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和十七年,甫一开春,陆萸和曹壬都忙得不可开交,二人已经连续两个多月没有在一起用膳了。
能见面说话聊天的时间也很少,经常是曹壬很晚才从宫里回来,好不容易躺在一起聊天,聊着聊着陆萸就累不住先睡着了。
开年的时候朝廷下了新的诏令,凡各州郡遭遇天灾**皆可将孤儿送来女医署,所以才进入二月份,又有大批孤儿送来医署。
才短短一个多月的时间,女医署的孤儿人数竟已突破一千人,男童的数量甚至已经达到三分之一。
陆萸原计划的三栋住宿楼和三栋教学楼眼看还得再增加,于是她又进宫和曹启皇帝要了女医署旁边的地,把原来的地盘扩成了两倍。
任何年代任何时候,人们只要看到如火如荼的建设场景,都会忍不住想到“希望”这个词,孤儿们听到从隔壁施工围墙内传来敲敲打打的声音,想到大魏和女医署都是充满希望的。
当大魏的世家们还沉浸在年节的喜庆氛围中没回过神来时,女医署和谢氏星火书店一样,偷偷扩大了规模之外,还迅速在东市开了一家医馆。
女医馆的牌匾由太学大博士旬衡亲笔书写,这是陆萸找大儒旬维的关系才好不容易拿到手的。
怕旬衡不答应,陆萸让陆弘替她传达:教书育人和治病救人,一个是充实人的思想,一个是强健人的体魄,在某种时候也算是共通的。
旬衡听后毫不犹豫地替她写了“大魏女医馆”几个大字,医馆的门面就在离洛阳华彩阁不远的地方。
东市比西大市冷清,环境也更简单,是陆萸把医馆选在这里的原因,哪怕是民风开放的大魏,女子主动出门看妇科,还是想要隐蔽不被人发现的。
女医馆开业前一天,陆萸让女医署的教学管理人员在洛阳内城和东西两市发放开业宣传手册,里面有医馆介绍,名医介绍,两大医仙的坐诊时间不定,但太医署几名妇科圣手的时间是固定的,凡有需求皆可上门看诊。
女医馆的诊室装修也主打保护顾客**,除了在一楼大厅挂有名医简介木牌,每个诊室的出入口都是不相同的。
葛医仙听说医馆的诊金会直接用在女医署那些孤儿身上,二话不说答应陆萸在开业后连续坐诊三天,徐医仙一听这话,也不甘落后,打算坐诊葛医仙后面的三天。
医馆一经开业,空前的热闹,两大名医的号甚至还得预约,好在女医馆并不按身份地位排号,所以大家只要耐心排队还是有机会看病的。
医馆开业前十天都是爆满状态,担心有人仗势欺人、扰乱就医治安,陆萸又和曹启皇帝要了五十名禁军维护治安。
如今的禁军一听到要和太子妃出任务,就一个个精神抖擞,他们上次与太子妃一起“洗劫”了世家,还亲自见证了一场盛大拍卖会,当他们听到拍卖所得时,想到那些孩子的口粮是他们抬回来的,心底既惊喜又骄傲。
他们归队前,太子妃还向他们承诺,以后禁卫军的所有遗孤都可以入女医署,不限男女,如今听到是为医署出任务,他们一个个抢着报名。
夏侯湛和陆萸对接的时候笑道,“如今我这个统领在他们心中不如您受他们欢迎。”
陆萸听后,笑回,“他们怕你敬你即可。”
夏侯湛点点头,“确实,军队还是得严肃些才行。”
陆萸不知夏侯湛如今是真心诚服太子,还是依然做着双面间谍,所以不敢和他聊太多,不咸不淡地聊几句就让他退下了。
夏侯湛却是真心希望太子夫妇能看到他的诚意,除了皇帝老了,他需要重新找对立场之外,他还从太子夫妇身上看到皇帝身上不曾出现过的真诚。
跟着这样的主人,他就不用每日提心吊胆地担心被帝王猜忌,如今的他越来越祈盼太平安稳的日子了。
女医馆成功开业,陆萸让灼华写信给她以前的师姐们,凡他们愿意,女医署皆可高薪聘请他们入职女医馆。
当初灼华被谢洐的人掳走时,留了书信给她的师父说她找到了家人,如今她写信回去,那边很快就回信了。
有三名师姐愿意来女医馆入职,大魏女医馆还未开业,陆萸就已经让星火学生争相宣传,如今女医馆的名声已传遍整个大魏,所以他们收到信后也没犹豫多久。
任何时候,人力才是第一生产力,她开女医署不能一直在砸钱而没有产出,那样就是算真有一座金山也不够她砸。
所以愿意参与生产且有能力的女童,也不能闲着,一些上过学的女童,如今可以轮流在医馆负责导医。
保证文化课没落下的前提下,他们的药学也要加紧学习,这样才能在医馆中帮上忙。
医馆开业仅十天,入账金额高达一万两白银,这全赖两大医仙,他们也没有提诊金的事,都说是为孩子们尽绵薄之力。
他们这样的美德,陆萸自然不会忘了大肆宣传,太医署的医官们听到后,也就没要开业这十天的诊金。
陆萸坐在华彩阁的雅间,喝着果茶,听着柳如筠上报医馆这几天的数据,心情美滋滋的。
医馆人员爆满,带动了周边商铺的生意,华彩阁就是最大的受益者。
想要就诊的女眷不愿意自己排队,但又不敢离开太远,华彩阁就成了他们休息的首选地,于是茶点生意和化妆品首饰生意也跟着爆火了。
陆萸这些日子过得既累又充实,如今医馆也顺利开业,剩下就是按部就班经营即可,想到最近没回去看萧嘉卉,她从华彩阁离开后直接去了忠义侯府。
谢洐夫妇去年底从谢氏本家过继了一个没了生母的庶子,给他改了名字叫谢欢,并在祭祖的时候重新上了族谱,今年刚五岁。
有了谢欢,萧嘉卉的日子也很充实,她也不像以前那样整日替谢知鱼担忧,如今听到女儿来访,忙开心地带着小儿子去门口迎接。
“阿娘身子不适,以后就不用到门口等我了”陆萸笑着牵过萧嘉卉的手道。
“是欢儿想出来等你。”
“阿姊”谢欢甜甜的喊了一声。
谢欢性子比较木讷,估计和之前的生活环境有关,见到他,陆萸总会忍不住想起她在陆氏,未遇到曹壬之前的那几年。
“阿弟乖,今日有没有好好进学?”她伸手揉了揉他的头顶问。
谢欢没有避开头上的手,忙站直身子认真回答了他今日从晨起至今都做了什么,答得非常仔细。
母女俩见状相视一笑。
陆萸忍不住感叹:“阿弟小小年纪就沉稳得跟个老学究似的,忠义侯府不知会不会被说成歹竹林出好笋。”
这样的笑言,让萧嘉卉也忍不住笑出声来:“你这话若被九郎知道,定要把你轰出去的。”
萧嘉卉已经看明白了,每次陆萸想起什么吃力不讨好的差事,或者想到什么砸钱没收益的项目时,谢洐就会气冲冲地把她轰出去,但回头又忍不住要替女儿去张罗那些事。
谢洐年初就出门替陆萸忙书店的事去了,他嘴上说着书店不挣钱,不值得浪费精力,但还是亲力亲为的跑遍了各个州郡,已经连续两个多月没有回来了。
对这样的父母,陆萸是感恩的,所以她无论多忙都会抽空回来看看他们,哪怕只是和他们斗斗嘴,围在火炉旁品品茶,她也觉得幸福且美好。
母女俩牵着手逛着园子,谢欢则安静地跟在身后,谢洐最有品味和审美,忠义侯府的景致比皇宫内院还要精致,每次逛都会有不同的发现。
眼看太阳偏西,萧嘉卉让人去备晚膳,门卫却来报太子殿下来接太子妃了。
曹壬刚下朝,身上的朝服还未来得及换下就来了这里,他进府后向萧嘉卉行了礼,然后说明此番来意,他要带陆萸去游洛河,所以不能用晚膳了。
陆萸看了一下天,这时候出城估计得摸黑回城了。
萧嘉卉听后,立时笑着把女儿推出去了,离别前还不忘耳语,“殿下也是懂心疼人的,难说你今夜能圆房。”
陆萸听后,一刻都不敢逗留,忙红着脸转身入了马车。
二人入车内坐好,马车开始行进,她刚要张口问曹壬怎么想起游洛河,他就突然伸手抱住了她。
他这次的拥抱和以往几次都不一样,抱得那样用力,甚至让她隐隐感觉到疼痛,但她没有挣扎,因为她从他身上感受到了一股深沉压抑的情绪。
这种情绪,既悲痛又无助,织成了一张细细的网,像要将二人紧紧裹在一起,若没有她拉一把,他可能会一个人深陷在这张网里无法自拔。
不知过了多久,陆萸才轻柔出声,“君期,出了何事?”
“去年的匪祸案已查到眉目,可父皇突然不让我们查了”曹壬沉声回。
陆萸听后,也是一惊,为何年初还催着大家破案的曹启皇帝突然又改主意了呢?
如果只是不让查,曹壬不会这样难过,他肯定查到了什么才会如此,她边思考边轻轻拍着他的背。
不知过了多久,曹壬的情绪终于平复,才抱着她把下巴放在她的头顶,用仅二人能听见的声音,将他查到的向她讲述。
曹启皇帝于五日前突然提出要结案,这让太子和负责这两起案件的官员都大惑不解,奈何皇帝强势至极,便只能先做结案准备。
可曹壬不死心,他的人已经查到一些线索,眼看真相就要水落石出,如此放弃就是半途而废。
于是他没有让他们停下来,而是转成偷偷地去查,谁知,查到的结果却让大家都大惊失色。
石氏确实参与了两起劫杀案,但他们只是提供兵器和部分人马,两起案件加起来实际上参与的有四家世家,除了石氏,还有琅琊王氏、渤海高氏、赵郡李氏。
若只是这样的结果,曹壬也不会情绪波动至此,他们继续深挖下,才知道,长期稳定参与的是石氏,但合作的世家却是更换的,就是说除了这几家,之前还有其他家参与了,他们如今查到兰陵萧氏和河东柳氏也曾参与过。
石氏做劫匪比任何一家都熟练,做得久了,也越来越有钱,就担心遭人妒忌,所以想到偶尔找其他世家下水。
以往他们做得很隐蔽,也从不乱杀人,而这次之所以要如此残暴,是因为不满陛下选了曹壬为太子,他们打算大杀四方,吓唬吓唬皇帝。
他们是想通过这两起案件告诉皇帝,世家并不怕曹氏皇族,他们手里有钱有兵马,他们可以完全超脱于大魏律法之外,他们想告诉皇帝世家才是真正的大魏律法。
“所以,父皇是因为收到某个世家的恐吓,才阻止你们继续查下去?”
陆萸疑惑地问,顿了一下又道,“这理由好像还不够。”
“对,仅这样的理由,当今陛下又怎会退缩,他之所以想尽快结案,其根本原因,是他已深陷其中”曹壬说完这话,痛苦地闭上了眼。
他用了当今陛下,而非父皇,陆萸听后惊恐地抬头看他,“所以,他参与了分赃?”
曹壬闭着眼,忍了须臾才接着解释如此令人发指的真相。
曹启皇帝没有直接分赃,但他收了石氏和高氏的贿赂,对,没听错,一个皇帝竟然收受世家的贿赂,而且不只一次。
国库没钱,皇帝的私库更是没钱,但皇室的排场要摆,皇室的脸面要做起来,那钱从哪里来呢?就只有收受世家的贿赂。
他们还未查清是否还有其他世家贿赂了皇帝,目前查到的就是石氏和高氏,其中石氏贿赂的最频繁,金额最巨大。
所以曹启皇帝之前想查后来又着急结案,是因为他现在才知道那些贿赂是赃款。
倘若贼喊捉贼就罢了,这个贼竟然是当今皇帝,这样的结果一旦曝光出去,曹氏皇室就彻底完了。
届时,曹氏即便坐拥天下,也不会再被天下人拥护,如今的世家虽然拥兵自重,且一副不可一世的样子,但表面上还是和曹氏皇室一派和气,一旦爆出如此丑闻,皇室这个吉祥物不可再用,定会有一个新的世家取而代之。
这个世家可能是杨氏,也有可能是其他手握兵权的世家,而一旦世家纷纷崛起相争,大魏又将迎来一轮新的动荡,百姓又将面临几年甚至几十年的战乱。
所以,曹壬才会如此痛苦,这样的真相,让他不得不向皇帝和世家妥协,他赌不起,那些是无辜百姓的命,也是将士们刚刚用生命换来的和平。
为了追查这样的结果,他的手下死了很多,如今他却只能随皇帝的意愿结案,这让他无颜去面对那些追随他的人,更觉得连身上这个曹姓都是脏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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