咸阳宫的朱墙依旧如血,十二载光阴未曾在砖瓦上留下半分痕迹。玄毕立于宫门前,指尖轻触城门铜钉,寒意顺着指节攀附而上,仿佛在提醒她——这里本该是她的家。
云未歇临行前的话犹在耳边:“玉镯已裂,天命难违。此去咸阳,你当以‘玄氏孤女’之名,莫提旧事。”
宦官引她穿过重重宫阙,玄毕垂眸盯着自己腕间的玉镯。那道裂痕比离山时更深了些,内里血纹翻涌,似在呼应宫墙内某种不可言说的气息。
“王上在华阳宫等您。”宦官低声道。
华阳宫灯火通明,玄毕踏入殿内时,青铜鹤灯忽然无风自动,烛火摇曳成青紫色。
秦王嬴政端坐于上,身侧华阳夫人执盏而笑。玄毕跪拜行礼,余光却瞥见案几上摊开的竹简——那是甘罗出使赵国的捷报。
“玄氏女,抬头。”
清冷的声音落下,玄毕缓缓仰首。秦王的目光如刀,一寸寸刮过她的眉眼,最终停在她眉间那粒朱砂痣上。华阳夫人手中玉盏忽然倾斜,酒液溅在玄毕袖口,晕开一片暗红。
“像……太像了……”华阳夫人喃喃。
玄毕指尖微颤。她当然知道像谁——铜镜中自己的轮廓,与当年章台殿血泊里的胡姬重叠。
她被安置在华阴公主的偏殿。说是“安置”,实则是监视——廊下总有宦官低语,窗外时见黑影掠过。
玄毕抚过殿内陈设,忽然在妆台抽屉里摸到半截断簪。簪头雕着玄鸟纹,与她腕间玉镯的纹路如出一辙。
“这是胡夫人的旧物。”
身后传来少年清朗的声音。玄毕蓦然回首,见殿门处立着个锦衣少年。他不过十二三岁的年纪,腰间却佩着上卿印绶,眉眼含笑,却藏着远超年龄的锐利。
“甘罗?”她下意识退后半步,腕间玉镯突然发烫。
少年上卿挑眉,目光落在她腕间:“姑娘认得我?”
甘罗不请自入,随手从袖中取出漆木棋盘。
“听闻玄氏精通星象,可愿与我对弈一局?”
玄毕凝视棋盘——那不是寻常弈具,而是刻着二十八宿的星盘。她指尖刚落下一子,甘罗忽然轻笑:“姑娘这步,像极了十年前助武王举鼎的那位‘银发仙’。”
玉镯骤然收紧。玄毕强自镇定:“上卿说笑了,妾不过山野孤女。”
甘罗执子不语,却在棋盘角落下一枚黑玉棋——那位置对应的,正是终南山玄苑的星位。
窗外忽有夜鸦惊飞。玄毕抬眼时,甘罗的倒影在烛光中竟化作成年模样,峨冠博带,眸含沧海。
夜半,玄毕被腕间灼痛惊醒。玉镯裂痕蔓延,血纹在黑暗中勾勒出蕲年宫的轮廓。
她赤足踏出殿门,循着玉镯指引来到一处荒废偏院。地上散落着焦黑的香灰——正是当年胡姬提过的离魂香。
“十二年了,楚人还没放弃诛杀秦王女。”
云未歇的声音突然在身后响起。银发道人立于月下,手中握着一截楚系死士的断箭。
“师傅?”玄毕愕然。
云未歇不答,只是望向甘罗居所的方向:**“那位少年上卿,方才在星盘上为你改了命宫。”
黎明时分,终南山方向飞来一只青鸾,衔着片带雪的竹简。
玄毕展开简牍,上面只有云未歇的字迹:
“紫微将黯,七日内必有刀兵之祸——玉镯完全碎裂时,你需做出选择。”
她抬眸,恰见甘罗立于廊下。少年上卿指尖转着那枚黑玉棋,似笑非笑:
“玄姑娘,要下注吗?”
(第二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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