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田。”
“在！”棕发的女性抱着一沓纸张小跑过来。
“山田君，你来研究室几年了？”
“？”山田智慧怔愣一下，她小心翼翼地说：“老师，我从毕业后就跟着您，马上就5年了。”
“是啊，我一直很欣赏你。”老人慢吞吞道，“你虽然话不多，但很细心，人又上进。每次交给你的工作错漏一直不多，这么多年都让老师很省心，我教的这些学生里，你不是天赋最好的，但一定是最踏实肯干的那个。”
“……”山田智慧一时不知道说些什么，只好勉强地对老人笑笑。
“你是不是以为我想辞退你才这么说的？”，老人眼底流出一丝笑意。
他拍拍山田的肩膀，压低声音对山田说，“我知道你父亲生了严重的病，最近很需要钱吧。政府最近新筹划了一个研究所，正在招人阶段。虽然是封闭式管理，但工资很高。老师正好认识几个人，舍下这张脸把你调过去，你意下如何啊？”
“老师，您让我好好想想可以吗？”这个消息非常突然，山田的思绪有点乱了。
“这种大事是该好好考虑一下，明天再回复我吧。”老人笑着摆了摆手。
……
凌晨。
“我回来了。”
山田智慧小声说着推开家门，迎接她的是一片黑暗。
曾经等着她归家的那盏灯已经很长时间没有点亮过了。她也不想开灯，随便将鞋子一脱就回了自己的房间。
山田家人丁稀少，父母只有她一个孩子。
父母很珍惜这个唯一的孩子，山田智慧从小就享受着来自父母的全部宠爱。
可自从父亲病情加重住院后，母亲就搬到医院陪床，病人需要全职照顾，两个人的工作都没有了。
一家子的重担，就这样压在了山田的肩膀上。
其实，山田智慧并不喜欢研究院的这份工作。
但在父亲医药费剧增的情况下，山田已经不再抱怨：不管怎么说，这份工作工资高，能勉强交齐上父亲的医药费。
山田智慧躺在床上望着天花板，卧室的灯是小时候父母专门带她去挑选的，有一个星空模式，开灯后卧室会布满亮晶晶的星星，十分好看。虽然现在看起来样式好像很幼稚，星星的模样也不真实，但小时候的她为这盏灯兴奋了好久。
她闭上眼睛，强迫自己收敛思绪，尽快入眠。
毕竟无论如何，明天还要继续工作，才能补上父亲的医药费。
-
做了一夜凌乱的梦。
出门工作前她鬼使神差地看了一眼厨房，发现桌子上放着一个熟悉的便当盒。
又返回厨房的山田智慧摸了摸便当盒的外壁，已经凉透了。她才回忆起，昨天是母亲固定回家清洗父亲衣物的日子。
应该是那时候给她做的吧。山田智慧可惜地笑了笑，轻轻拥抱了一下便当盒，她准备把便当带去中午吃。
她带着便当准备出门。换完鞋的山田习惯性侧过头，这时她才看到母亲在鞋柜上给山田贴了一张便签纸。
上面写着：智慧酱，欢迎回家。
母亲是按照山田一直以来的习惯，把便签贴在她第一时间能看到的地方的。如果昨天晚上她好好地坐下把鞋换掉，就能早一点发现了。
山田的肩膀颤抖起来，她深吸了一口气，她抹抹脸，努力扯出一抹笑。用欢快地语气说到，“我出门了！” 爸爸妈妈，谢谢你们。
-
山田智慧不再彷徨，她已经想好了。
……
山田智慧把车停在距离父母家不远的小广场附近。她木木地坐在车里半晌，迟迟不愿启动车辆。
从包里掏出小镜子，镜子里的女人面无表情地望着她，一副严肃正派的模样。
谁能想得到，她正在做什么样的工作呢？
“爸、妈，只要你们两个好好的。”山田智慧想。
山田智慧回忆起那年答应下来的工作。
新工作其实没有山田想象中那么可怕。
除了实验数据的来源是人类以外。
很难以想象吧？
一直以来都是风评极佳、非常热心的山田夫妇，生出来的女儿竟然是个彻彻底底的利己主义者。
不像某些被蒙在鼓里的人，山田智慧从一开始就知道自己在做人体实验，她收到的、发出的每一份数据上都浸满了别人的鲜血。
并且，山田智慧清清楚楚地明白这一切代表着什么。
但正如山田一直以来的理念：工作只是工作，不需要投注过多的感情。即便实验体是人类，又有什么关系呢？
谈什么报应因果之类的，更是无稽之谈了。
如果说好人有好报，神明大人难道看不出山田父母是善人吗？
事实证明，世界上根本不存在神明大人。
……
随着时间的流逝，也许是因为山田智慧一直以来的表现都很识时务，在签署了很多份的保密条约后，山田喜提升职。
升职成了独立实验室的负责人，掌管小猫两三只。从前没权限见的实验体现在也能见到了。
从接收数据的小工变成发出数据的小工，也算是身份大转换了。山田智慧无奈地想。
实验体是人类没错，但人类也有不同的命运。有些人就是会遭遇各种不幸。
山田花了十分钟时间做好自己的思想工作。她把自己安慰得很好，仍然像往常一样兢兢业业工作。
……
原本日子就应该这样继续下去。
……
其实有些想不起那天是什么日子了。毕竟每一天都差不多，没什么特别的记忆点。
只记得那个实验体是女孩。异能力是可以变出蝴蝶。
蝴蝶就是几种最常见的类型，没有其他能力，也变不出珍稀品种。总之，是没用且不起眼的异能力。
山田可有可无地收下了。
-
山田把电极一一贴到女孩身上，女孩很配合，躺在手术台上一动不动。
过了会儿，女孩静静地问山田，“阿姨，这样就可以帮助别人了吗？”
女孩其实一点也不漂亮，她身上一点没有这个年纪的小孩那种灵动。女孩瘦脱了相，眼窝深深陷进去，黑黝黝的眼睛里没有光，眼白布满了血丝。猛地看上去还有点吓人。
山田智慧愣了愣，她总是一副不苟言笑的样子。这个年纪的孩子很少会和她搭话。
“是的。”多说多错，山田一点也不想给自己找麻烦。
女孩又说：“这样就可以了啊……”
听起来像自言自语，山田没接茬。
过程没什么出奇的。
测量结束后，山田习惯性靠在墙边等数据。也给实验体自行出门的时间——她这里可不管接送。
小女孩大概是太虚弱了，她用胳膊支撑着身体并没有坐起来。她为难地说：“阿姨，你可以扶我一下吗？”
山田智慧看了看女孩的手腕，异能抑制器带在女孩手腕上，信号灯闪烁着，显示它在正常工作。也就把女孩扶起来了。
“谢谢阿姨。”女孩细声细气地，“你能不能再帮我一个忙……很简单的，我绑不好头发，可以拜托你帮我绑起来吗？”
在山田的注视下，女孩声音越来越小。
“头绳呢？”
山田叹了口气，鬼使神差地答应了。平时她根本不做这种多余的事。
女孩松开一直攥着的拳头，手心里放着一根普通的黑色皮筋。
山田绕到女孩背后，熟练地撩起长发。
女孩肤色是不健康的苍白，应该是皮肤很薄的类型。
山田智慧看到女孩的脖颈后面还有一些没有消散的淤青，是指印的痕迹。
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她心想。像是什么都没有看到的样子，不动声色地帮女孩扎好了头发。
……
之后发生了什么呢？
是研究所的一次暴动。
新来的一批实验体中有个异能很特殊的存在，他不知怎么弄到权限了研究员的权限，帮助许多不堪忍受折磨的实验体逃出了监禁室。
在军警的剿杀下，实验体们最终没有逃出。
但研究所还是死了很多人。
山田智慧没有死。
当然不是什么实验体对她青睐有加之类的原因。
单纯因为她躲在了监//禁//室——那里是整个研究所最坚固的地方，没有权限的人很难能攻破那扇门。
监//禁//室是二十人间，非常逼仄的一块地方，排着一堆铁制上下床。
像是山田智慧曾经见过的养殖鸡舍：鸡挨着鸡，翅膀挤着翅膀，彼此间只靠细细的铁丝网维持距离。
监//禁//室唯一能感知到外界的地方是门上的一道透气用的小缝，长十五厘米、宽一厘米左右。
山田智慧在里面待了两天才被发现。
从监//禁//室出来后，走廊地上有很多蝴蝶尸体，肢体和翅膀混合在一起，被踩成了泥一样的一层。
-
因为这次教训，上层不敢再使劲压榨实验体，准备用缓和一点的方式重新招收实验体，慢慢恢复以往势力。
上层指派山田成为了主要负责人。
她这才知道研究院的名字叫做“第七机关”。
——
新的第七机关建成了。
山田智慧贪污的数量不多，所以大部分工程还是可以的。
表面是一座工厂的样子，除了周围始终有严密的监视，其他地方和普通工厂都很像。
这样一来那些实验体至少能骗骗自己：这里和外界差别也不大。
人只要看到一点指望，就没那么好鼓动了。
山田智慧几乎要累瘫，她总算可以休息一下。
外出申请通过后，山田智慧把车驾驶到一处小公园旁边，打开着车窗吹吹风看风景。
有一个七八岁大的小女孩走近她。
女孩甜甜地笑，怀里抱着玻璃瓶，一看就是饱受宠爱的模样。
“阿姨你好，请问能帮我拧开这个罐子吗？”
瓶子里装着一只蝴蝶。
声音很清脆，甜度满分。山田智慧鬼使神差地同意了。
“拧开后，你的蝴蝶会跑掉。”山田智慧提醒。
“没关系。”女孩干脆地说，“这本来就不是我的蝴蝶，是我从其他孩子那里要来的。”她皱皱小鼻子，小大人一样，好像很嫌弃“其他孩子”的模样。
“在你手里，不就是你的了吗？”山田智慧问。
“当然不，蝴蝶是自由的，她不是谁的。”
女孩小声呢喃：“小蝴蝶，飞吧，飞吧，不要再被坏人抓住了。”
瓶盖打开，蝴蝶扑簌着翅膀飞走了。
“……”
山田智慧一时失语。
“阿姨，我要去玩了，谢谢你帮我拧开盖子。”
小公园里有个差不多年纪的男孩正在探头探脑地张望这边。
小姑娘过去了，她很有气势地把玻璃瓶塞到男孩手里，好像又说了些什么，男孩一脸憋屈。没多久两人又和好，说说笑笑的开始堆沙子。
山田智慧没有再看下去，驱车离开了。
一个蓝眼、一个棕眼；一个圆脸，一个方脸。
和那个女孩一点都不像，怎么就不小心看错了呢。
其实之后的日子里一直很忙碌，但不知道为什么，她每天晚上睡前，脑海里总浮现出那只蝴蝶飞出瓶子的模样。
山田智慧突然意识到被自己忽略的一件事：
这个女孩和那个女孩，都是被叫做“人”的生物。
她们是一样的。
——
然后，山田在一次意外中认识了惠子。
女子名叫惠子，是一家杂志社的编辑。
和山田性格截然不同的存在：开朗乐观、温柔善良。
在人情淡薄、距离感十足的日本简直像个异类。她对待任何人都很热心，像山田小时候看过的邻国小说里的江湖侠士一样。
仿佛前世的缘分，两名年龄差距足有二十多岁的女子就这样迅速结识了。
两人就这样成为了不错的朋友。
时间长了，山田意识到惠子其实是个外柔内刚的人，想做的事情从不会因为他人的眼光而停滞。
惠子不顾他人的反对，决然辞去编辑工作，一头扎进了刚起步的移动互联网上。
-
和惠子见面的时候，惠子兴奋地说，最近事业进步了很多。
她说虽然我们不处于同一个工作领域，但她会以山田姐为榜样，让自己的事业可以惠及更多人。
她说寻找国际新闻时，看到报道中的一些国家里，居民生活真的非常糟糕。她想要帮助那里的孩子，粉丝也很支撑她。在各方帮助下她成功联络到了一个国家的地区政府，正在和粉丝一起筹备在当地建学校的事。
“……”
是因为惠子的笑容太闪亮了，所以晃到眼睛了吗？
还是最近梦里出现的太多蝴蝶迷住了大脑。
山田智慧突然对第七机关产生了发自内心地厌恶。
但她还是那个自私的自己。
山田智慧没有想起“蝴蝶”的名字，也不同情实验体的遭遇。
她只是突然不想再这样下去了。有一种冲动促使她将“第七机关”的存在告诉了惠子。
惠子沉默了好久好久。
她反问山田，“那你想做什么呢？”
山田说：“我想让第七机关消失。”
惠子说：“好的。”
“我会帮你。”
—
之后，惠子就这样用四个字决定了自己的一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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