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庭周旋风式摇头,结巴道:“这、这、这有什么好在意的。”
他有的顾凌寒也有,许庭周脑袋空空,只是担心顾凌寒看见他身上乱七八糟的伤而已。
但是很奇怪,昨天刚被老爹揍,今天就不疼了。可能长大了,身体素质也变强了。
“起来吃饭。”顾凌寒离开卧室,声音又传回来,“一次性洗漱用品在卫生间。”
许庭周赶紧爬起来,身上的衣服很宽大,而衣柜上挂着他昨天穿的衣服,已经洗好烘干了,散发出浅淡的洗衣液香味。
手机也充满了电,显示中午十二点零五分。
许庭周懊恼不该冲动喝酒,拿着衣服去卫生间换。心里五味杂陈,顾凌寒是他这辈子见过待客最周道的人,要放在古代,哪有大少爷屈尊降贵伺候人洗澡洗衣服的。
吃完饭,许庭周对顾凌寒表示深刻感谢,顾凌寒只平静地说不客气。
没别的事,许庭周匆匆和他告别,往家里赶。
钥匙插进锁芯,转动齿轮,开门的一瞬间,许庭周松了一口气,幸好父亲还没起。
口袋里电话铃声响了,吵醒屋里的醉汉,他骂骂咧咧地吼:“有病吧,艹!”
许庭周走到屋外接听,熟悉的女声传出来:“刘芬芳女士病情恶化,需要进行抢救治疗,麻烦许先生过来一趟,签……”
听她说完,许庭周跑到路口,双手颤抖着在手机上打车。
冲进医院,他感到一阵目眩耳鸣,勉强撑着墙壁走到病房门口。
“家属呢?”医生问。
许庭周:“我……”
“未成年不可以签字,叫你的家长过来。”
一个小时以后,父亲带着一身未消散的酒味来到医院,奶奶被推入抢救室。
八个小时过去,许庭周靠着医院冰凉的椅子,头痛得厉害,却怎么也不敢合上眼睛,直到呼吸灯变绿,奶奶转入新的病房。
老人瘦骨嶙峋,身上插满管子,两天后才醒过来。她混浊的眼珠转了转,喉咙发出沙哑声音。
许庭周双眼发酸,握住老人的手,别开脸说:“我在。”
那些透明的管子化成长鞭,抽在许庭周身上 ,留下无数疤痕。
距离毕业还有不到一个月,许庭周向学校申请不去学校,但被驳回了。
许庭周直接逃了课,班主任在一个工地找到他,他全身都是灰尘,双手被磨起血泡。看见班主任的时候,失神愣住,僵硬在原地。
后来学校批准了他的申请。
经过及时治疗,奶奶的病情好了很多,却还没达到出院标准。
因为给奶奶治病,家里负债累累。
为了凑钱,许庭周依旧会去给顾凌寒讲题,次次掐点下课,走得火急火燎,十分匆忙。
许庭周发觉最近握笔时,双手总会无端颤抖,五月十九号的下午,顾凌寒提出带他去医院,许庭周不想再欠人情,随便糊弄过去,下了课赶紧离开。
转眼六月,考试七天倒计时,许庭周把补课的工作辞了。
高考前一个晚上,顾凌寒发来一条消息,问他有没有空,等考完了一起吃个饭。
许庭周没有回,顾凌寒也没有再问。
等到出成绩报完志愿的那天,许庭周从医院走出来,给顾凌寒发消息,撒了个谎:不好意思啊,手机不小心摔坏了,现在还能一起吃饭吗?
半分钟后,顾凌寒回:好,我来接你。
许庭周:老地方。
来到河边广场,许庭周靠着椅背,闭目养神。
顾凌寒很快就到了,和他并排坐在一起,椅子没有多宽,许庭周听得见他和朋友打电话。
“哟,顾大少爷,第一次主动找我竟然是这种要求。”电话里的声音很年轻,带着调笑:“怎么,是和小女朋友约会?”
维格里斯酒店顶楼,露天餐厅,音响流淌舒缓的英文歌,黄色柔光晕染着玻璃围栏,放眼望去,华灯初上,视野极佳。
顾凌寒把牛排切好放到许庭周面前,和服务说话,过了一会儿,服务生盛上两碗米饭。
又过了半个钟,上的都是中式菜肴。右边是山药排骨汤,左边是时蔬,都由顾凌寒一手安排。
许庭周笑:“顾大少爷,真把我当女朋友啊?”
筷子停在半空,顾凌寒看着他点头。
许庭周道:“行,那等会儿送我回家。”
顾凌寒微垂眼眸,分不清是不是在笑。
酒足饭饱后,他们沿着河岸的人行道一直走,漫无目的,路上随便聊几句,像相识多年的好友,享受闲散时光。
走了有一段距离,看见不远处的临川大桥,许庭周停下脚步,靠着河岸栏杆,任由晚风迎面而来。
A市临河路段向来热闹,人群和车辆川流不息。
许庭周的眼睛对不上焦,蓝色路牌上的大字怎么都看不清,耳边只剩风声。
他闻到刺鼻的消毒水味。
——“病人生命体征不稳,血糖指数超标,必须马上进行手术。”
——“如果顺利,后续所有费用加起来,大概需要六十万。”
——“贱胚子,读那点书有什么用,浪费老子钱。”
——“赶快把贷款还了,不然下次就等着给你奶奶收尸吧。”
……
少年把头垂下去,露出嶙峋的脊椎。身旁的人偏头看着他飘扬的碎发,手抬起又放下。
这个人好像有很多很多很多的心事。
八月。
各大高校录取通知书相继发出,顾凌寒把延华大学厚重的盒子摆在桌面,给许庭周打视频电话。
“恭喜你啊。”对面关了摄像头,声音疲倦,像刚睡醒。
顾凌寒问:“身体不舒服吗?”
“嗯。”
很难得许庭周会承认生理上的疼痛。
“等我。”
“好。”
其实许庭周只是昨天睡得晚了,有点累,迷迷糊糊应的声,没有生病。
林荫大道,两人散步。大树垂下长长的须,有些自然脱落掉在地上,像一团盘起来的蛇。
许庭周小时候走夜路没打灯,踩中五步蛇差点被咬死,以至于很多年走路都害怕地上有长条状的东西。
这满地树须,晚上路灯又暧昧,许庭周走着走着就被吓一大跳,到处闪躲,把顾凌寒的鞋踩得全是污渍。
顾凌寒却没有愠恼,将许庭周推上台阶,弯腰背起他。
这一刻,顾凌寒在许庭周心中如一颗参天大树,要是顾凌寒再大他二十岁,许庭周愿意认这个亲爹。
十年怕井绳,许庭周的心脏跳个不停,抱紧顾凌寒的脖子发誓以后再也不走这条路了,下次可没有像顾凌寒一样的好心人。
被顾凌寒背着,许庭周并没有觉得别扭,班里那些男生课间嬉戏打闹,搂搂抱抱,比这更过分的都有,经常你亲我一口我亲你一口,见怪不怪。
沈重阳崴脚的时候,他也背过沈重阳上下楼,沈重阳感天动给他拉横幅,潸然泪下摸着他的头说:“爹没白疼你。”
顾凌寒对待朋友像对老婆一样好,许庭周不执着认他当干儿子,由衷慨叹,这辈子认识顾凌寒,值了。
他们旁边经过一对小情侣,男生背着女生小跑,俩人笑声在风里轻轻擦过,女生欢呼:“亲爱的,这树须好像倒挂的长虫哦。”
许庭周头皮发麻,来不及再对顾凌寒感动,把脸埋进他的颈窝。
顾凌寒走得很慢,许庭周紧闭双眼,闻到他身上很清淡的香味,快睡着了,被掂了一下,许庭周差点掉下来,看着顾凌寒的半张侧脸,半梦半醒问:“到家了?”
“没。”
虽然顾凌寒有着超乎年龄段的成熟,到底还是个少年人,藏不住喜欢捉弄人的心思。
许庭周不计较,因为自己实在不想下来走路,甚至还以夸顾凌寒达到偷懒目的:“顾凌寒,你是我见过最最最好的人。”
兄弟情深义重,要是顾凌寒需要,许庭周愿意愿意为他上刀山下火海。
“能有多好?”
“就……”
许庭周昧着良心说不出像爹妈一样,毕竟他爹半吊子,还没沈重阳靠谱。沈重阳对皎云就好得过分,代换角色,许庭周说道:“像男朋友一样好。”
“那我能不能当你男朋友?”
许庭周打了个哈欠:“好啊。”
和顾凌寒相处一年时间,许庭周以为顾凌寒不喜欢和人插科打诨,但是他的录取通知书下来了,肯定开心坏了,反常一点也正常。
顾凌寒不再接话,八成也受不了这么恶心的玩笑话。
许庭周岔开话题问:“我很重吗?你怎么走得这么慢?”
“不重,摸着硌手。”
“你什么时候摸过我?”
说完,许庭周才想起顾凌寒帮自己洗过澡,就算同性相斥,这么私密性的事提起来还是会羞臊。
问这话无疑是搬石头砸自己的脚,顾凌寒必然想让他闭嘴才这么回答。
许庭周选择缄言。
沉默以后胡思乱想,许庭周做了一个大胆的决定——他想找顾凌寒借钱。
这个念头一闪而过,顾凌寒像是好说话的人,也不像那么好说话的人。
毕竟认识仅仅一年就借几十万的债,还说不定什么时候能还,顾凌寒大概率会把他当成一去不复返的诈骗犯。
许庭周盯着顾凌寒发呆出神,欲言又止。到岔路口分别,最终还是打消了念头,和顾凌寒说再见,转身要走。
顾凌寒却伸手拦住他:“就这样吗?”
许庭周怔愣,顾凌寒温和的神情又让他鼓起勇气。
路灯下长长的睫毛在眼底铺开扇面阴影,他嗫嚅着开口:“我……”
顾凌寒安静等待。
“我想……”
很为难,许庭周一个字一个字往外蹦:“我想和你……”
顾凌寒打断他的话:“你想清楚了,开口就不能反悔。”
“嗯。”许庭周用力点头,表情坚定。
但是他实在太磨叽,顾凌寒低头吻了他。
八月树上小虫子的声音很大,嗡嗡嗡叫个不停。
许庭周也自己不知道是怎么回到家的,只记得自己像触电一样,推开顾凌寒后疯狂往前走。
一夜漫长,许庭周躺在床上辗转反侧,不敢打开手机。
脸颊滚烫,唇上的柔软触感似乎还未消散,是那个淡淡的,轻飘飘的吻。
为什么会这样?为什么没早点把“借钱”两个字说出来?现在还能问吗?顾凌寒是什么意思?
或许是靠得太近,风吹头发丝碰到了呢。
从国外回来的人就是开放,道别都亲人嘴巴。脑子乱成一团,许庭周索性选择遗忘。
下午他又去了医院,缴纳治疗奶奶换药的费用,最后钱包余额只剩下六块。还有两周就开学了,学费也是一笔不小的开支。
医院椅子冷冰冰的,寒气透过薄薄的T恤窜进皮肤。
旁边两个中年阿姨在聊天。
“诶,你知不知道刘婶家的事?”穿花短袖的阿姨说,“就刘婶她女儿,才高中毕业,因为长得好看,半年前傍了大款,据说那男的给她买了一套房,还送了两部车。”
带红帽子阿姨面露鄙夷:“早知道了,刘婶显摆成那样,生怕别人不知道她女儿厉害,嘁,有钱男人不就爱玩这些年轻漂亮的姑娘,等过几年人老珠黄就踹了。”
穿花短袖阿姨说:“你还别说,人家可不是小三,是正儿八经结的婚。”
“那还不是看上了钱?我还知道个更厉害的。”
“什么?”
“我家对门那小子,晚上吵得人睡不着觉,我和老公去敲门,才发现他带了个男人回来。”
“啊?!”
“后来那小子搬走了,是他屋里那男人来接的,听我儿子说,那男人开的卡宴,豪车!现在有钱人不止玩女人,连男人都不放过。”
“这种应该叫同性恋吧?”
“同性恋?男人到最后都会娶妻生子,只不过是看见长得俊的,一时兴起涂新鲜罢了。”
“那是,两个怎么可能男人爱来爱去,还上床,想想都恶心。”
“一个图钱一个图身体,你情我愿,是男是女都一样,本质和嫖没区别。”
……
手机消息提示音不停响起,许庭周仰头望着天花板。从昨天晚上回到家,他就把手机关机了,直到刚才才打开。
电话打进来,许庭周滑到接听键。
“你在哪儿?”
“医院。”
对面沉默了一会儿,问:“又生病了?”
许庭周没有说话,挂断电话,继续看天花板。
过了一会儿,用于补课发工资而绑定的银行卡发来消息提醒,显示交易入账五万两千元。
交易时间:凌晨五点二十分。
交易对象:顾凌寒。
交易备注:自愿赠与,永不追回。
聊天框里发来几段很长很长的文字,许庭周没有勇气看,也不敢看,长摁点了删除。
几个护士从他面前走过,护士长对着对讲机说话:“李主任,八号床病人目前血氧饱和度91%……”
医护人员把奶奶推进ICU病房,冰冷器械滴滴滴地响。许庭周在门外守了一天一夜,父亲的身影从未出现。
手术结束后,医生拿着报告单对他说:“当前病人生命体征已经稳定,不过还需要观察一段时间。早上已经联系到肾源了,如果你们考虑好了,尽量早点签字。”
入夜。
许庭周来到顾凌寒的住所,进门第一件事,抱上去亲了他。
一切自然而然,不言而喻。
和大多数人一样,一起吃零食看电影。
顾凌寒拆了薯片喂到许庭周嘴边,叫了很多遍,许庭周都没有反应。
电影正播放着主人公参加葬礼的片段,一副死气沉沉的画面。
顾凌寒把电影关了,许庭周还是直愣愣地看着前面。
顾凌寒顺着他的视线,拿起柜台上一个小玩偶,摇了摇他的肩膀:“在看这个?”
许庭周没有表情地应了声嗯,突然又神思回归,牵起嘴角对顾凌寒笑。
回家以后,顾凌寒发来一张照片,是那个玩偶,并用文字附带这个玩偶的来历。
顾凌寒:我放你口袋里了。
许庭周摸了摸口袋。
真的在。
随后手机提示音响起,银行交易提醒,入账十三万一千四百,一模一样的备注,顾凌寒又发来消息:宝宝,收下吧。
许庭周捏着玩偶,手有一点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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