难道游戏打太久真的会死?沈选无比惊诧。
他好像看见自己死了。
他的视角蓦然间从显示器转到能看见自己肉身的角度。他看见自己栽倒在桌上。
像有一把钳子拔着他的脑袋把脊骨从皮囊里抽了出来,周边一切缓慢消散。消散之前,他清楚地听见耳机里队友的叫骂还在继续,看见时间跳到了下一分钟。
那把钳子没问他的意见,拽着他的头脑脊骨连带着所有意识从浓稠的一无所有的黑暗中穿过。
醒来的时候他发觉自己真他爹的变成女人了,还被扔在深山野岭的荒草丛里。
脑袋里适时响起机场广播一般的通告声,向他说道:“恭喜通过社会化适应评估,来到最终的试炼场。”
“什么鬼东西?!”沈选咒骂道。张口是甜美的女声,这让他很不适应。
广播还在继续:
“请注意您的右手中有一枚硬币。这是打开出口大门的凭证,请一定要保管好这枚硬币,不论因何原因丢失,或被他人抢夺,导致最终无法打开出口大门,都将视作评价失败。评价失败后,您将直接被注销。”
什么社会化适应评估,什么试炼场,什么钥匙什么注销,他统统都听不懂。
不对,他发现自己居然能懂。
通过社会化适应评估是说明他对当下的群居社会适应倾向友好,不具有破坏性。
他正在参与一项筛选,试炼场是他所处的这一片山岭,相当于许多游戏中的新手村。
他知道自己现在还没死,而所谓的注销,才是真正将他杀死。
他看向自己的手中,确实握着一枚硬币。
银色的一元硬币。数字那面正对着他。数字外围有一圈简单花纹,像太阳的简笔画,又像表盘刻度。一个圆圈,四面是直直的光芒,另外的八个方向是扭曲的曲线,或许是火焰的形象。整体看起来又像是齿轮。
背面只有两个相对的三角浮雕,不知道代表着什么。蝴蝶?沙漏?看不懂。
那广播接着说:
“本次考评参加者共二十人,最终离场名额最高为十人。各位被考评者之间无避忌条件,可能在场中相遇。特别说明,场内引入非本生态古生物,具有较大破坏性。本次考评没有规则限制,唯一通过依据为成功离场。
“限时三个日夜,您可以在左上角看见倒计时数值参考。
“现在,考评正式开始。”
沈选兴奋极了,真正的丛林,终于有他可以发挥聪明才智的地方了。
赋新者对外利用项目部每年都在超预算,这让辛尔敏很心烦。
他很少涉足寄种人所在的地方,但适逢又一年预算季,经济问题让他不得不亲自前来视察,看看是否还有可以省钱的地方。
他到试炼场,新一轮考评刚结束,被戏称为“狗官”的试炼场犬型机器人正往外抬失败者尸体。也有还没死的,被强制进入睡眠模式。
有一条隐藏条款被试者们都不知道,如果考评时间结束时,被试者还没死,并不会真的立刻被注销。监视器背后那些头发掉光的工程师们将针对试炼中的弱项进行修正和强化,而后将失败者们消除记忆重新投进试炼场。
最多有三次机会。也是为了省钱。
辛尔敏看见某一台监视器上机器狗正往外抬担架,担架上四仰八叉躺着一个橘红色头发的女人。鬼使神差地问:“她的头发,为什么是这个颜色?”
赋新外用项目的负责人不知道这个问题是在考验自己哪方面的知识,试探着问:“或许是因为,寄主是原本南大陆的凯勒人种后代?这些人天生就是彩色的体毛?”
“我是说……”辛尔敏如鲠在喉,他是想问,这么具有标志性的色彩,为什么还会被使用?想想觉得不公平不恰当,又说,“算了。”
想说什么就直接说不行吗?不知道到底在暗示什么。赋新部负责人在内心一阵咆哮,好不容易忍住没翻白眼。
“要被注销了?”辛尔敏拿过考评分析,看见重复次数3/3。
“是啊。校正组已经尽力了。”
“把她留下来吧。”长官提出不合理的要求。
“为什么?”负责人一阵诧异,“这个命核表现很差劲。第一次没走几步踩到赤鸟,被扇到试炼场边缘卡在缝隙里晕了三天。第二次也是赤鸟,它就是站了起来,啥也没干,他又吓得晕了过去,说是巨物恐惧症。这次走远了几步,但是吃了毒蘑菇晕了过去,还没醒呢。一路上不停抱怨变成女人胆子小了、肚子饿得快了、没力气了。愚蠢、怯懦、卑劣,没有被留下来的理由。”
“……天赋不错。”长官将评测分析递还过去。但听起来也很像好不容易找的理由,而非真心话。
“但他根本不知道怎么运用自己的天赋。”
“接下去我有三天假期,我会亲自训练他。如果最终还是通不过试炼场,再按流程注销就是。”
长官心,海底针。
负责人万分的不解。难道是想要将垃圾塑造成艺术品,来证明负责赋新项目的他们都是垃圾?
越想越气,直言问:“那这个费用问题呢?”
“……我个人报销。”
“可是涉及到的资源占用,还有影响原来工作安排的部分呢?”
“……明年再给你们涨百分之五的预算,可以了吗?”
这么决绝?负责人更是觉得捉摸不透。但这样的条件也不是不能答应。
“您立字据。”
沈选心想自己是下地狱了。
他起先大概明白为什么,关于升任领导的那位女同事的八卦绯闻,确实是他瞎编的。但开个玩笑嘛,有什么大不了的?
他被吊起来打,用各种见过没见过的刑具,打得他终于意识到这是多么严重的事情。
他诚恳地、发自肺腑地忏悔。
但没人来宽恕。将他虐打得很困惑,难道该忏悔的并不是这件事?
于是他几乎将一生所有的罪都忏悔了,追溯到上幼儿园之前偷走了奶奶的假牙藏进旱厕。他根本不记得这事,大人们当作他调皮可爱的笑料讲了无数遍,就权当他干过吧。他忏悔了八百多遍,依旧没有人来宽恕。
他怎么想也想不明白,他没杀过人,没背叛国家,到底犯了多大的罪,值得被拔掉舌头、指甲和牙齿?如果他有罪,应当是法官来判罪,最多将他投进监狱,再多给他一死?凭什么要遭受这种非人的虐待?
舌头、指甲和牙齿在夜里会重新长出,破碎的皮肤和断裂的骨骼快速愈合,每一寸感知都酸麻痛痒,宛若万蚁噬心。
第二天一切再重来一遍。
施虐的人根本不是人,不可能是人,那个形象和自己的真身长得一模一样。
看来只能是下地狱了,不然还能有什么解释?
辛尔敏看了一集三十分钟的动画片,训练场里过去了十五天。
辅助系统对沈选进行记忆抓取和人格判定,完成了人格重塑脚本的编写,推送到辛尔敏的屏幕上请长官审定。
他们要做的是击碎他的人格,而后进行重塑,培育出能够应对试炼场及现实任务的新人格。参照他的故乡特性,新的人格被简单地命名为“星星”。
辛尔敏翻了几页,剧情之惨烈令人咋舌。
这是一个长达一千多年的故事。
男主角沈选,女主角星星。
从封建王朝小村庄里的青梅竹马起步,到抗战年代沈选当了汉奸害死全村人,星星被献给敌人受尽迫害而死。
涵盖了家国命运、阶级压迫、性别残害、命运干扰、情感纠葛,一切冲突狗血之能事。
沈选被放在星星的位置,善良的、坚强的、勇敢的星星,一千多年来受加害者沈选的迫害。
“他的故乡好像有更长的、更有趣的历史,但他的认知并不深,能抓取的内容大多来自小说和电视剧。结合他情绪波动的内容,扩展出了大约二十个段落,必然能使他分裂。”
辅助系统信誓旦旦地说道。
现实世界中辛尔敏的假期进入第二天。
沈选刚刚从一千年的爱恨情仇中苏醒,他又从“星星”的位置来到了“沈选”,现在终于明白了自己来到地狱的原因。
“分离趋向呢?”辛尔敏问。
辅助系统有些崩溃:“他说幸好他是沈选,分离进程大概百分之三十。”
习惯之后沈选觉得地狱也就这样啦。
于是系统写了新的狗血脚本,沈选被丢进新场景,星星又遭受了更惨烈的对待。他仍回到了沈选的视角,说明星星仍未觉醒。分离趋向只增长了五个点。
这时已经是第二天的晚饭时间,辛尔敏开始焦虑。如果无法把懦弱丢掉,她是没有办法通过试炼场的。但沈选如附骨之疽不肯离去。
“你为什么不愿意醒来呢?”
辛尔敏直接走进人格具化场景,问那影影绰绰的女人形象。
那具木偶呆滞地回答:“只有他一直陪着我,我们是不可分割的。我爱他。”
辛尔敏问辅助系统是不是哪里出了问题。
“这个人对爱的认知存在偏差。”辅助系统试图解答,“或许应当将他所认为的‘爱’也放进诱导掩盖的部分,虽然本身也不多。不过如果这样做,星星的情感认知也会出现问题。会变得迟钝,对情绪的感知也会消减。”
“就这样做吧。”辛尔敏抱怨,“还剩下一天,还有体能和技能训练完全没开展。”
“明白。接下来必要训练也将融合进分离进程同步进行。比如在虐待场景中加入格斗元素——”
辅助系统的话还没讲完,辛尔敏摘下进景眼镜,回到现实时空。
他站在贴满贴片的星星身旁,不知为何她睁开了眼睛,拉住了他。
辅助系统也注意到这一点,提示贴片脱落。
中枢早就进入全自动进景时代,对外利用项目还在使用贴片进景,项目组申请更换设备许多年一直没被批准,为此怨言颇多。
辛尔敏讪讪地去寻是哪里的贴片脱落。
“是你在背后操控这一切?你是神吗?”他或她抓住了他的手,忏悔和祷告,“我错了,我真的知错了,求你原谅我。”
看来还是沈选。辛尔敏直起身看向他。长时间的痛苦胁迫和死亡威吓使他十分虚弱,面色惨白,满身冷汗。
“我想回家。求你了,让我回去吧。”他用星星的脸恳求道。
辛尔敏第一次直接和他对话,回答他:“回去的方法我们还没找到。不过唯一确定的是,你在这里真的死去,就是真的死了,不可能再回去了。”
他十分崩溃。他已经崩溃了很久了无法更崩溃。质问:“到底为什么是我?为什么!”
“或许只是一个巧合。”衣冠楚楚的神无所谓地向他笑了笑。
“你杀了我吧。”沈选请求道。
他摇头,拾起贴在他脸上的一缕橘色头发,替他顺到一旁:“你得活下去。我希望你能活下去。”
沈选更握紧他的手,说:“你喜欢这具身体,对不对?救我离开,你想做什么都可以。我根本不会反抗的。”
神的表情很明显变得不快。
“大家都是男人,想要什么就直说,干嘛这么婆婆妈妈?”沈选痛苦哀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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