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同学,你的信。”
课间,忽如其来的呼唤声叫醒了江漓,他揉着脸从桌上抬头,迟迟地接过信。
昨晚梦醒后,他再也没睡着。
某些方面,梦有一定的征兆意味。用科学的解释是,人的大脑在潜意识中捕获到了一些微不可查的细节,以梦的形式传递出来。
因此当梦中出现他寻找的东西时,他觉得梦在帮他答疑解惑。或许,木雕没有被毁掉,而是藏在某个地方。
至于到了谁的手上……尚不清楚。
江漓打了个哈欠,困倦地拆开压着火漆的精美信封。
跃出的血红字迹让他微微一怔。
“你的眼珠真漂亮,让我想要挖下来。”
威胁挑衅的话语,边缘喷溅着血,都充斥着恶作剧的意味。
江漓怔松了会,才蹙了下眉。没想到有人竟然敢信捉弄到他头上,“刚刚谁送来的信?”
他问道,附近坐着的人不少,应该有谁看到。
“好像是连齐!他递给我的。”
周围的男生立马应声,叽叽喳喳一通,转头就把身边人卖了。
“没……不是我。”被指认的是个高个卷发男生,无措的,像是不敢看江漓的眼睛,“我下课出去时,有人找我帮忙带进来的。”
江漓听见他的名字,闻言侧目看了他一眼。“是谁?”
“我、我也没看清,戴个帽子,个子比我高点,大概一米九的样子。”他憋红了脸,着急地解释着,生怕自己蒙冤。
“是咱们美院的吗?你还有印象吗?至少说出一点面部特征啊!”旁边的男生比江漓还关心,一句接一句地逼供似的。
扯到到最后,他们也不知道自己没头没脑说了些什么,只是眼睛似有若无地,黏在了江漓的脸上。
江漓才貌俱佳,是艺院的一朵无人攀及的高岭之花,这是毋庸置疑的。
只是他常年独来独往,气质欺霜赛雪,目光所及之处傲慢又冷淡,视人如草芥,以至于谁都不敢多瞄他一眼,谁也不知道他冰霜之下,长得这么……漂亮。
漂亮的,近乎异常了。
面色白得透明,眉眼幽深,雪发垂落身后,唇深透红,有一种缥缈的病气,似鬼亦仙。
那双玻璃似的灰眸,微微狭在眼睫下,眼皮薄红,透着病态而美丽的光泽,低垂睨人时,最是无情又诱人。
“嘶啦”
找不到罪首,江漓索性撕了信封,当着连齐的面扔进垃圾桶里,以儆效尤。
对方抿着唇,眼睛颤了颤,小心地挪开目光。
这个连齐,在闻卫的嘴里是朋友。可根他找人查的情况来看,两人基本上没有来往,说是朋友,也太交浅了些。
而且,这个人让他觉得怪怪的。
“叮铃铃”
连续的几节专业课上完,已是下午,江漓出门时,江旬的车已经等在校外了。
车逐渐往老宅开,霓虹灯景褪去,车辆驶入一片幽静的郊区。
江老爷子信奉风水之事,老宅最初选址时,便定在山脚下。
宅院古朴雅静,坐落在空濛的山景中,像是天然生成的琥珀。
宅门恢弘大气,雕梁画栋,上还有斗拱飞檐的顶楼,一望高耸得似乎伸入了云端。
司机在门口停下车,江旬故作和气地帮他拉开门,两人一前一后地往里走。
厅内瓷器栏轩,也按照格局摆放,这次关乎孙女姻缘,江老爷子也找了圈里有名的大师来合双方八字。
江漓不感兴趣,自然避到一旁,靠着围栏边上画画,等他画完一副“欢聚一堂”,才发现那大师不知何时已站在他身后。
目光定定,神色有几分复杂。
“江少爷眉心发红,近来可有人发生过血光之灾?”
江漓不置可否,想了想,临摹出在胖子那见过的符,“请问这些是什么符?”
虽然只见过一眼,但江漓记得很深刻,虽然有些遗漏,总体来说差强人意。
“您画的这一张,上面三点是三清的,下面的字,意在辟邪。”
“这张符市场上价格多少?”
“如果符是向宝寺所求,大抵在一千左右。 ”
“谢谢。”
江漓想起了胖子的那一打符,少说也有个百八十张,算起啦也是十万左右。
十万,对胖子来说可不是一个小数目。
江漓留了个心眼。
吃完饭,江漓回了车里。
虽是家庭宴会,但他与老宅这帮人关系一般,甚至贺喜的时候,也是不冷不淡,没事人似的。
要知道半个月前,小叔才去世,江沁是打心眼里有些怵他,觉得他冷血。她看向了眼在一旁喝酒的江旬,硬着头皮过去。
江旬听完她的话,捏着酒杯,意味不明,“三姐的话确实有几分道理,只是姐夫不是在建筑行业做得好好的吗?现阶段为姐夫这么操劳,动了胎气可不好啊。”
“你……”江沁脸一下子白了。这事她还没胆子给老爷子说。怕江旬多嘴暴露,她顾不上未婚夫的眼色,悻悻地走开了。
晚上九点,宴会结束,各自上车回家。
江漓没留江旬喝茶,一个人往小区里走。
大抵是沾了点酒的缘故,江漓下了车有点头昏,不太清醒,经过中央的喷泉时,他隐约看见花坛后面有个影子,一动不动的,就那么直勾勾地对着他。
风一吹,江漓缩了缩脖子,目光一跳,发现那不过是团横生的树影。
江漓定了定神,进到房子里。
先开了灯,又去把窗户关上,等室温调高了些,才一件件脱了衣服,往浴室里去。
热水簌簌,打在玻璃上,渐渐升腾起一室的热气,从下到上,润湿了他的鼻尖、眉眼。
慕然间,江漓想起了房东说的一床头的血——似乎当时胖子吃完药后,身体难受下吐了血。
他挣扎着起身,却不小心打翻了床头的木雕,满是狼藉,许久之后,门被人打开,一只手伸过来,拿走了染血的木雕。
江漓猛地睁开眼。
浅白的毛发湿漉漉,黏在额前,江漓抹了把脸,浮起身来,拿手机给闻卫发了句消息。
他浑身雪白光裸,只有银发遮蔽,对面镜子里晃动的身影却显得幽绿发灰的。
一道不成人形的黑影,悄悄钻进了他的肚子里。
“嘶……”江漓忽然发现水有点凉了,身上渐生寒意,他回过头,发现浴室门没关严实,幽幽地滑开了条缝。
门檐下倾斜的阴影像是蠕动了两下,江漓没戴眼镜,看不真切,只当是门被风吹得的。
江漓索性起身把浴巾围上,一边擦着头发,一边往客厅走去。
浴室灯暗下的前一刻,他没看到,一对湿漉漉的脚印跟着出来了,像是什么东西挂在他背上,后脚踩着前脚地贴着他。
嗡,床头的手机屏幕亮了亮,江漓瞥了眼,直到把头发吹干,才懒散地走过去,拿起手机。
是一条陌生消息。
一张汹涌人潮里的照片。
江漓蹙了下眉,还以为发错了,一通删除拉黑了,披着头发回到床上。
闻卫也回了消息。
[学长,你说的事我打听了一下,胖子的工作薪资好像只有几千块钱,他家庭也只是普通家庭,我找阿姨查看了一下胖子的所有的银行卡流水,没有债务,只是4.13日他的卡里出现了一笔五十万的存款,应该是现金存进去的。]
4.13日。
刚好是他们从祈雨山回来的日子。胖子怎么会突然有了五十万现金?
[还有,学长你让我关注秦哥的近况,有一点不知道算不算意外。前天开始,他在网络上发布的视频一一爆火,两天之内他的各平台账号疯狂涨粉,到目前为止,全网已突破了一百万粉丝。]
像是突然走了好运。
只是这运气早不走晚不走。
江漓记录下时间。
闻卫:学长,你调查这些干什么呀?
江漓:好奇而已。
实话说,确实是好奇心引起的。
江漓将一闪而过的一幕迅速画下来,标注上时间,4.15日。
不知是不是巧合,这个时间与寸头火起来的时间在同一天。
江漓拿出木雕的那张画,将胖子的死的画,和这一张在一起比较。
4.13日,胖子拿走木雕,当天,一笔存款横空出现。(假设木雕别有乾坤,有人出资买下了木雕,支付给胖子五十万现金。)
4.15日,胖子死亡,当天晚上,寸头爆火。就好像胖子的运气像是转到寸头身上了。
江漓不相信运气之说,只是这之间缺了一环,无法证明两件事之间的关联。
江漓百思不得其解。深夜两点,才困得睡了过去。
又是一夜怪梦。
上午,学校里人流如织,熙熙攘攘,江漓心不在焉地走在林荫道里,突然听见一声极轻的“咔嚓”声。
就像手机拍摄键按下的一瞬间。
有人在拍他。
他的神经跳了一下,反应慢半拍才回过头。
一张张形色各异的脸与他惊然相撞,他们朝向他,盯着他,然后越过他,游离的视线,就像是电影里滑来的慢镜头。
脚下的鹅卵石路延伸出去,长长的,好似没有尽头,夹道的树林如浪潮般,一股一股朝他逼过来。
江漓有几分晕眩。看着熙熙攘攘的人群,他脑子里闪过一丝念头,只是下一个转眸,就好像莲叶下倏然游过的鱼尾,一下子消失不见了。
“咔嚓”一阵白光从他眼前一闪而过,江漓下意识偏开脸,再看去时,在人潮里捕捉到了一道极其炽热的目光。
对方戴着帽子,面容像是浸在雾气中,看不真切。嘴角勾起,只露出一点晦暗的弧度。
转眼间,那个人又消失在茫茫人海中。江漓拽着包追上去。
可没走两步,脚下一阵天旋地转。他鼻头沁出热汗,渐渐有些喘不上气来。
“同学……同学!”
江漓倒下去的一瞬间,只看见一张张慌张的面孔,而接住他的那只手,冰凉至极。
再醒来时,江漓发现自己躺在校医院的病床上,帘子外的守候区,隐约听见三五两伙的谈话声。
“最近没休息好吧。”见他睁开眼,校医拿着病历本走来,给他说明情况,“有点低血糖,春夏换季,天气变化,还有点轻微感冒。”
他扣上笔,视线从江漓的腹部扫过,想说什么,候在门外的人已经等不及,你推我搡间,派出了一个打头的。
“医生,他没事吧。”
为首的男生跌进帘子里,有些不好意思似的,挠了挠头。
“没事。”
“那就好。”其他人也一窝蜂地进来了,热情地凑上来,将病床围得得水泄不通,“同学,你怎么样,要喝水吗?”问话间,夹着大嗓门,各自装起来。
只是你一嘴我一嘴,嗡嗡的,闹得江漓脑袋疼。他喝了口水,唇瓣张开,润出苍白的水色。“今天谢谢,如果你们之后有需要帮忙的,可以来画室找我,我是油画系的。”
江漓靠在枕头上,一头白发铺散在枕边,衬得他面上血色尽失,皮肤薄得透明,几乎可以看到太阳穴下纤脆的血管。眼下的黑眼圈,像是一抹白瓷面上的阴影,更显出几分脆弱。
“嘿嘿,我们认得你,你是江漓嘛,23届油画系的,我们都知道你。”旁边一个男生笑嘻嘻地道。
“你们都……知道我?”江漓喝水的动作微顿,心下升起一点怪异感。
如果是院内的,认识他很正常。但隔行如隔山,他就是莫奈在世,也从没指望,所有人都能欣赏到他,更别说这些看几个看起来愣头愣脑的体育生了。
“肯定啊。”男生高兴地掏出手机,“论坛上几个月前的校内校草评选活动,我们一队的都投的你。”
江漓扫了两眼,发现这是学校私下的论坛,关注数量几万。一页下来,话题里频频出现他的名字,一些照片以及私人信息的问贴让他微微一愣,继而有些心惊发毛。
就好像有人时刻关注着他的一举一动一样。
江漓呼吸再急促了些,道了句有事,便起身收拾东西走人。医务室人不少,这一次,他敏锐的注意到了四周飘来的,似有若无的视线。
江漓挠了挠手背。
外面开始下雨了,黏腻地湿气涌进来,江漓只觉得胳膊上越来越痒,像是生了毒疮。
他心烦意乱,从包里拿伞时,不小心将学生证顺带出来,啪嗒一下掉在地上。
江漓低头去捡,却撞见另一只冷白的,骨节分明的手。指尖相触时,江漓嘶了一声。
冰冷的凉意,让他微微愣神,才发现手上没那么痒了。
这一会功夫,对方已捡起证件,交还给他。
“谢谢。”江漓收起证件。
男生盯着他,沉默着。
过长的深褐色刘海,挡住了他的眼睛,黑框眼镜厚重,显出几分呆滞、死气,以及毫无存在感。
像是脚下被雨打湿,溅起来的一滩淤泥,尽管看起来比江漓高了大半个头。
如果不是凑巧,捡起了证件,江漓甚至注意不到他。更不知道,对方在旁边的坐了多久。
“学长,我们送你过去吧,我刚好有事……”打量的功夫,其他人跟了上来,热热闹闹地,像是完全没有看见男生一样,把他挤到后面去了。
江漓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对方仍站在屋檐下,隔着雨幕和哄闹的人群,执着得望着他,像是被遗弃的玩偶。
江漓转过头去,没看见对方笑着撩起额发,露出怪物似的暗红的眼睛,血一般的,黏稠的目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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