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阳上了天,进门时阳光只进了屋一角,现在,阳光已经能照到他们坐的位置。
张先生皱着眉,于屋中来回走动,嘴上小声念叨着。
“这太危险了,你明知是他杀了世家几人,还找他合作,他也不是傻子。”
温煦浅酌一口烫茶,口中麻麻的,他仍坚持道:“这是一个机会。我光明正大留在北平的机会。”
张先生摇了摇头,思及眼前男人的身份,权衡过后冲他说:“你的身份,应该和他们一同去往内地,即便去了内地,也能做些什么。”
温煦眉头轻展,放下手中的茶盏,起身冲张先生说:“没有身份可言,我们,都是中国人。”
“我在,我以为的北平便在。即便东北只剩下一个中国人,那也是中国的东北。平津亦然。”
张先生在他面前呆愣住,眼中闪动,良久抬手拍了拍温煦的肩,错开一步为他让开前路说:“那你便留,我会联系好人。”
温煦迈出空了书屋的最后一刻,听到里头的男人哑着嗓子的一句。
“我老家在奉天。”
那里仍旧有着艰难抗战的中国人。
那里仍旧是东北。
那里仍旧是中国。
长街之上逐渐热闹起来,温煦没做停留,从空了书屋出来,直接走到了对面的茶楼。
沈伊筠在二楼已经等了许久,她也将腹中的话打了几遍草稿。
终于,她觉得妥当时,那人的身影出现在视线。
“阿煦哥哥。”
“等很久了?”
“没有。”沈伊筠摇了摇头,就见对面温煦点起了菜,她攥着手中的杯子,心中想着一定要在上菜前将话说出来。
“沈小姐还需要别的吗?”温煦叫了一声对面没人回应:“沈小姐?”
“嗯?”沈伊筠猛地抬头,看向温煦,听清话后摇摇头说:“不需要了。”
温煦点了头便不再说话,沈伊筠抬头瞧了几眼,轻咳一声后坚定的开口说话:“阿、阿煦哥哥。”
“嗯。”
“我父亲其实......是因为你要接管济仁才要我和你结亲的。”沈伊筠说完,重重吐了口气,一双大眼睛饱含歉意的看向温煦说:“对不起。”
温煦看着对面纯良的少女开口:“我知道。”
“你知道?”沈伊筠瞪大了眼睛看向对面笑得温润的男人。
“商人所图皆为利,沈伯父既是看见了我,那便也是看中了我背后的东西。”温煦用手帕擦净了筷子放在沈伊筠对面,再抬头,看向对面的女子,心下有些无奈,如若不是没有办法,他万万不能将沈伊筠牵扯进来的。
沈伊筠愣愣的看着温煦,想为父亲辩解什么,可又是徒劳,即便再什么事也不懂,这点道理她也是清楚的。
“不必介怀,我想请沈小姐帮我个忙。”温煦双手放于桌上,茶水重新上了一壶,他拎起茶壶为对面斟了一杯继续说:“请你把这张字条交给沈伯父。”
温煦从兜里掏出一张折好的字条,放于桌上,推到沈伊筠面前,手指轻扣了两下,垂下视线不动声色的扫了右前方的位置,淡笑着将手收回,见沈伊筠的手压在了那字条上,他的目光微动,开口:“这是我为沈伯父想的办法,若是沈伯父认为不错,那便明日此时于此处详谈。”
“我......”沈伊筠吞吐着点了点头,将那张字条收进了手包。
菜已经上了桌,这次的目的也已经达成。
“欸,客官对不起,您没伤着吧?”店小二下楼时不小心撞到了靠近楼梯拐角的那位客人,一身黑衣,看着模样年轻壮实。
“不碍事。”那青年看了一眼身上的茶水,再抬眸,正巧与回头的温煦对上视线,那头的温煦并不意外,冲海旭点点头便回身继续同沈伊筠进餐。
大约半小时之后,温煦与沈伊筠起身,温煦再次看了眼斜前方那位客人,与沈伊筠相携离去,目送沈伊筠的黄包车离开后,温煦身侧站了一个人,他侧头望向对方,余光注意着茶楼里的情况,二楼下来一个人,正是方才坐在他们右前方那位客人。
他收回目光,站在阶上,同身侧人小声道:“阿姐不信我。”
佟海旭看着身旁快与自己一般高的青年,眸中闪过此人经年模样,垂眸道:“她担心你。”
“海旭哥。”温煦缓缓摇头,侧首对上佟海旭的目光开口:“你也拦不住我。”
“我没说拦你,你既想做那便去,我守在温家,等你重新回来。”佟海旭抬起手,压在温煦的肩上,用力捏了下,像大哥一样冲他说:“我们信你,也叫他们信你。”
下午三点。
荣昭站在演练场,瞧见了那个没穿军装的人跑进来,老远那人开口叫少尉,荣昭点了下头,转身朝办公室走去。
“少尉。”
荣昭站在室内,接过那人递过来的一张纸,细细看过去,耳边也响起了那人的声音。
“温小爷后边跟着的是佟海旭,温会长的亲信,今早温小爷出门那人就立马跟上了。但我瞧温小爷似乎知道他跟着。”
荣昭抬头,看着他问:“温煦知道?”
“嗯。”那人狠狠点了点头:“店小二下楼撞到了佟海旭,温小爷回头还和他点头呢。”
荣昭拿着手里纸,眸光看向窗外停在枝头的鸟雀,突然说:“故意的。”
“啊?”士兵有些发懵。
“温煦让小二去撞的。”
“您......”士兵说着,眼中神色一动,猛的说道:“温小爷确是与那小二言语了片刻,不过我没听清。”
“嗯,继续。”
士兵眼睛转了转,继续开口:“温小爷交给沈小姐一张纸,似乎是要交给沈老爷。纸上不知说了什么,只说沈老爷愿意便明日午时于茶楼详谈。”
“嗯。”荣昭点了头,手里的纸被放到桌上,他俯视着纸上那七家医馆,一一看过收入的时间,冲身后那人说:“下去吧。”
“少尉,那温小爷......还用盯着吗?”士兵踌躇着问。
“不必。”想来他已经发现你了,荣昭想。
“等等。”荣昭突然喊停身后要离开的士兵,转身冲他吩咐:“查查那个书屋。”
“是少尉。”
温煦......温煦......荣昭舌尖辗转这个人的名字目光掠过手下的纸张,想到前几日父亲说起的平津医药,眼中困惑似是解开,心中道:你现在是商人了,你又会做什么?
“把药价抬高?”
温慧绮同样抬高的声音在书房响起。
“没错,温煦下午去济仁定的。”佟海旭站在温慧绮桌前说:“不止药价,住院费用也高了。”
嘭!
“他在做什么?”温慧绮猛地拍了下桌子,沉声道:“他去哪儿了?”
佟海旭看了眼发怒的温慧绮,担忧道:“你注意身体,温煦有自己的想法。”
“他究竟要做什么也不和我明说,现在搅出这番动静来,又和沈家联系上,叫我怎么不担心。”温慧绮蹙着眉头闷声道:“难道叫百姓都知道他是个卖国贼吗?温家受不了此等耻辱。”
明天。
明天平津就会知道温煦这个名字。
“拦不住了。”佟海旭将药瓶打开,放在桌上,朝温慧绮推过去,温声说:“平津医药八成已经在他手里了。”
“沈家明天就会给他牵线。”
温慧绮仰头吞下药丸,冲他说:“别告诉奶奶。”
“我明白。”
二日午时,一辆黑色的汽车在长街缓慢行驶,车窗半开着,里头的人能听到外头的声音。
“涨了涨了。”
“怎么如今涨的这么厉害!”
“全城的药铺基本都涨了,就剩几家,现在人乌泱泱的根本进不去。”
“听说是温家换了管事的。”
“那不就是温家小爷?”
“温小爷回来了怎么——”
“呸,一家温良出了个狐狸!”
“这世道赚救命钱,真是阴损呐......”
车里前两人听着耳边的谩骂,对视后,朝温煦看过去,那人竟闭着双目假寐,指尖的轻晃叫人明白此人并未睡。
“少爷,关窗吗?”陈乐康犹豫着冲身后人说道:“风太大了灌耳朵。”
“不必。”温煦眯着眼,闻着味道问:“茶楼可要到了?”
李北一朝外看了眼回道:“到了,少爷您真神。”
温煦睁眼,轻笑一下,捏着手里的怀表说:“走,去见见沈老爷。”
李北一下车跑到温煦这边开门,温煦掀袍下车,于车前立定,仰头望了一眼茶楼的牌匾,又将视线望向了不远处那摩肩接踵的药馆,手指在表盖上摩挲了纹路,问道:“那是谁家的铺子?”
乐康在温煦身后看了眼说:“少爷,那是东城郭郎中的铺子。”
温煦只看了乐康一眼,三人抬脚冲茶楼走的时候,乐康在身后说着:“郭郎中我跑了三天,就是不卖,说那是自己的营生。”
店小二一早在门前等着,温煦一上来,那人便笑着开口:“温小爷,沈老爷在二楼等您呢。”
这话一出,茶楼里的人皆朝门口望去,好奇这温小爷是何模样。
一席月白锦缎长袍衬得人身形卓越,气质出尘,身前曲起的手中捏着一块儿怀表,铜金与面上那架金色眼镜呼应,显得那人面容格外白皙,挂脖链条垂在颊边随着那人的动作轻晃,总是将人的注意引到那上头去。
“烦请带路。”
待人彬彬有礼,和煦温润,言谈间字眼雅致,敬词居多,于店小二交谈尚且如此,遑论他人。淡笑间眉眼舒展,薄唇轻抿,展眸对视时,神色淡然,未见轻蔑,似乎众人于他,皆是一样的距离,远近适宜。
一入眼便是这副样子,叫人生不起厌恶。
这样的人,就是那哄抬药价的温小爷?
人不可貌相,人不可貌相啊......
品茶人抿着唇齿间余味,心中感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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