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九点，林衔芦打算跟着白憬朝一起再去趟医院。
事情还没处理完，王菁也没消息，她根本放不下心离开，干脆请了三天的假期，等这边处理完了再回学校。
正好医院那边还需要人手，她干脆申请了和白憬朝一起，一人守上半夜一人守下半夜。
白憬朝当然没意见，办事处更多都是负责管理和记录，放在平常，人手不够，他们会叫玄门中人来帮忙，现在有人来帮忙了，就不用去调人了。
临出发前，林衔芦给家里发了条消息，告诉他们今晚自己不回去了，让她们早点休息，别再像昨晚一样等着。
走到一半，小布偶娃娃突然从拐角窜出，一路歪歪扭扭地跑到了他们身前。
这时的它完全可以用焕然一新来形容，头发更整齐了，面皮也进行过简单的修复，身上洗得发了白的衣服换成了一条新的小裙子。
林衔芦不知道她想做什么，就没说话，一人一娃娃大眼瞪小眼生生瞪了好一会儿。
小布偶全程一动不动，仰着头呆呆地看，神游天外地似乎在思考着什么。
可一旦林衔芦有点动作，它就紧跟着换了个角度，还要调整一番，严严实实地把她的路遮住了才肯罢休。
娃娃没有表情变化，林衔芦也不知道它现在是什么情绪，要做什么，她只能将疑惑的目光越过布偶，落到了后边不远处跟着的半天没见过人影的两人，指望着她们能给自己个答案。
胡粟安似乎是刚从什么地方忙完了赶回来的，穿了一身正装，都说人靠衣装马靠鞍，她现在就看着格外靠谱。身边跟着穿着一身休闲服的胡厝，头发微微炸毛，趿拉着一双拖鞋。
很显然，小布偶娃娃是从胡厝那儿溜出来的，‘跋山涉水’赶来时也没注意身后还跟着两条小尾巴。
看出了林衔芦的疑问，胡粟安冲她摆了摆手，示意自己也不明白。
没得到答案，林衔芦干脆蹲了下来，凑近了小娃娃，伸出手戳了戳它的额头：“你这是想做什么？”
布偶娃娃不会说话没法回答，被戳得整个人往后仰了仰，毫不犹豫伸出了自己没有手指的双手，紧紧抱住了林衔芦搭在她额头的手指。
林衔芦也不反抗，一人一玩偶秉持着敌不动我就不动的态度，跟被冻住了一般僵在原地。
“我们该走了。”见她们之间有了点没完没了的意味，白憬朝出声提醒道。
林衔芦应了一声，手上一个用力就要把手指抽出来，夹着她手指的小家伙居然也跟着用力。
“姐姐有事要出——哎？”她的话戛然而止。
而就这么两秒的时间，小布偶棉花做的双手一个用力，又往上移了点位置，抓在了林衔芦的手掌。
然后是还悬空着的下半身，它晃荡着软绵绵的腿似乎想搭上林衔芦的手腕。
林衔芦下意识用另一只手托住了娃娃的后背，它也打蛇上棍，紧紧抱住了林衔芦的右手，牢牢贴在了她的手背。
想起了小布偶娃娃的来历，林衔芦调笑的神色一顿。
先前她们就发觉了，这布偶并不完全依靠本能行动，拥有简单的思维能力。先前的讨论并未避讳，再联想到此次车程的目的地，它的目的也显而易见了。
思及此，林衔芦试探道：“你想和我一起去医院？”
小布偶连连点头，软绵绵的脑门连着碰了几下她的指背，紧接着，又像撒娇一般蹭了蹭。
林衔芦两只手扶着它，把它送到了自己的肩上，然后看向了站在一旁的她今晚的临时搭档。
白憬朝立刻领会到了她的意思，点了点头。这也不是什么大事，他没意见。
“你们都坚持的话，我没意见。”胡粟安则在她开口前摆了摆手，犹豫了两秒，她还是开口叮嘱道，“小心点，别自己先乱了阵脚。”
她也还记得那个无辜卷进其间的小女鬼。
林衔芦自无不应是，顺便揉了揉小布偶的头。
她有预感，它会是个很重要的突破口。
*
林衔芦一行人赶到病房时，里边除了张莹自己，旁边还有个穿着统一护工服饰在忙碌的阿姨。
到医院第一时间，他们先去看了眼陷入了沉睡的罗莱，到病房的时间比预料中要迟上一点。
护工疑惑的目光从林衔芦转到白憬朝，又从白憬朝移回了林衔芦身上，充分表达了自己对这两位深夜到访的不速之客的疑虑。
林衔芦迅速按住了怀中一进病房就开始蠢蠢欲动的小布偶，面不改色解释道：“这是给阿姨带的，是小莱妹妹的玩偶。”
用来安抚孕妇的情绪。在林衔芦的提示下护工也很快想到了这点。
张莹的事，她们这些常年呆在这医院的护工都知道，她还是罗家人雇来照顾张莹的。
张莹这么看重自己的成了植物人的小女儿，说不定这办法就有用呢。
护工带着点怜悯，看向了自己的服务对象，却看见她骤然红了的双眼。
张莹愣愣地盯着那个旧旧的布偶，颤抖着嘴唇，一副受到了极大刺激的模样。
护工被她这副魔怔的样子吓到，急忙凑上去轻拍着张莹，嘴里小声呼唤着她的名字，唯恐大点声就会再刺激到她。
张莹很快就回过了神，顾不得自己大到可怕的孕肚，她迫切地伸出手想要去摸那个娃娃，甚至上半身已经探出了病床的护栏。
不仅吓得护工赶忙扶住了她，林衔芦和白憬朝也下意识凑近了病床。
林衔芦递出了原本她抱在怀里的布偶，借着娃娃遮住她们的目光，林衔芦轻轻拍了拍玩偶的背，提醒它可别乱动暴露了自己。
抓到了自己想要的，张莹如愿以偿，她缩回身子靠在床背上，娃娃也很是乖巧，窝在她怀里一动不动。
尽管来之前就做足了心理准备，护工还是会被张莹神经质的状态吓到。
——她紧紧拥着布偶，就像抓住了无比重要的珍宝，落到布偶身上的目光热切又深沉，看着甚至有些癫狂。
连带着那娃娃都吓人得很，不对称的眼睛，还有笑起来一直不变的弧度，越看越像活的。
“阿姨。”林衔芦开口叫道。
护工猛地转过头，宛若惊弓之鸟，在少女诧异的眼神中，她结结巴巴地应道：“怎，怎么了吗？”
林衔芦像是什么都没感觉到一样，笑着说道：“阿姨，我想和张姨说说话，可以麻烦你去外边等一下吗？”
看到罗莱身体的那一瞬间，她就知道，自己猜对了。
“好好，你们慢慢聊，我去外边等你们。”护工连连点头，二话不说撒腿就往外跑。
不知道为什么，今晚总有股不安缠绕着她，她巴不得快到外边躲躲。
病房门发出碰的一声，关上了。
张莹只当自己什么都不懂，什么都不知道，盯着手中陌生又熟悉的布偶娃娃，一下又一下地摸着它的头。
上次看到这娃娃都是什么时候了？
张莹一时也没想起来，就记得这还是她给小莱买的第一个娃娃，也是唯一一个。
罗胜天只会在外边做样子，买的新玩具带回家给别人看见了就好，反手就送给亲戚家的小孩，连给小莱摸一下都不肯。
反正门一关，别人也不知道那玩具到底落到谁手里玩了，他慈父的名声倒是打出去了。
这娃娃还是她先斩后奏买的，很便宜所以做工很差，罗胜天嫌送人丢脸，打了她一顿后就不管了，才留下了它。
小莱还给它取了个名字，叫什么来着？
但没等她想起来名字，耳边先响起了少女的声音：“张阿姨还记得这个娃娃吗？”
她顿了一下，接着道：“我们一靠近你们家门，这娃娃就站在门后看着我们，还给我们吓得一愣。”
张莹：“……”
少女的嗓音温柔，话里的内容却听得张莹呼吸一滞。
但她依旧一语不发，眼神涣散，把一个失去了一切后神经质的孕妇演得很好。
她什么都不准备回答。张莹心想，没关系，很快就结束了，只要再忍一段时间，她的小莱，马上就能回到她身边。
这次不会再有罗胜天，不会再有欺负她们母女的人，她会带着小莱远远地离开这里，重新生活。
她们会有崭新的未来。
就在张莹出神的时候，有什么柔软的东西擦过了她的手背。
张莹下意识定睛一看，不自觉屏住了呼吸。
那个熟悉的小布偶一动不动地乖乖坐着，软软的手轻轻拍着环着它的手，仰着头笑眯眯地看着手的主人。
它很懂事，知道这位抱着它的人很不方便，和背后挺着的大到夸张的肚子隔开了一段距离，生怕压到背后的人。
——“妈妈，我会保护你的。”
——“你相信我，很快的，很快爸爸就不能伤害我们了。”
看着她呆滞的样子，林衔芦叹了口气，见到罗莱的身体后，不仅是她，白憬朝也立即明白过来了。
关于那个魂牌的主人，都是谁。
病房内逼仄安静，没有人说话，连小布偶都感觉到了不对，但它的棉花脑袋转不过弯，扭头看一眼这边，再看看那边。
它不会说话，只能转过身子，再次安抚着拍了拍抱着它的人，就像曾经无数次，妈妈对她做得那样。
——别难过啦。
张莹终于忍不住，从喉间挤出了一声痛到极点的呜咽。
没有尖叫，没有大声的痛苦，却悲恸到了极点，她死死抱住了布偶，另一只手按住了自己的眼睛，泪水一路从手腕滑到手肘，最终被棉花吸收。
“……都是我的错！”
都是她太过懦弱，都是她不够坚定，害死了她的女儿，她才这么小……
小布偶拍拍的动作停住了，明明还是一成不变的笑容，林衔芦偏从她的脸上看出了无措和僵硬，似乎隐隐看见了布偶身体里的那个呆住的年幼孤魂。
低低的啜泣声维持了许久，林衔芦在心里叹了口气，不忍地打断了对方：“你的木牌是从哪里找到的？我猜猜，是罗莱吧。”
张莹没有说话。
林衔芦继续道：“张阿姨，早点解决这件事情，我们才能帮帮你，帮帮罗莱。”
虽然有点残忍，但是事情需要尽早解决，对方一直不配合的态度，除了拉慢进度没有任何的作用。
张莹猛地抬起头，看向他们的眼睛发亮，激动到声音在发抖：“你们能救她！对吗？”
她眼底带着恳求，低声重复道：“求求你们了，帮帮她……”
林衔芦急忙上前，压下她想要跑下床的身体，安抚道：“你先别急，注意身子！我们一定会尽全力帮忙的！你快坐下！”
唯恐对方被自己的态度触怒影响了罗莱，张莹拼命按捺住自己激动的情绪，顺从地坐了回去。
这时她才注意到还抱在怀里的布偶，乖乖坐着，安静地看着他们，尽管很舍不得，担心影响到布偶的张莹还是打算着把它交给林衔芦。
林衔芦看出了她的顾虑，摇了摇头：“你抱着吧，不会有影响的。”
张莹这才放下心，她紧紧抱着布偶，舔了下嘴唇，嗓音艰涩：“木牌是我从小莱那里拿来的。”
“上个月的时候，小莱突然很高兴地和我说，她终于能保护我了。许愿精灵答应要实现她的愿望，以后就没人能欺负我了。”
“你没有相信。”见她完全陷入了回忆，有些魔怔的样子，林衔芦轻声说道。
如若不是亲眼所见，很少有人会真的相信这些怪力乱神的存在。
“是的。”张莹嗓音低哑难辨，“我以为是她刚看了什么故事书，把虚构的东西当真了。”
“都是我太过想当然……都是我害了她。”
她再次回到了先前的状态里，低着头，有眼泪不断滴落，绝望和恨意从她身上涌出，那种灰败和自我厌弃，在场的人无一不感到心惊。
等张莹反应过来时，布偶的棉花被打湿了一大块，但它只是乖乖地贴着她，不论怎样都没有要反抗的意思。
张莹恍惚地反应过来，一瞬间，像被烫到一般，松开了过于收紧的手臂。
林衔芦：“那你是什么时候发觉不对的？”
听到这话，张莹的眼里爆发出浓烈的恨意。
“是罗胜天。”她咬牙切齿，一字一句吐出了那个名字，恨不得食其肉，啖其骨，“小莱出事前一晚，我听到了他和罗家那两个老不死的聊天，讨论着把小莱卖了。罗胜天说有人答应了只要把小莱的灵魂给他，就能保我肚子里的必是个儿子。”
她勾出了一个悲哀的笑：“难怪，他们这么早就做出了一副好姿态，突然开始善待我们母女两个，我居然会觉得以为他良心大发变好了。”
目标出来了。林衔芦将自己从张莹的讲述中抽离，看向了身侧站着的白憬朝，正好对上了白憬朝的眼睛，相视间都明白了对方眼里的意思。
“我虽然不信这些，也不敢当作什么都没发生过。”张莹搂着布偶，顺了顺她扎成小辫的头发，“我本来当场就要冲进去，但我就是一个快临产的孕妇，只能忍耐下来，罗胜天晚上常不在家，对外说是主动加班想多赚点钱，其实都是去外边鬼混。”
“趁着他晚上不在，我简单收拾了点东西，带着小莱就要跑，结果，结果……”张莹生生咽下几乎要脱口的泣音，死死盯着布偶的头发，“她从楼梯上摔了下去。”
张莹恍惚间，好像又看到那个从楼梯上滚落的身影。
罗莱从小营养不良，很是瘦小，她摔成了一团，额头狠狠砸在了楼梯的角上，连一句痛喊都没来的及发出就昏死过去。
她就这么小小的一团，连地面上积成一滩的血都很小，却成了张莹彻夜难以忘怀的噩梦。
“张阿姨。”看着张莹颤抖的身子，林衔芦喊了一声，她的声音依旧稳定温和，“已经过去了，小莱妹妹现在没事了。”
石福村从没有发生过这样的事情，她也是第一次直面这样的场景，残忍到她感到了寒冷。
张莹轻飘飘的眼神缓缓落到了实处，她从未和人讲过这些事情，也没人可讲，好不容易得以发泄，情绪就有些失控。
张莹：“起先我以为是个意外，但前天的时候，罗胜天也从楼梯上摔了下去，还摔死了，我才反应过来，那不是意外。”
“你也使用了魂牌许了个愿望，对吧。”白憬朝突然开口。
林衔芦猛地转过头，看见他势在必得的神情，明白过来哪里一直有些不对劲。
张莹最为宝贝的小木牌，没放在手上。
“听起来，它是有用的，对吧。”张莹松了一口气，终于露出了一个今晚唯一的笑，笑容轻快而决绝，“那就好。”
感觉你们已经可以猜到结局了，这章比较长，写到这里的时候很唏嘘，纠结了好久，果然我还是不舍得给她们一个坏结局。
作者有话说
第34章 第 34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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