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心暮疲惫道,一宿没睡,她几乎能倒地而眠。
蒙云一副早已料到的神情,漠然道:“跟他有关系吗?”
“他说是因为私事来的松桥镇,与我们发出的信件无关,不过据他说,那些被困住的魂魄已经被解放了。”
蒙云从大氅下取出地动仪,轻轻拨动小球,那枚琉璃球失魂落魄地在青铜盘上转了一圈,又滚回了原位。
“看来是这样的,观缨去过江边了,在那里发现了余下的硝石火药,以及被打捞上来的碎石材,能辨认出是石狮的造型。”
“他倒来得巧。”
蒙云不满地冷哼一声,随手一指前面的排屋。
“火已经救下去了,不巧,昨夜刮了西北风,宋亭长家联排的房子都走了水,烧了几家,好在无人伤亡,但是宋亭长家算是烧没了,连个承重墙都没留下。”
“那亭长他人呢?”苏心暮问。
“这个……”蒙云略一犹豫,“他疯了。”
“疯了?”
“火一起就有人去找他,找了一夜也不见踪影,结果今早有人在镇上的泥料池里看见他,神志不清地在泥浆里打滚,嘴里还嚷嚷着‘臼人’之类的。”
蒙云叹了口气,略有惋惜:“看来应该是没法从他嘴里问出点什么了。”
苏心暮看向冒烟的排屋,镇人来往扑灭最后一点火星,更多的人则站在排屋前面,七嘴八舌地讨论着昨晚镇上莫名的怪声和今早离魂之人的苏醒。
“走吧,去找浮光,她还在寺里等我们呢。”蒙云说。
想起渡桥的事,苏心暮觉得心里堵得慌,这种感觉就像什么事情注定会发生,而你什么也做不了。
如果来松桥镇的不是他们呢?或许还有人其他人遇到渡桥,不过无论是谁,渡桥的佛塔也一定会落下。佛塔从江边挪到了林中,不知道松桥镇人这一次是否会察觉的到。
还是待会儿再告诉他们吧。苏心暮想。
“我还有个问题,常镇长到底是怎么死的?”
“至于这个……”蒙云想了想,“你已经见过臼人了,对吧?”
“嗯?怎么了吗?”
苏心暮茫然,还没想好怎么把昨夜的事告诉蒙云。
“《南柯记》记载臼人是一种被人操纵的东西,类人而非人,但是它们不会主动害命,却有一种情况除外,除非它们攻击的对象在不久之前曾与不属于本人的魂魄有所勾连,身上被打上了臼印。这样一来,强行夺取别人的魂魄也会被攻击。”
“我想,正是因为常老无法打捞江中的石器,为了应付任务,就用法器勾取了别人的魂魄,致使他成了松桥镇最后一个身上刻有臼印的人,所以臼人一入松桥,就会主动袭击他。”
“还记得庙里纠缠渡桥的那个汉子吗?他娘刚刚昏迷,这件事应当就是常老干的,否则臼人也不会无缘无故地伤他性命。”
“是这样啊……”
苏心暮听得一知半解,但结合昨晚见到的臼人,苏心暮总觉得哪里不对。
迟疑了一下,苏心暮还是把昨晚的遭遇复述了一遍。
“林异是从哪儿知道的?”
蒙云蹙眉。
“或许林异不是从《南柯记》上得知的呢?”苏心暮猜测道。
“那又是从哪儿?”
苏心暮摇摇头,林异向来不会主动解释,得要人问,可惜昨晚没能顾得上。
“常镇长没能完成东园的任务,东园的人会放过他吗?”苏心暮问。
“不知道,但是我拿到了这个。”
蒙云从身后拿出了一个木匣,轻轻晃了晃,里面传来金属的撞击声。
“火救下去之后,我又去了镇长家,带走了那件法器和他们之间往来的通信,等我们回去检查一番,不愁找不到他们的讯息。”
还得是你啊蒙大人……苏心暮看着蒙云带走的满箱书信和法器,面对他这不告而拿的行为,心中的无语和敬佩油然而生。
二人在镇上缓缓步行,途径一户人家,一个中年汉子欣喜若狂地从屋里奔出来,敲打着锅铲大喊。
“我娘醒啦!我娘醒啦!”
正是此前在庙里大骂渡桥的那个人。
又走了几条小巷,到了阿缨家所在的巷子,几户人家站在门外,正拆着门口摆放的纸扎,邻里互相道喜,看着倒是喜气洋洋,但是配上他们手中残破的白色纸扎,这场面多少有些诡异。
寺庙到了,苏心暮跟蒙云站在庙门前,轻轻推开了门。这里还是一如既往的安静,无论镇上发生什么,仿佛都干扰不到这里的泥塑菩萨,他们来的时候如此,走的时候也是如此。
步入佛堂,苏心暮一眼就看到浮光坐在佛像前的蒲团上,双手支着下巴,专注地盯着那几尊佛像看。她的身边放着一席软榻,不久之前才有人躺过。
“浮光,想什么呢?”
蒙云走到她的身后。
“你们回来啦。”浮光转过身,“还有苏姑娘,你没事就太好了。”
“渡桥他……”蒙云刚想问话,似乎又意识到了什么,闭口沉默。
“渡桥师傅,他昨夜忽然消失了。”浮光看着床榻,眼神有些迷茫,“我从厢房出来,他就不见了。”
“先生,我们遇到的到底是谁呀?”
蒙云看了看苏心暮,看来二人是得出了一致的结论。
“一缕残留的魂魄,就像蒙云夜间在江边遇到的一样,他的任务完成了,就离开了。”
苏心暮讲出了自己昨夜在林间的遭遇。
“原来如此啊,”浮光瞪圆了双眼,“原来你遇到了林先生。”
“他怎么这样啊?”浮光撇撇嘴,“他上次答应带给我的赣州蜜橙都没兑现呢!说话又不算数。”
“想必他还没走远,要不我去替你讨回来?”
苏心暮打趣她。
“好了,这边的事处理得差不多了,我们也是时候该回去了。”
收拾好东西,苏心暮走出厢房,在三尊佛像前敬上了香,又点燃了长明灯,最后看了一眼菩萨像,关上了庙门,离开了。
即将启程,三人一早收拾好了包袱,来到渡口雇车。
苏心暮挎着包袱站在松桥镇的渡口处,端详着渡口往来的船工。江水爆炸之后,被炸成了碎块的石器陆续被江水冲上堤岸,岸上的工人正忙着把炸碎的石器打捞收集,再拖上岸来。
因为离魂带给松桥镇的短暂恐慌早已变成明日黄花,昏迷的人醒来之后,镇上就沉浸在了堪比过年的喜庆气氛里,倒没人再纠结到底是怎么回事了,连镇上人最讨厌的那个和尚,也没人记得了。
“其实我们不必走得这样急。”苏心暮道。
不远处就有一块碎石,苏心暮捡起来一看,这块石头上雕刻着繁复的祥云纹路,断裂处是一只石狮的眼睛,即使只有一半,仍是一副不怒自威的模样。
苏心暮手掌一翻,石器背面刻着“华亭松桥镇刻”的字样。忙活了一整晚,总算是见到这传说中的石狮子是什么样子了,不过很不幸,这东西已经碎的谁都不认识了。
他们三人来到渡口的时候,蒙云被地上曾经充当过臼的石器撞了一跟头,接触过江边老者残留的游魂,蒙云还是有点不舒服。
苏心暮看着天边的大雁,排成一行向天水相接的地方飞去。
“话说苏姑娘,你的伤也好的差不多了,你没想过回无锋宗看看吗?”
浮光跃下堤坝,跑到苏心暮面前抬头看着她。
苏心暮不答,眼看着大雁的影子消失在天际,她的指尖一动,手中的碎石被按成了一团齑粉,石粉随风而去。
“不是时候。”
浮光看着被苏心暮碾碎的石头,张了张嘴,还是什么也没说出来。
她对苏心暮了解甚少,苏心暮是林异托付给她家先生照顾的,送来的时候奇经八脉能断的基本都断了个干净,浑
身重伤一连昏迷了大半个月,后来在静影的医治下能下地行走都是阿弥陀佛了,更别说跟着蒙云到处跑。
当初苏心暮是从杭州无锋宗送来的,大约一年前,无锋宗不知招惹了什么江湖邪道,一夜之间宗门中人被屠戮殆尽,这件事在江湖上掀起了轩然大波,可苏心暮醒来之后,没有提过关于无锋宗的一个字。要不是蒙云与她交谈时偶尔会提及,浮光差点就以为苏心暮失忆了。
但这件事肯定不会就这么过去了,苏心暮也不是来找蒙云避难的,她肯定还会回到无锋宗的。浮光如是想。
蒙云从驿站的方向走来。
“马车准备好了,该走了。”
“还有一件事。”
苏心暮问道:“你们谁看见阿缨了?”
“怎么?你找他还有事?”蒙云停下了脚步。
“不是他说事毕之后,要接过他爹的活计,去京城当值的吗?我还以为他和我们一道走呢?”
蒙云指向渡口:“你看看那边。”
渡口处,阿缨一袭武装站在码头上,面前是他泪水涟涟的阿娘和大爷。
苏心暮远远看去,阿缨的大爷恢复不久,刚刚能下地行走,但是经过这一遭,身形佝偻得不成样子,好像风中的一片枯叶,随时能被刮走。看他的样子,应该是无法继续他在京城的活计了。这样一来,刚及舞象之年的阿缨就接过了他爹的职务,去京城上任了。
苏心暮远远看着阿缨,那少年还是一副不以物喜不以己悲的淡定样,面对着爹娘的反复嘱托,他一一应下,却未有什么情绪。
这少年有远超同龄人的气质,但是关于这里发生的事,苏心暮还有疑惑。
阿缨接触过游魂,他没有像蒙云一样感到不适。
“要真有什么事,京城再办也不迟。”蒙云向前一指,“快启程了,走吧。”
浮光开心地应着,蹦蹦跳跳地挎起包袱跟上了蒙云。
苏心暮回头看向江边的天空,赤霞漫天,雁鸥南飞,堤上的船工来往忙碌,与他们来时的萧瑟景象全然不同。松桥镇,已经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且这种变化,一旦开始,就再也停不下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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