?忘了告诉您,石贵嫔因为巫蛊诅咒父皇,刚刚被绞杀了。”

他说这话时,好像只是在和皇帝说,今天的雪很大,那样的稀松平常。

“你,你怎敢?她是朕的宫妃,你怎敢如此残暴?”

“残暴吗?当年不是父皇逼儿臣破杀戒的吗?说到残暴,儿臣还有件事忘了告诉父皇,葛医仙已经回洛阳,可他不愿意进宫给父皇医治。”

“为何?”曹启皇帝听闻,急切且带着希冀看着曹壬,有葛医仙,他肯定能痊愈。

“因为父皇的手太脏,他怕诊脉的时候脏了他的手,父皇这双手已经沾满曹氏子孙的血,比起残暴,我甚至都不及你万分之一。”

曹壬此言一出,夏侯湛和陆歆皆一脸震惊地睁大了眼看着皇帝。

“简直一派胡言,滚,你们都滚,朕不要你们在这里,庆平快让他们走”曹启皇帝因恼羞成怒,开始暴躁。

庆平听后,却只能“噗通”一声跪在地上,哭道“陛下恕老奴无能呀。”

曹壬继续慢条斯理地把玩着手腕上的太阳子佛珠手串,这手串带了这么多年,线已换过几根,唯有珠子越来越红艳,像极了相思豆。

如此动人的珠子,每每拨弄时,他便觉得阿萸就在身旁。

他的声音一如既往的平静无波,“父皇不要着急,您既已召陆侯和夏侯将军前来,那儿臣就替您把最后这层遮羞布给摘了吧?这样好让他们知道,他们效忠的君王,到底是人还是鬼。”

听完这话,皇帝的脸上此刻只剩恐惧,他重用陆氏和夏侯氏,自然也知道二人是什么习性,所以在二人面前的他,永远是他想让他们看到的那一面。

曹壬继续用那样平缓的语气,像讲故事一般将皇帝那些罄竹难书的恶行讲了出来。

杨皇后的皇子被封太子后,他怕杨氏会挟太子逼宫,所以开始宠爱石贵嫔,助长石贵嫔的野心后,眼睁睁看着石贵嫔迫害太子却无动于衷。

他的后宫一共有五个公主和四个皇子出生,却因宫妃内斗最后只留下长公主和惠安公主,而他却沾沾自喜地认为这是他的平衡术。

后来,清河王世子曹行被过继为太子,他又担心杨氏太子妃所生的孩子被立为皇太孙后,杨氏会逼宫,所以想办法一次次让前太子妃流产。

没人想到长辈会残害孙辈,杨氏排查了所有人,甚至为报复,连卢良娣的第二胎也害掉了,却怎么也想不到一切竟然是皇帝所为。

太子曹行善良敏感,当他发现真相时,感觉天都要塌了,哪怕他不喜欢杨氏太子妃,可孩子是他的,如何能不难过?

曹壬又说了皇帝收受贿赂的事,他贪得无厌,为收受贿赂,答应受贿的世家六品以下官职可以随意任命。

“父皇,曹行是因为发现父皇受贿之事,才会一病不起吧?你最终连着杀了两任太子呢。”

曹行太子因子嗣的事对皇帝恐惧不已,本就忧心忡忡寝食难安,待看到早已烂透的大魏朝廷,更是绝望无比。

就这样日日被忧惧折磨之后,他的生命留在了二十八岁这一年。

曹壬讲完一切,抬头看向曹启皇帝,眼中没有感情,却又好似带着些许悲悯。

曹启皇帝已经说不出话,不知是因为震怒还是恐惧,亦或是羞愤难耐。

而夏侯湛和陆歆从一开始的震惊到恐惧,到此刻只剩冷漠和愤恨。

他们耗费一生的青春去追随的帝王,曾以为他是一代明主,以为他可以带领他们开创理想中的盛世,可到头来,一切只是一场骗局。

“父皇,您用平衡术把所有人当棋子,逼得太傅郁郁而终,双手沾满鲜血,最后众叛亲离,儿臣只想问您,您开心过吗?”

“帝王本就是孤家寡人,终有一日,你也会走到这一步”曹启皇帝用尽全力吼出了这一句。

曹壬听后,慢条斯理地起身整理了衣袖,然后居高临下地看着床上的皇帝,“我不会成为父皇这样的帝王,也不会用平衡术去折磨打压追随我的有志之士,更不会做孤家寡人,我会用毕生的精力去实现我的理想,我的天下,我的臣民应当是朝气蓬勃向上而生的,可惜,父皇看不到那一天了。”

“你,你此话何意?”曹启皇帝急切追问之下,身体没能靠稳床头,突然从床上滚到地上。

头先着地的他以狗啃食的姿势趴在地上,头不断向前蠕动,他想靠这个动作将脸翻过来,可惜动了几次都没能成功。

庆平想爬过去扶起皇帝,却被夏侯湛手中的宝剑拦了下来。

不知过了多久,曹启皇帝的头停止了蠕动,夏侯湛这才把手中的宝剑收回,然后弯腰伸出手指去探皇帝的鼻息。

“殿下,皇上驾崩了”他收回手后,看着此时背对着皇帝的太子说。

殿门被打开,风雪再次涌入殿内,曹壬面朝殿门负手而立,衣袍被风吹得上下翻飞,他就像即将飞升的谪仙之人,站在那片飞雪中。

过了须臾,传来他平静的嗓音“准备国丧礼!”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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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1章 第一百零一章 天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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