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几日,果真如陆萸意料的那样,洛阳迎来了入冬后的第一场大雪,看着白茫茫一片的东宫,她已经不像当年在长安时那样开心了。
她如今满心焦虑没有心情赏景,只能不断催促那些负责排查遗孤的官员能加快速度,当天下午,从北境送来了九十三名孤女和四名男童。
这四名男童皆是四岁到六岁的孩童,平时和姐姐相依为命,因不想和姐姐分离而苦苦哀求地方官员,后来就被一起送来洛阳。
陆萸知道后立马全部收下,并发了一条太子妃令:排查遗孤和孤女时,若有与其相依为命的七岁及以下的男童,女医署也可以收下。
礼记有云:男女七岁不同席,且超过七岁的男童已经可以干活了,想来那些世家也舍不得放手。
女医署的住宿楼还没建好,陆萸便提前让人打扫出东宫最靠北边的月室殿,安置几十个孤儿完全没有问题。
这些孩子经历过丧亲之痛后又经历了朝不保夕的日子,如今好不容易千里迢迢来到洛阳,有吃的有住的,对女医署和太子妃自是感恩戴德。
所以灼华在安置这些孩子的时候毫不费力,他们乖得比绵羊还让人省心。
这次护送孤儿到洛阳的是雁门郡的官员许峰,所以这批孤儿全是雁门郡的将士遗孤和百姓孤儿,他能有这样高的效率,陆萸特意接见了他。
许峰是雁门郡太守的佐吏功曹吏,属九品,由朝廷直接任命,但只负责执行具体任务,不参与郡的决策议事,这次朝廷下发任务后,他立即把之前排查的名单整理出来后,向雁门郡太守主动请缨把孩子们送来了洛阳。
他说北境太冷,刚经历过战事的雁门郡也无余力照顾这些孩子,原本有一百零九个孩子,可在路上又病逝了几个,如今能把这些送到洛阳已属不易。
他还没说自战事发生至今,已经有很多孩子等不到朝廷的女医署就已去世了。
陆萸很欣赏许峰,笑回:“你的做法值得嘉奖,虽然不能全部送来,但也已经救下这么多不是吗?”
许峰听后,心底松了一口气,然后才偷偷抬头看那个传说病的不轻、名声也不怎么好的太子妃。
传言真是不能全信,太子妃生病是真的,但长得貌似天仙,至少在雁门郡看不到这样的女郎,且她能爽快接下孤儿们,心地如此善良,就不是普通女郎能比的。
他收起打量,郑重地向陆萸行大礼,“臣,在此替雁门郡和这些孩子谢过太子妃殿下。”
陆萸笑着让他免礼,然后说了自己的想法,以后雁门郡的孤儿,男童七岁及以下,女童十岁及以下,凡他们的族亲愿意放行的,都可由他送来女医署。
许峰听后,激动难耐,又行了几个大礼,才提了另一桩事,这次护送孩子来洛阳,有一名女子一路相助护送,这女子想向太子妃自荐参与女医署的建设工作。
恐担心陆萸不愿见那女子,许峰接着道,“此女身手不凡,我们在路上遭遇过一次劫匪,是被她打退的。”
陆萸如今正缺人才,一听这话,忙让人把那女子带进来。
进来的人不是别人,正是游历大魏两年的三伏,她低着头进来,还未来得及向太子妃下跪问安,就听到一个激动的声音,“三伏,你怎么现在才来。”
三伏听到熟悉的声音,猛然抬起头,激动地看向上首,眼前的太子妃虽然一脸病容,却是女公子无疑,她怔了须臾,才热泪盈眶的看着陆萸,“娘娘别来无恙。”
陆萸激动地走下来将三伏扶起,“回来就好,我正缺人手。”
许峰原担心私自举荐人才,会惹太子妃不悦,如今见二人是旧识,心底松了一口气,看到他们如此开心,他也忍不住跟着笑起来。
许峰临行前,陆萸又给他安排了一项任务,除了雁门郡,附近的州郡如果想送孤儿到女医署的,也可以由他统计确认后分批送来。
“女公子,接收这么多孤儿,您能准备出足够的银钱吗”灼华担忧地开口。
这些孩子如今确实没有任何产出,可既然打算成立女医署,为何不往更深远的地方看问题呢?她收养这些孩子除了出于怜悯,还考虑到了大魏的世兵制度。
不过她没有向灼华解释太多,“能救多少算多少,其他的以后再说,大不了我砸锅卖铁,节衣缩食去养活他们。”
三伏很能理解陆萸的志向,女公子曾经想把女子书院开遍大魏,如今这女医署可比女子书院容易多了。
她不知道陆萸为何死而复生,心底太多疑惑,不过如今陆萸太忙,她也不急着问,于是主动道,“娘娘想让奴婢做什么,奴婢现在立马去做。”
陆萸道,“你暂时不便出现在我身边,所以先去洛阳星火书店把妘堂姐手中的活全部接下。”
星火书店当初在洛阳新开时,因为要挂谢氏的徽记,所以答应了分谢洐一成的收益,如今陆妘病了,恰好需要人接手,而她也打算让陆氏把整个洛阳星火书店转给谢氏,三伏明面上是陆氏的人,所以提前让三伏去接手比较好。
三伏得令后,直接去定北侯府找陆恭商量了。
陆恭自太子妃接下女医署的项目后,就猜到她会找人接管洛阳书店,所以很爽快地答应了三伏的请求。
第一批孩子安置好,陆萸就开始拿着世家的认借名单挨个上门了,她最先去的府邸是河东柳氏,门下省侍中出自柳氏,那天他认借了两万两。
柳侍中不在府上,接待陆萸的是他的夫人韦氏。
韦氏听完太子妃的来意后,开始哭穷,说什么如今入冬全家上下都要制冬衣,又是年关需要准备祭祖,河东柳氏需要用钱的地方实在太多,他们一时间凑不出那么多银钱。
她说的这些理由,哪个世家没有,陆萸既然上门了,自然不会空手而归,赛哭,谁不会,她不但哭得比韦氏好看,还比韦氏更娇弱。
她边咳嗽边为那些孩子哭诉,哭得上气不接下气的,韦氏在一旁看着立时傻眼了,连哭穷都忘了。
陆萸用手帕压着眼角,哭诉,“我也知道大家的不易,可现在孩子已经住在东宫,我总不能对他们见死不救吧?我和殿下今年的冬衣还未制,就先紧着那些孩子了,殿下甚至为了省下口粮,连晚膳都停了。”
太子殿下过午不食的习惯大家都听过,太子妃也太假了,韦氏扯了扯嘴角。
陆萸又接着哭诉,“我并非要夫人立马把两万两送来女医署,只是想问柳氏能不能从大操大办的年宴中挤出一点余钱来安置这些可怜的孩子?”
柳氏最近确实正打算大办一场年宴,顺便邀请交好的世家故友增进增进感情,只是她才开始预定宴会用的东西,太子妃竟然闻风而来了。
她此时恨得咬牙,却还得一脸为难的看着陆萸,“妾只是个妇人,做不了什么主,夫君既已做决断,妾如何敢私自更改?”
陆萸一听这话,也不再继续哭诉了,而是起身环视了一下柳氏的会客厅,然后道,“夫人既然如此为难,那我也就不强求了。”
韦氏听了这话,心口一松,看来太子妃也很好说话嘛。
不过她还未来得及高兴,就听陆萸道:“只是安置孤儿迫在眉睫,我看贵府有很多用旧了的家具或许能值一些钱,要不暂时先把这些拿去换钱,待过完年,夫人再置办一批新的,也能应应新年新气象。”
韦氏一听这话,立时傻眼了,太子妃这话,怎么听着是要抄家的节奏呢?她从未和如此不要脸的人打过交道呀。
她怔怔地看着陆萸,“太子妃所言,妾为何就听不懂呢?”
陆萸虚弱地笑笑,“就是如夫人所想”话音刚落,她扭头看了一眼身后的青琼。
青琼得令后,立即出去安排了,才一会的功夫,一群穿禁卫军衣服的士兵训练有素地从府门外冲了进来,然后把会客厅里所有家具、瓷器、装饰品等所见之物,甚至连罗汉松盆栽都没放过全部搬出了府。
陆萸边咳嗽边看着韦氏,“多谢夫人慷慨相赠,待我去把这些东西置换成银两,就会送借据过来。”
言毕,不待韦氏回过神,她在士兵的护送下快速出了柳府,那动作异常迅速,哪里还有一点病秧子的样子。
一切发生的太快,谁都想不到病秧子太子妃竟然会带人上门抢东西,所以府兵对太子妃也毫无防备,门卫见到禁军突然涌进来又抬着东西出来,也一时间没想起来要阻拦。
韦氏等陆萸走远了才想起来要去追回,她又气又急,却因自小的世家教养让她骂不出什么过激的言语,只能气喘吁吁地追去门口。
谁知还未等她踏出府门,便听到门口锣声一响,一道浑厚有力的男声大喊,“河东柳氏高义,虽一时凑不出认借给女医署的银两,却将上等家具慷慨相赠,太子妃在此立誓,只要把这些东西置换成银两,就把借据送来,大家想买下这些高档家具者,可去东宫预约登记。”
韦氏一听喊声,忙让门卫闭上府门,靠在门板上气得发抖,那些东西,看来是无论如何都追不回来了,她还得想想怎么和夫君解释今日的事。
陆萸在登河东柳氏的门之前,先去宫里和皇帝要五十名禁卫军,她最近常去东外城看女医署的工程进度,担心年底会有刁民冲撞她,毕竟年底生乱是常有的事。
见太子妃最近在尽心尽力地办事,曹启皇帝也没有拒绝,喊了夏侯湛和太子妃对接具体事宜,于是她带着五十名禁军就出发了。
她给这些禁军的任务很简单,得令后,进去抬东西,除了纸张字画不要,所有值钱的东西全部抬走,动作要快。
就这样,陆萸离开河东柳氏后,又去了闻喜裴氏、汝南袁氏、下邳陈氏三家的府邸,原本她也不想把每家的会客厅都搬空的,奈何他们连借个几百几千两先应付一下的意思都没有。
他们既然不把这个太子妃放在眼里,那她也没有和他们浪费时间的必要。
世家们都喜欢摆排场,讲面子,特别是年关将至,常有访客,会客厅的装潢摆设一家比一家豪横奢华,她一天“洗劫”四个世家,主打一个快准狠,毫不拖泥带水,为的就是打他们个措手不及而来不及收起那些宝贝。
若非天快黑了,她还想再跑一家的,不过,经过这一日,过几日再去其他世家府上,想来就可以直接抬银子了。
蚂蚱也是肉,她不嫌弃钱少,是钱就行,若是他们不给钱,下次她肯定连院中的绿植都给挖走。
外城没有刁民冲撞太子妃,也没人生事,反倒是太子极其妃强势地抬走了世家的东西,一时间洛阳城炸开了锅,都知道忠义侯谢洐是个混不吝的人,哪里晓得他的女儿也是有过之而无不及。
这些被“洗劫”的世家第二天上朝的时候开始在朝堂上激烈抨击太子妃的行为,陆萸倒也毫不畏惧,去给太后请过安后,拖着病体,一步三摇气喘吁吁地赶去了太极殿。
正骂得起劲的大臣见到太子妃突然登殿,立时尴尬的闭上了嘴。
陆萸今日倒也没有昨日强势,她先哭诉了一下刚刚接收的孩子能千里迢迢走到洛阳有多不容易,他们的身世有多么的悲惨,然后才说世家的东西反正都是旧物,换新迎新年也是好兆头。
她解释东西已经全部被人预定,她也不可能再让人还回去了,她只能把借据写给大家。
世家的东西无一不精,她昨日每出一府就让人在洛阳内外城大肆宣传,打着义卖的旗号卖这些东西,多少人争着预定购买呢,她甚至已经打算开个拍卖会了。
一名气不过的大臣愤愤出声,“太子妃如此行径与匪何异?”
陆萸一听这话,擦了擦眼泪后,一脸无辜的看着他,“认借名单是大家签下的吧?我按名单上门借银两没错吧?既然大家手头紧,一时凑不出银两,我想办法帮大家凑银两也没错吧?”
这名大臣被太子妃三连问,问得脸红耳热,一时回不了话。
顿了一下,陆萸扭头眼泪汪汪地看着皇帝,“父皇也觉得儿臣错了吗?儿臣也是救人心切呀!”
皇帝也是对太子妃的行为佩服得紧,他怎么就没想过用这种办法呢?他尴尬一笑,“太子妃先别哭,先听听他们怎么说。”
陆萸剧烈地咳嗽几声后,靠在青琼身上后,虚弱开口,“我知大家只是一时没想起怎么凑钱而已,你们也不用感谢我。若是我再借不到钱,待下一波孤儿送来洛阳时,我会把他们暂时送去各位府上养着,待我凑够了银两再去你们府上接回。”
要么你们借钱给我养孤儿,要么你们帮我养孤儿,而且你们不能养死了,我还要去接回来,太子妃主打一个无赖加胡搅蛮缠,把官员们气得不轻。
他们现在是在说养孤儿的事吗?他们现在是说把东西搬走这个行为。
尚书令杨宪终于开口了,“臣等既已认借,肯定不会抵赖,太子妃也太急了一些。”
有几名官员立马附和,“对,尚书令所言极是,太子妃确实太心急了。”
陆萸一听这话,立马起身一脸不可置信地看着杨宪,急急开口,“众卿怎会认为是我太心急,而不是你们太慢呢?那些孩子如今都住在东宫,要不你们去看看他们过的什么日子?你们等得,可他们等不得呀,来洛阳的路上还死了好些孩子,哦,可怜的孩子呀。”
陆萸说完后大哭,哭得太急一口气瞬间缓不过来,然后当着众朝臣的面倒下了。
一旁的太子眼疾手快,迅速冲过去才将将接住太子妃,他大声喊,“快传太医。”
糟了,太子妃被大家气晕过去了!这样的认知,让众朝臣立时低下头屏住气,没人再发声了。
特别是尚书令杨宪,看着脸色惨白毫无生气躺在太子怀中的太子妃,他只觉得又气又怕,若真把太子妃当场气死,弘农杨氏的名声就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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