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于成立女医署这事,被迫接下和自己主动要求去做,虽然最终结果一样,但出发动机不一样,陆萸能要到的资源就不一样。
看人下菜,欺软怕硬一直是世人惯会做的,如今有皇帝在朝堂上一锤定音,那些不想配合的人也不敢直接和太子妃撕破脸,于是,陆萸就乐呵呵把这个任务接下了。
如今首要工作是让北境官员和负责战事收尾工作的官员尽快统计出十岁及以下的孤女名单和人数,统计时长不得超过一个月,为提高效率,需统计满八十人就即刻送往洛阳女医署。
眼看年关将近,冬天越来越冷,若继续让他们留在北境,有些孤女甚至可能活不到明年春天。
所以她必须以最快的速度建好女医署的住宿楼,时间紧迫,她没时间去设计建造图纸,于是让陆弘火速去找星火书院的图纸。
她当年设计山阴星火书院时,所有图纸都备份有几套底稿,如今直接拿来就可以用,图纸有了,目标有了,剩下的就是和朝廷要地。
洛阳城这两年人口越来越多,内城的地已经寸土寸金,连东西两个外城也跟着水涨船高,西外城有大市,鱼龙混杂,陆萸最先放弃西外城,东外城东北地块靠近武库,也不是理想之所。
东阳门和清阳门中间是东市,谢氏的华彩阁就在东市,东市往南是洛水河,洛水河对面是太学。
陆萸最后决定把女医署的地址选在清阳门出来东南方向的位置,这样比邻洛水河,环境优美,还可以和对面的太学遥遥相望。
洛水河附近的地块也很抢手,有些世家在河附近建造休闲别院,好在靠近东市这边他们嫌吵闹,都扎堆去河对岸太学附近了,长公主的别院就在那边。
皇帝见太子妃一副干劲十足热情高涨的样子,自己也被感染了,所以批地块的时候非常爽快,朝中也无人提反对意见,甚至已经有人开始好奇太子妃能做到何种程度。
有地有图,剩下的就是建房子,可建房子的钱从哪里来,陆萸要怎么弄到这笔钱才是关键。
陆萸先是找尚书省的度支郎要钱,尚书省下设五曹,即吏曹、左民、客曹、五兵、度支,度支郎属尚书省度支曹,掌管国库,确保财政的稳定和国家的经济运行,其上司是尚书令杨宪。
众所周知,国库没钱,所以度支郎一听陆萸的来意后立马哭穷,但他也不敢直接拒绝,只说等有钱了立马给太子妃送去。
陆萸原也没指望他们能出钱,她跑这一趟,只是为了打欠条。
国库没钱,可我急需用钱呀,你可以先不给我钱,但得开个欠条给我,这样我垫进去的钱才能找国库填补不是吗?
谁的钱都不是大风刮来的,打了欠条我垫资的时候才更安心。
度支郎一听要让朝廷给个人打欠条,简直闻所未闻呀,他可不敢开这个先河,于是问过所需金额后立马上报尚书令了。
翌日朝会,大家共同商议度支曹给太子妃打欠条这事,太子妃都愿意自己垫资且不要求计算利息,不打欠条确实说不过去。
只是太子妃要求打五十万两白银的欠条确实金额巨大,最后大家一番合计后,同意给太子妃打三十万两的欠条。
三国乱世终结后,朝廷的机构和后世是有很大差异的,朝廷是由手握军事力量的权臣共同建立起来的,他们组成一套机构,完全在正规官制以外,自由行使职权。
军、民、财没有严格的各成体系,任何时候,只要为了军事上的便利,都可以打破常规,所以国库没钱,不代表手握重兵的世家手里没有钱。
陆萸拿到三十万两的欠条后,立马在朝堂上向手握重兵的世家们借钱,借的也不多,只需每家能借两到三万就行。
太子妃现在安置的孤女大多为将士遗孤,大家手里的将士哪天若是阵亡了,遗孤也会被送来这里,所以现在借钱给她建女医署,是为安定后方军心,最终受益者是各大世家,所以利息就不用考虑了。
大家也没想到太子妃会向大家借钱,她病恹恹地坐在那里,边咳嗽边为那些孤女声泪俱下的发表了一堆同情之言。
若是不借,显得大家既冷酷无情也不关心手下将士和家属,虽然大家确实也不在意他们的死活,但一旦一传十十传百,待传遍大魏的时候,肯定会或多或少的影响军心。
他们现在对朝廷有恃无恐是因为大魏是世兵制度,凡为兵者世世代代皆为兵,他们不担心募不到兵马。
但世兵若起异心那也是致命的,他们在军中几乎沾亲带故,大家都是熟悉的,只要他们想,就可以迅速组成新的团队叛逃出队伍。
如今大家被太子妃扣了一个大义的帽子,他们没勇气摘下这帽子,就只能咬牙同意借钱,他们心想,先认借,至于什么时候送银子那是后话。
此次将士遗孤大多出自荆州军中,所以定北侯代表陆氏率先认借三万两白银,陆氏开了头,紧接着是雍州李氏认借两万,看到大家都认借了,其他世家也不好意思,只能跟着认借。
陆萸合计了一下,大家认借的金额已达二十三万两。
她颤颤巍巍地起身,然后向大家行了一个大礼,“我在此替那些可怜的孩子们感谢众卿的大义之举,你们放心,退朝后只要大家送来借银,我立马写借据,如今我手握朝廷的欠条,若将来还不起各位的银两,你们尽管拿着我的借据找尚书省冲账就是。”
尚书令杨宪一听这话,一口老血差点被气得吐了出来,敢情她前几天让朝廷打欠条就是为今天准备的,他刚刚咬牙认借的那两万两,无论如何都不会送去给她就是。
陆萸弄这么一出,倒也不指望真能从他们手中借到足够的银两,不过,她向来奉行蚂蚱也是肉的理念,能借一点算一点吧。
至少从今日之后,她可以名正言顺地拿着认借名单找各大世家要钱不是吗?
最先送借银到东宫的是陆氏,陆萸让人清点好后,立马给定北侯写了借据。
她把借条递给陆恭,行大礼“我替那些孩子谢过陆氏大义。”
陆恭接过借据,回礼道,“太子妃要建女医署,可以向葛医仙求教一些医治方案,最近葛医仙刚好在我府上。”
陆萸笑回,“多谢陆侯给我提这样的建议,我得空会去贵府叨扰的。”
陆恭可能是替陆妘邀请陆萸前去,之前没有理由登门,如今倒也找到合理的理由了。
地块才批下来,陆萸就已经让人建造住宿楼了,时间紧迫,她等得起,北境的孩子却等不起。
她这些天花了大心思和朝臣周旋,好不容易才拿到认借名单,接下来的时间只会越来越忙。
自古以来,伸手向别人借钱是最难的事,届时他们肯定会有这样那样的理由拖延时间。
当天夜里,夫妻二人躺在行云殿,她和曹壬提明天想去定北侯府看陆妘,不然以后越来越忙,她怕错过了。
曹壬不想陆萸去定北侯府,她这些日子已经这么忙这么累,如果去看陆妘,肯定会影响心情,他不想她身心俱疲。
于是问,“不能等到建好医署再去吗?”
陆萸闷闷出声,“阿兄说可能等不到那时了。”
如此,曹壬倒也不好反对,揽着她,手轻轻替她整理好头发后,回,“想去就去吧,我下朝后去接你。”
这些日子和朝臣斗智斗勇,陆萸累极了,所以很快就睡着了。
曹壬却迟迟不能入睡,她这些日子的不易他都看在眼里,可她不让他插手。如今去定北侯府,他其实想陪在她身旁,那样就算陆氏有人伤了她,他也可以在一旁安慰她。
可他知道不能,太子妃是为寻葛医仙去定北侯府,太子却没有理由。
翌日清晨,二人分两路出发。
陆萸到定北侯府的时候,时间刚刚好,陆妘刚梳洗好,正靠在床头喝药。
她猜想,陆妘的心疾在后世也许就是先天性心脏病,这种病分大小,根据严重程度治好的概率也不一样,有的只需要一个小手术就能恢复,有的却只能等死。
在医术不发达的古代,陆妘能活到这个年龄也属不容易,那也是因为她素来性情豁达。
陆萸出事后,洛阳星火书店的运营管理就全部交给了陆妘统筹,当时陆恭夫妇是极力反对的,可她坚持再三,就只能由着她。
若非因为操劳,她或许还能活得更长一些,陆萸这么想着,忍不住道,“当初就不该让你接手书店的。”
陆妘虚弱一笑,“此言差矣,若非接手书店,我也不会知道女子也可以活出另一种样子。”
接手书店后,每日去星火课堂看孩子们上课,她发现了生命的意义,女子为何只能有嫁人这一条路呢?
当初看陆萸忙到晕倒时她无法理解,可当她真正对这个称之为事业的东西上心时,才真正体会到何为有希望、有意义的日子。
对,就是事业,她终于也有了自己的事业,而非像那些嫁人的闺中旧友,只为一个男人喜怒哀乐,然后日日被后宅那些鸡毛蒜皮的事消磨掉青春。
陆萸看得出她是真开心,可看到她如此虚弱的病体后,心里顿时难受极了,伸手握住她那已经瘦得只剩皮包骨的手,眼泪忍不住落在了她的手背上。
“阿姊”她哽咽出声,“即便如此,我还是觉得生命比事业重要。”
命都没了,还谈什么事业,活着才有无限可能。
陆妘回握住陆萸的手,手上迅速传来一阵冰凉,她笑回,“不用替我难过,你不是说过生若夏花之绚烂,死若秋叶之静美吗?我心向往就是如此,我不后悔接下书店,只是遗憾没能看到你们缔造的太平盛世。”
陆萸离开定北侯府的时候,天空竟然下起了绵绵细雨,寒冷的冬日一旦下雨就意味着未来几天有可能会下雪,既冷又下雪的冬日,也不知道又要死多少人。
撑伞行走在熟悉的定北侯府,她的脑海中不断闪现出当年与陆妘在这宅院中度过的每一天,她今日没心情和葛医仙谈正事,于是和他约好了等建好医署楼再上门。
葛医仙因着与陆歆是旧交,一直给陆妘调理身体,如今陆妘身体越来越差,他的心情也不好受。
不过太子妃主动提出想要就建女医署的事一起商议合作方案时,他没有拒绝,他知道太子妃在做一件没人愿意做的事,这件事在外人看来简直不可能坚持下去,可越是如此,越显得她的坚持何其可贵。
像他这样的医者,有名望也不缺钱,就想尝试以前不曾尝试过的事。
太子的马车侯在定北侯府门外,八喜看到陆萸带着青琼从里面出来,忙上前去迎接,“殿下在车内等您。”
陆萸点点头,快步走过去,然后踩上凳子,将伞递给青琼后迅速钻进马车内,不知为何,她突然觉得冷极了。
曹壬听到外面的动静,刚放下手中的书,就看到陆萸推门进来,还未等他出言询问,她整个人扑进了他怀中。
他既惊又心疼,忙问“出了何事?他们为难你了吗?”
陆萸紧紧地抱住他,头贴在他的胸口,摇摇头,“我只是冷了。”
曹壬这才松了一口气,伸手回抱住她,笑问“这样还冷吗?”
陆萸没有回答,她知道凡人之躯总免不了生老病死,可她还是难以接受曾经如花一样的女子,竟然在短短几年内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凋零。
胸口传来一阵湿热,曹壬知道陆萸在无声落泪,这样的湿热仿佛穿透胸前的衣服灼伤了他的心口。
他手上的动作一顿,然后将下巴放在她头顶上,温言出声,“阿萸,你还有我,回到我们的家,你就不冷了。”
陆萸闻言,自他怀中抬起头看着他,而他正好也低下头看着她。
他眼中的担忧如此明显,眉间全是藏不住的忧愁,想来在太子位上的他也非常疲惫吧?大家都如此不易,她不能再继续伤怀,因为还有更重要的事在等着她。
挂在睫毛上的最后一滴泪终于落下,她红着眼眶,伸出手,用手指轻轻抚平他眉间的忧愁,然后笑道,“对,回家就不冷了。”
曹壬轻叹一声,将她揽回胸前,然后紧紧抱住不松手。
马车徐徐向东宫驶去,绵绵细雨逐渐变成小雨,洛阳内城的青石板路面瞬间变得湿滑,车轮碾压在上面的时候发出“咯吱咯吱”的声音。
他们知道,他们将驶向更大的风雨中,可只要能与对方携手并进,就没有什么可怕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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