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什么地方？”
宋亭长继续说道：“那是个传说中能收取人的三魂七魄的地方，约摸二十年前，这个地方在中原地带用秘法夺取人的魂魄，再将它们封存起来炼制傀儡。可是若有人主动寻上这个地方出卖魂魄，他们便会以金银相报，久而久之，这个地方就传出了这等害人的交易。”
苏心暮听得一知半解：“所以您的意思是，松桥镇上有人也在做这种生意？”
蒙云皱眉，欲言又止。
“松桥镇这么多年来除了演武向来不与府外的地方有来往，就算是走南闯北的贩夫走卒也不知道夺人魂魄的邪术，可唯有镇长，这么多年来，总是来往于京师和各地，他这次返乡不过半月，镇上的人就一个接一个的失了魂，要说这里面没有他的事，说出去谁也不信。”
“如果是常老做的，那他为什么又问你招魂的办法？”蒙云问。
“掩人耳目罢了。”亭长摇摇头，“他知道我在京师当差，也晓得离魂是个什么名堂，就借我的口堵住镇上人的闲话罢了。等这一阵子太平了，他指不定要怎么处理那批失魂的人呢。”
“如此说来，你应当是有证据才对常老起的疑心，难道你知道他把丢失的魂魄藏在哪里吗？”蒙云试探道。
“我不知道。”亭长摇了摇头，“说白了，我不过一个当差的武夫，对于离魂之症只是听说，未有见识，如今镇上离魂之症愈演愈烈，我才冒险来找懂得这档子事的人帮忙。”
他看向苏心暮和蒙云：“二位来到松桥镇，应该也是为了此事吧？”
苏心暮想了想，问：“那老观呢？他怎么样了？”
“老观没事，他才失魂两月，不会有事的。方才是我为了赚你们跟我走才那样说的。”
蒙云与苏心暮对视了一眼，道：“要我们帮忙，可以，只是巧妇难为无米之炊，我们需要找到镇上人离魂的原因，以及他们是被什么东西抽走魂魄的，亭长如果方便，我们需要挨家走访，询问情况。”
宋亭长点点头：“这个是自然，只要二位愿意帮忙，要什么和我说一声就行。”
蒙云再次看了看不远处避开的民兵，问道：“再打扰亭长一句，您不知道所失的魂魄在何处，是吗？”
“正是。”
蒙云心下了然，便与苏心暮回身离开，“多谢亭长，亭长欲寻我们时，只需往镇外的驿站去便是，告辞。”
宋亭长行礼，默默注视着二人离开，这一次他没有阻拦二人，那些避开的民兵也没有再跟上来。
等走出几箭地的路程，回头已看不见那些人了，蒙云才慢下脚步。此时二人所在的地方差不多是在镇子的中心，这里是镇上商铺店家聚集的街道，时值晌午，街上的人多了起来。
苏心暮停下脚步，对蒙云道：“你听说过东园这个地方吗？”
“听是听过，东园是一个皇家机关，专管丧仪之事，谁知道这跟松桥镇有什么关系。”蒙云道，“但看那个亭长的意思，他大概所言非虚，又对离魂之症了解得这么清楚……”他顿了顿，“不知道他是从京城的哪户人家那里听来的消息。”
“他自称是在京城当差，从大户人家那里打听的。”苏心暮思忖道，“近些年来京城没有出现过离魂之症，真不知道他从哪儿听来的这些。”
蒙云摇摇头，在街边卖胡饼的摊边驻足了一会儿，买了几个油纸包着，撒着芝麻香料的饼子，递给了苏心暮。
苏心暮捧着胡饼，小口小口地嚼着，思绪有些游离。
蒙云问：“你在想什么？”
“我忽然想起了我娘。”苏心暮道，“我娘不在的时候，我才五岁，有些事情，实在记不清了，现在回忆起来，我确实不知道我娘的死因，宗门内的人对她也是讳莫如深，你说她会不会也是得了离魂之症，最后走了？”
苏心暮笑了笑：“我想的太多了。”
她转而望向蒙云。
“那你呢？你的师父和师娘又是怎么失踪的？”
蒙云别过头去，看向另一个方向，许久，才轻轻地说：“不记得了。”
沉默了许久，苏心暮道：“你要不要去见见阿缨？”
“自然，等你吃完，我们就走。”
蒙云指了指苏心暮手中的饼。苏心暮低头看，方才光顾着走神，饼子还有一大半。
她匆匆塞了几口，拍了拍手上的饼屑。
“走吧。”
午后，二人再次站在了那条摆满纸人的巷子口。
这里午后静悄悄的，四下无人，和煦沉默的暖阳缓缓在空气中流淌，仿佛掩藏着秘而不宣的秘密，那些面无表情的纸扎人仍旧站在屋前，像一个个衰败残朽的镇墓兽，心不在焉地守护着把它们摆放出来的人家。
蒙云看着眼前的景象，错愕不已，即使是他也从没见过如此“震撼”的场面。
他有点无语，向苏心暮道：“我以为你说得夸张了，没想到他们真的相信。”
“有句话叫病急乱投医。”苏心暮白他一眼，“希望有朝一日我不会看到你犯傻的样子。”
“你不会的。”蒙云冷哼一声，走近巷口那家人摆放的纸人。
他伸出手，轻轻拈起一个纸人的衣角，随即皱起了眉头。他走向下一户人家，同样轻轻碰触了纸人的衣角，片刻之后，他收回了手。
“怎么了？”苏心暮快步走到他身边。
“我有一种奇怪的感觉，”蒙云眼中闪过一丝迷茫，“自从昨晚我在江边见到那老人的魂魄之后，我似乎也能感受到能量的盈亏了。”
“真的假的？”苏心暮讶然，“什么时候？”
“就是现在。”蒙云右手扶额，看上去有些晕眩，“我能感到，这些纸人的身上，似乎有臼印存在。”
“臼印？什么臼印？”
“就是原本用于存放魂体的地方，就像我的地动仪上的臼印一样，正是因为被设计成了能与精魂契合的凹槽，所以才能吸引琉璃球的坠落。”蒙云面色痛苦，指了指面前的纸人，“从这个……一直到巷尾，每一个纸人上面都有人工凿出的臼印。”
苏心暮仔细地盯着纸人看，想看出纸人身上是否有凹陷。
蒙云摇摇头。
“这种臼印以法术塑造，肉眼不可见。”
“纸人身上有存放能量的臼印……臼印是人工凿出来的……”
苏心暮怔怔地念叨：“这些纸人是宋亭长让他们摆放的，难道说是宋亭长让常老准备的纸人，以备寄存魂魄用的吗？”
“至少这位姓宋的亭长也脱不了干系。”
蒙云看着眼前的纸人，前额传来一阵一阵的钝痛，仿佛有钝器正在敲击着他的额头，这种感觉混乱不堪，让人晕眩。
“你们发现了。”
二人身后传来一个冷漠的声音。
苏心暮一个激灵，回头一看，阿缨面无表情地站在他们身后。
“阿缨？”
苏心暮一惊：“怎么是你？”
她指着阿缨对蒙云说：“这就是我跟你提过的那个少年，也就是最先失魂的老观的儿子。”
蒙云忍着疼痛，看向目前的少年。这个少年面色苍白，眼瞳漆黑，再加上面无表情，乍一看真跟纸扎人看不出分别。
“阿缨，你父亲怎么样了？”苏心暮问。
“老样子。”他淡淡地回答，随即看向蒙云。
“你就是那个偷河沙的大官？”
“什、什么？”
蒙云一口气差点没喘上来。
“镇上传开了，说有一个京城来的大官，为了偷河沙半夜租船。”
阿缨面无表情。
“这是误会！”
为防蒙云气死，苏心暮急忙抢话。
“我不关心。”阿缨摇摇头，“离魂之症与镇长和宋亭长均有关系。”
“你说什么？镇长？你又是怎么知道的？”
苏心暮越来越觉得，这个冷漠的少年身上藏着许多秘密。
“我感觉到的，”阿缨顿了顿，看着蒙云道，“我爹失魂之后，镇长来给我家送纸人，靠近他的时候，我感到有被什么东西拽向他的感觉。就像我爹被什么东西拽住挣脱不开的感觉一样。”
“是臼印。”蒙云的阵痛好了些，他气喘吁吁地说，“身上曾经储存过不属于自己的精魂的人，也会被打上臼印的痕迹，它会牵引人或物向自己而去。”
“等等，难道说阿缨你曾接触过游魂吗？”
苏心暮想起了蒙云夜间在江边的经历，若是没有接触过移位的精魂，阿缨应该什么也感觉不到才对。
阿缨淡淡地看了她一样，摇了摇头，显然不明白她在说什么。
这算怎么回事？
苏心暮看向蒙云，话题一转：“所以你刚才疼痛也是因为被纸人上的臼印吸引的缘故？”
蒙云点点头，他困惑地看了阿缨一眼：“可是你为什么没有反应？”
“我不知道。”阿缨摇摇头，“但我听见了你刚才说的话，我知道了，镇长曾经是臼印，他送来的纸人是，告诉他纸人招魂的宋亭长也有可能是。”
“身上储存过不属于自己的能量……”苏心暮敛眉，“常老到底做过什么？难道他与宋亭长是串通好的吗？”
“宋亭长其人并不可信。”蒙云终于喘匀了气，“可是当务之急，就是找到被藏起来的魂魄，现在看来，它们被埋藏江底的可能性已经很大了。”
蒙云直视着少年：“观缨，我们需要你帮一个忙，不知道你能不能想办法雇几个采沙的工匠？我需要他们去江里找一样东西。”
“是什么？”
“石锁，狮子形状的。”
“石锁？”阿缨歪了歪脑袋，“我家里就有，你要去江底找石锁，难道想说那些魂魄都被镇压在江底了？”
“也不尽然。”蒙云犹豫了一会儿，“我不确定，但需要一试。”
“等等，”苏心暮想起了什么，“阿缨，今早那个来寻我的小姑娘没有再去你家吗？”
“没有。”阿缨摇摇头。
“可是浮光明明说想来找你租船，她怎么会没来？”
苏心暮有点慌神。
“兴许是先去其他地方了。”蒙云道。
“可是她一个人能去哪儿呢？”
苏心暮望向蒙云。
“渡桥！”
“他住在镇上的破庙里。”阿缨淡定道。
“你怎么知道？”
“我知道他能解离魂之症，就跟踪过他一阵子。”
阿缨说着，挪开了视线。
苏心暮愈发觉得这一定不是个普通孩子。
“观缨，你先去找船工，我们去找渡桥，劳驾你走这一趟。”
蒙云和苏心暮往寺庙的方向赶去。
苏心暮走到巷口，回头一看，阿缨仍站在那里，神色不改，漆黑的眸子固执地凝视着他们，不知道他在想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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