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子是十年前父亲和大伯合伙新建的,一共三层,一楼是公共区域,二楼属于父亲。
自从高中毕业,许庭周就把自己为数不多的东西全部搬走了,他的房间空空荡荡,只有一张床和一个柜子。
许庭周抱了一床被子到客卧,正准备铺开。顾凌寒刚洗完澡,擦着头发过来抓住他的手:“不可以一起睡吗?”
许庭周拒绝:“不可以。”
“在家都是一起睡的。”
“如果明天来客人,看见两个大男人躺在一张床上,你觉得像话吗?”
“锁门不就好了。”
“不是锁不锁门的问题。”
绯闻从村头传到村尾,恐怕这辈子都别想抬起头。
顾凌寒却说:“我见不得人吗?”
许庭周放下被子,耐心道:“跟你没关系,有时候唾沫星子能淹死人,既然改变不了别人,那就改变自己。”
顾凌寒一掌合上门。
又是闹哪样。
许庭周看了他两秒,说:“我困了,先去睡,被子你自己铺。”
顾凌寒也看着他,不让步。
许庭周:“轻轻松松就能规避的事,为什么非得给自己找麻烦呢?他们又不重要。”
“不重要你还那么在意?你顾虑这顾虑那,谁都能在你心里占一席之地,偏偏把我放到最后。”
许庭周:“也没有你说的那么严重啊。”
“不严重为什么不可以一起睡?如果你又像昨晚那样悄声无息地走了,我上哪儿找?我又不逼你敲锣打鼓昭告天下,门一锁也没人撬,你怕什么?”
无奈这也能吵起来,许庭周说不过他:“好好好。”
顾凌寒一把将他抱进卧室,单手关门落锁,窗帘拉严实。
“许庭周,如果你不想,我可以不要名分,但是你不能连地下情都没收。”
“好了,睡觉,别说话。”
屋外的虫鸣声很大,许庭周熬到三点钟,依旧精神抖擞。但他没有起来,翻了个身,看着身旁的侧脸,断断续续入梦,凌晨五点听到刺耳的公鸡叫,睁开眼睛什么也看不清,昏沉又睡过去,再醒时也才七点。
最近一直这样,过段时间会好的。
八点顾凌寒叫他起床吃早饭,之后他们一起去市集买了些菜。
回到家,许庭周在父亲的卧室找到一本手写电话薄,把几个熟悉的名字记下来,一一打电话询问有没有空聊两句。
只有两个得到回应。
一个是父亲的舅舅,但他近几年生病,很多事都已经忘记。
一个是从前卫生所的医生,虽然年过耄耋,神志依旧清明。他在电话里说有东西要还给许庭周,准备亲自过来一趟。
许庭周担忧他年纪大了行动不便,让他在家等着,自己去拿,但孟志康坚决要来。
许庭周刚跑出岔路口,就看见老头风风火火拐出斜坡小道,站老远庭周庭周地喊。
孟志康握着一个老旧相机:“你小时候去我家落下的,上面还有你刻的字,最近收拾东西才翻出来,已经过去十几年了,不知道还能不能用。”
院里有棵拐枣,是曾祖父种的,今年还枝繁叶茂。
扶着老人进门,许庭周搬了两张板凳到院子里。早上何婶送来一筐刚挖不久的花生,顾凌寒放水炖了给他当零食,许庭周一边吃着,一边听孟志康讲往事。
“我四十岁的时候,家里破产了,从城里回来,一直在村里卫生所给人看病。那会儿你爸还小,大概七八岁,他是村里有名的混孩子,经常有小娃娃来我这看腿看胳膊,全是被他揍的。”
“但是你爸自己也好不到哪里去,有一次有个娃娃手指头折了,一路哭着来找我,你爸害怕,躲在门外看,我骂了他两句,他和我顶嘴,刚好那娃娃的妈来了,把他抓回家,扔到你爷爷面前,叫你爷爷赔钱。”
“你爷爷脾气不好,抄棍子差点把你爸打死,满地都是血,他站不起来,自己爬来卫生所,边哭边说好痛。”
“你奶奶死得早,你爷爷也不管他,你爸从小调皮捣蛋,让村里很多人都头疼,一旦到家里告状,你爷爷只会打他。你爸身上经常有荆条的痕迹,瘀血一两个月都不散。”
“你爸过得苦,还以为长大了不会像你爷爷,结果完完全全捡你爷爷的脾气。”
“你以前有个哥哥,是你妈生的,但被火烧死了,那个娃娃可惜啊,都已经十岁了。”
“在他死之前,你爸钱丢了,以为是他拿的,打得半死不活,他就不开口说话了。那个时候冬天,太冷了,他烧柴烤火,结果没注意火烧到身上,就这么烧死了,可惜啊。”
“你妈从你哥死了以后,天天和你爸吵架,骂他把亲儿子打死了,你爸妈关系就一直不好,有时候还动手,后来你爸在路边捡到你,他们就没有再吵架。”
“你小的时候,你爸还没那么暴躁,但是到后来又不知道怎么了,脾气变得很差,经常对你和你妈拳打脚踢。”
“十几年了,你可能忘了,有天晚上你不敢回家,偷偷跑来找我,说你爸要杀你。”
孟志康叹气:“造孽啊。”
许庭周笑着摇摇头:“我都忘了。”
孟志康突然道:“你家里那个男娃,我记得,那天晚上你带他一起来的。”
许庭周想到什么,进屋拔掉相机充电头,摁开机,给孟志康看第一张照片,问:“这个?”
“是啊,你们都没变。”孟志康点头。
“原来是他吗?我记不清了,只记得有次从井里捞起来一个小孩。”
许庭周抬头看顾凌寒:“你有印象吗?”
他点头。
“这么巧啊,我说第一次见你,怎么那么眼熟。”
顾凌寒搬了一张凳子坐在许庭周旁边,许庭周把相机递给他。
照片里环境昏暗,背景杂乱,两个男孩的头挨在一起,大概十一二岁的模样。躺在一张小床上,虽然笑得灿烂,眉眼却掺了一丝苦,看起来可怜巴巴。
许庭周皱起眉头,低声问:“你和我说小时候被绑架,差点没命,是这次吗?”
“嗯。”
许庭周不说话了,盯着照片看,很久才叹息道:“原来我们这么早就认识。”
“嗯。”
“你一直记得,那高三第一次见面的时候,是不是认出我了?”
“才过了五年,你除了长高一点,没有任何变化,我当然记得。”
“记性真好。”
许庭周的记忆就像设置了清零程序,没过两三年就会自动回档。如果现在在大街上碰见大学同学,他可能都想不起来对方的名字。
孟志康:“庭周,以前你亲妈来找过你,只是被你爸赶走了。”
许庭周若有所思。
孟志康:“在你很小的时候,你亲妈经常来看你,她还准备带走你,被你爸告上法庭,她去坐了几年牢,出来以后也经常来,但次次被你爸打走。现在你大了,可以去找她了。”
许庭周笑:“大学的时候就找到了。”
孟志康:“过去十几年……”
……
花生吃得口渴,许庭周接过顾凌寒递来的水。
上初中以后,许庭周和父亲的交流很少,和家里人交流更少。
他小时候就猜测,或许父亲存在心理方面的疾病,只是看医生需要很多钱,通常没有直观表现在生理上,大人们都称这样的人为“疯子”。如果哪天突然出现异常行为,就会被贴上“中邪”的标签,根本不会联系科学解释。
可恨之人也有可怜之处,人本身就是很复杂的动物。
还有母亲,俩人相认时,许庭周也才二十岁,说完全没有怨言不可能,可杨兰华从没提过自己来看过他,也没提过因此坐过牢。
一次性知道很多事,许庭周心里五味杂陈,不知道该怎么形容。
桌面摆好饭菜,顾凌寒做的,做完就不知道跑哪去了,楼上楼下都不见人影,打电话也不接。
许庭周给他发了消息,分了些菜出来,等孟医生吃完饭,把老人送回家,路过广场的篮球场观看台,看见顾凌寒一个人坐那儿,不知道在想什么。
许庭周没有走过去,拿出手机打电话:“菜都凉了,快回家。”
“我不饿,你们吃,不用等我。”
“我找不到你,让孟爷爷先吃了,你快回家,我们一起吃。”
顾凌寒抬头看见不远处的许庭周,说:“好。”
两人并肩,相对无言。
风从他们中间穿过,吹得好远好远。
饭桌上,许庭周问:“洋葱熟了也辣吗?”
顾凌寒低头:“嗯。”
许庭周夹了一块鸡翅放进他碗里:“你已经有能力自保,不会再遇到劫匪了。”
筷子收回来,许庭周却听到他的叹息:“你怎么吃了这么多苦啊。”
许庭周笑:“都过了。”
“如果我早点遇见你,你就不用受那些罪了。”
“我们同岁,就算你再早一点遇见我,你也只有那么大点。”许庭周空出手比划。
“我可以带你走。”
“没有如果,一切发生都是必然。”
“对不起。”
“我的经历跟你没关系,不要总是道歉,我讲道理,不会怨天尤人报复社会,也没敏感到不能提及过往,偶尔把那些当做谈资感慨,并没有什么。”
吃完饭,顾凌寒又去外边游荡,晚上十点才出现在门口。
后天还得上班,许庭周实在不放心他这副失魂落魄的样子能开车。
“我买两张票……”
话音卡在怀抱里,温热水珠沿着脖颈滑进衣领。许庭周拍了拍他的背,沉默。
站到腿发酸,顾凌寒终于肯松手。饶是藏得再好,离得那么近,一眼就让人察觉出问题。
许庭周摸着他红肿的眼尾,啼笑皆非:“你这样,好像被我卖了,还要哭着跑回来帮我数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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