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夏接过烧烤就放在长椅上,又拍了拍还剩下的位置,显然是在叫他坐下。
“你别说,我还真怕被人给拐了,怎么连个路灯都没有。”
陈青洲没有坐下的意思,只问她:“你给钱了没有?”
穆夏正解袋子上的结,见他这副计较的样子,噘嘴回道:“给了,加他微信给的,你要不看一下?我还能赖这点儿钱?”
给了就行,陈青洲转身就走,穆夏赶紧追上去把他拉住:“你别走啊,你看我买了这么多,跟我一起吃点儿。”
“我吃过了,谁让你叫这么多。”
“还不是怪你?你连菜单都没给我拍完,我也不知道什么好吃,就让他每样都烤两串。”
陈青洲心想怎么还怪上他了,质问她:“不是加微信了?老板没给你拍?”
穆夏大言不惭地说:“没拍啊,我还想问他呢,可能当我是熟客吧。”
陈青洲不跟她争论,可她还紧紧薅着自己的手臂,陈青洲试图跟她礼貌沟通:“你还要占我多久的便宜?胳膊都被你捏出汗了。”
穆夏不松:“我一松开你就走了,你就不能陪我坐会儿?”
“不能,我刚吃饱,闻着味儿就想吐。”
“你会不会说话?”穆夏说了他一句,又赶紧改了语气,“算我求你,我自己在下面吃也怪吓人的,小区连保安都没有,谁把我拐跑了怎么办啊?”
“你偏要在楼下吃?回家吃不行?”
“不行,我奶奶鼻子灵着,闻到味儿了肯定得说我。”
“贪吃又胆小,你跟耗子没两样。”
“啊?你们这儿外边还有老鼠啊?”
她这话说的,什么地方没老鼠,只是她没看到罢了。陈青洲懒得跟她废话,他把吃的送来已经是脑子有病了,明天还得一早起来开店,有这时间他宁愿多睡会儿。
陈青洲重复:“放开。”
穆夏心里骂他怎么就这么轴呢,她什么时候这么客气地求过人,他还不给面子。一瞬间也有些恼羞成怒,穆夏负气松开了他的手,回到长椅上捞起手机就走,烧烤和啤酒就放在那儿不管了。
这倒是让陈青洲迷惑了,立马把她叫住:“你干什么去?”
穆夏都到单元门口了,扭头没好气地跟他说:“你管我干什么去?”
陈青洲提醒:“吃的没拿。”
“我还没瞎,我故意的,放在那儿给老鼠吃吧。”
她可真会糟践东西,陈青洲低声骂了句脏话,横声问她:“大半夜的,你到底在作什么啊?”
穆夏也委屈,声音有些涩:“我怎么作了?让你坐一会儿就那么费劲吗?跟要你命似的。”
陈青洲还真被她这一招倒打一耙给问住了,一时间也想不出反驳的话,于是果断迈开了腿,上前坐在长椅的另一头。
可她还杵在单元门前不动,只给他个背影,像是等他哄似的,陈青洲是一点儿脾气都没了,语气生硬地朝她说:“还站着?过来吃啊,赶紧吃完上楼睡觉。”
穆夏变脸比变天还快,立马笑着回来了,低声说了句:“这还差不多。”
她要了两小罐啤酒,先打开一罐递给陈青洲,陈青洲不接,她硬塞到他手里,又打开另一罐,讨嫌地跟他碰了一下。
陈青洲保持怀疑,没有喝的意思,问她:“你会喝酒吗?”
“瞧不起谁呢?”
陈青洲还是不喝,她鼻子尖,闻到了他身上有酒味:“你可别说你不会喝,我都闻到味儿了,还是说刚才喝太多,再喝就吐了。”
他刚才就喝了一瓶,解渴的,只是不想跟她喝而已。陈青洲自然没解释,刚想把啤酒放在椅子上,穆夏把手机开着手电筒放在椅子上照亮,看出他的意图,目光灼灼地盯着他。
“你不喝,是不是还记仇我下午误会你呢?那你别喝了,我自己喝,就当给你赔罪,两罐啤酒喝完,你就别小心眼了啊。”
陈青洲可受不起她的赔罪,心知又被她给拿捏了去,举起啤酒一口气喝了一半,耐心越来越接近崩盘:“行了吧?”
穆夏这才满意,又给他拿烧烤吃,陈青洲摆手拒绝:“你赶紧吃。”
“催命呢?”穆夏认真地在袋子里挑挑拣拣,又抽出一串递给他,“那你吃这个。”
陈青洲险些没绷住笑了,咬牙切齿地问她:“你知道这是什么吗?”
穆夏摇头:“不知道,不都是肉嘛?”
陈青洲冷哼一声,确信她知道,低头也挑了一串出来递给她:“分不清是吧,那你吃这个。”
穆夏嫌弃地缩手:“我才不吃鸡屁股!”
“那你就让我吃羊腰子?”
“我不吃羊,当然想让你吃了,男的不是都爱吃吗?”
“谁告诉你的?”
“哦,你还年轻,再过几年就知道吃了。”
陈青洲到底笑了,觉得她好好说话的时候也挺有意思的,心头的烦躁平复不少,他把手里的啤酒罐捏出声响,酒液冒着气泡,险些要被挤得溢出来了,语气却分外正经,忽然低声叫她:“穆夏。”
穆夏一愣,还没发现不妥,自然地接话:“嗯?”
他说:“跟异性别说这种话打趣,容易叫人看轻。”
先不说穆夏的世界里,只有她看轻别人,没有叫人看轻的说法,穆夏只问他:“你看轻我了吗?”
“没有。”陈青洲如实回答,他只是善意提醒而已。
“那不就结了。”
他这话倒是白说了。
穆夏美滋滋地吃着宵夜,总算正经点给他递了一串瘦肉串,陈青洲拿在手里,没什么食欲。
穆夏又去跟他碰酒,还小声说着“干杯”,陈青洲恍惚觉得与她是两个偷偷喝酒的未成年,明明没醉,身子却轻了,正要喝一口酒。
这回轮到穆夏不喝了,她忽然瞪大眼睛看他,问:“你刚才叫我什么?穆夏?你怎么知道的?”
其实他早就猜到她叫什么了,白天他去找穆老太太,穆老太太经常到住老小区的邵姥姥家打牌,他奶奶以前也常去,把两瓶可乐送上时,他只和穆老太太说“你孙女要的”,还是穆老太太念叨了句“夏夏”,他想着或许是个小名,全名不叫穆夏可能也叫穆某夏,直到加了她微信才确定。
“看到你微信名了,怎么,又想叫警察抓我?”
他也反应过来穆夏白天见到他时为什么那么害怕了,两人总共就正式打了两次照面,问题肯定出在第一次。
穆夏也不好意思地笑了,又阴阳怪气起来:“你还知道我微信名怎么读呢?没读‘穆叉’。”
她微信名字是英文,简单的五个字母“Mucha”,也是她的英文名,与知名画家阿尔丰斯·穆夏同名。
陈青洲心想他学过音标,不仅如此,他还恰巧知道阿尔丰斯·穆夏这号人,未免卖弄,他也没开口显摆,沉默应对。
还是穆夏得意洋洋地问他:“那你知道我是干嘛的吗?”
陈青州答:“画画的。”
穆夏想起那天在胜利超市门口和方约翰打电话,语气悠长地“哦”了一声:“你偷听我打电话是吧?”
陈青州无从反驳,只能说:“是你声音太大了。”
他不说他知道,穆夏反而给他解释起来:“捷克斯洛伐克有个画家,就叫穆夏,阿尔丰斯·穆夏,虽然是巧了与他同名,但我也是故意用这个名字的。”
陈青州假装头回听说,认真地“哦”了一声,提起阿尔丰斯·穆夏时她说的是英文,比他读书时见过的所有英文老师发音都好听,像电影里外国人的口音。
其实细说起来,她的读音未必有多标准,只是自幼在高等的教育和优渥的环境中长大,她身上带着一股接近高傲的自信,陈青洲不用想都知道,每逢节假日,她没少出国游玩,而他活到十八岁,出过小镇的次数都屈指可数,更不曾出过省。对他来说,外面的世界又大又恐怖,远非他能想象。
穆夏不过是随口说了句英文,竟叫他又生出了自惭形秽之心,两人虽坐在一张长椅上,距离还是远了起来。
陈青洲问:“那你将来要当像他一样的画家么?”
穆夏自信道:“那当然了,我小时候第一次去布拉格,看到穆夏的画才决定学画的。”
陈青洲并非嘲讽,只是平淡地陈述:“学艺术的都是有钱人家的孩子。”
“是吗?我画室的同学家里条件是都不错,还有这个说法?”
陈青洲沉默了,心想她哪里会知道这些,若非回到小镇,在她的世界里恐怕没有“穷人”两个字的存在。
他彻底无话可说,转头在昏暗的灯光下看她,也不知她吃了有没有十串烧烤,啤酒也不过喝了两口,就撂在那儿不动了。
陈青州带着疑惑问:“吃完了?”
穆夏点头,因手边也没纸巾,就用手背擦了擦嘴,再嫌弃地拍拍手背,打算上楼洗手:“吃完了。”
陈青洲一口干了手里剩下的啤酒,打算走人,穆夏赶紧拎起袋子递给他,陈青洲还以为她要让他捡吃剩下的,眉间刚染上一股恼色,没想到穆夏并非此意。
“你出小区顺道帮我扔了呗?省得我走过去了,你还得送我回来。”
“谁送你回来。”陈青洲嘴硬道,但知道她没这个意思,心中的自卑也散去了,把袋子接了。
穆夏站起身,似乎对他听话的举动极为满意,广开慈悲似的:“你店里最贵的矿泉水是什么牌子?”
陈青洲心想这是生意要上门了,想都没想就答得上来:“百岁山。”
“也行吧,那你明天抽空给我送一箱过来?会搬到楼上吧?我前两天在楼下超市买了几瓶,快喝完了。”
百岁山矿泉水根本不好卖,每次进货也就拿一箱,放着慢慢卖的,陈青洲和她说:“店里可能没有整箱的了,我给你凑一下,不介意吧?”
“没事儿,你别太早来啊,我起不来。”
“那就下午。”
“好,到时候跟我说。”
“嗯。”
该说的说完了,穆夏过了嘴瘾,想念她的床了,于是大小姐挥了挥手:“你赶紧回去吧,谢谢你咯。”
陈青洲承她一句毫无诚意的道谢,高冷地不回话,转身就走。
穆夏朝他清瘦的背影做了个鬼脸,悄声上楼了。
而陈青洲在小区东门口略作停留,站在垃圾箱旁,低头看一眼有点重量的袋子,她豪气地点了这么多,吃了也就十分之一,剩下的都是干净没动过的,真是浪费。
要是他自己吃的,剩下的自然要打包,冰箱里放一夜,第二天把签子上的东西用筷子撸下来,回锅热一下就能吃。
他动过一瞬的心思拎着东西就走,反正她也不知道,垃圾箱散发的臭味像是无声中的一巴掌,将他给打醒了,还反过来唾骂着自己的穷酸。
陈青洲脸色紧绷,最终将剩下的烧烤放在了垃圾箱上面,他记得附近有两个捡破烂的老头,放在这儿自有人拿去吃。
他卑劣地将自己的卑劣之心转嫁到更贫穷的流浪汉身上,整个人又变得浮躁起来,匆匆往家里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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