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雾中的咸阳宫似一卷未干的绢画,玄毕踩着露水行至兰池宫畔,忽见水中浮着片松石绿的衣料。那颜色极鲜亮,在墨黑宫墙映衬下,恍若终南山巅的一株孤松误入凡尘。她俯身欲拾,却听廊下传来玉珏相击之声。
"姑娘也识得这秦宫少见的颜色?"
甘罗手持简册自竹影间转出,少年卿相的绿袍被晨光浸透,袖口暗纹流转如星河倒悬。玄毕注意到他腰间玄绶系着的玉环,正是当年在玄苑时,云未歇赐予大弟子的璇玑玉衡佩。
"此色..."她指尖无意识抚上自己眉间朱砂痣,"可是用茜草染的?"
少年卿相广袖微振,露出内衬素绢上密密麻麻的星象笔记。那绢布已泛黄,却仍能看清边角处歪歪扭拙的"北辰"二字——是玄毕十岁初学星图时,在他袖口留下的墨痕。
"当年在玄苑,师妹打翻的茜草汁......"
话音未落,宫道尽头忽传来宦官的急唤。甘罗转身时,一片衣角拂过玄毕腕间玉镯。血纹忽然游动,在青白玉上勾勒出终南山的轮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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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落章台那日,玄毕捧着暖玉髓砚台踏入御史官署。甘罗正伏案批注军报,冻红的指尖在竹简上留下淡淡霜痕。她将砚台轻置案角,毕方鸟纹恰对北斗方位。
"《甘石星经》有载......"
少年卿相忽然推过简册,朱笔点在某处星图。玄毕认出那是自己幼年临摹时的笔误——将"北辰辅星"错标成了"荧惑守心"。她耳尖微热,却见甘罗执笔的腕上,还系着当年她编错的五色绳结。绳结已褪色,却仍保持着玄苑弟子晨课时约定的样式。
窗外雪霰簌簌,砚台蒸腾的雾气里,忽现双鱼相逐之影。这是云未歇考校星象时常摆的阵势,玄毕下意识去摸袖中的松子糖,却触到今晨青鸾衔来的竹简。简上只有八字:荧惑将出,慎守心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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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使进献白狐裘的夜宴上,六国使臣围着甘罗的绿袍窃窃私语。"少年卿相竟衣楚风""莫不是与华阳夫人有旧",字字句句随酒气飘来。玄毕看见甘罗从容展开广袖,星图纹路在烛火中流转:"此乃穆天子西巡时所遗璇玑纹。"
袍角翻飞间,她瞥见内衬密密麻麻的《尧典》经文。那些被她练字时写坏的竹简,竟被他裁作衣里。当楚使的匕首"不慎"划破袖口时,断裂的丝线间飘出银粉,在殿中化作微弱的星芒——正是云未歇给弟子们的护身符。
玄毕腕间玉镯突然发烫。她借着斟酒之势靠近,却见甘罗在案下以指蘸酒,在漆案上画了个终南山特有的雪胆花图样。这是他们少时约定的暗号,意为"今夜子时,观星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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子时的观星台覆着薄雪。甘罗绿袍外罩了件素纱氅衣,正用冰裂纹茶碾研磨雪胆粉。茶汤在釜中翻滚,腾起的雾气里浮动着七国疆域图。
"师傅说荧惑守心之象......"
"我知道。"甘罗忽然从袖中取出半块松子糖,"十二年前我入秦为官,本就是为守这颗心宿。"
茶盏相碰时,玄毕玉镯上的血纹突然延伸,与甘罗袖口的朱砂纹路连成完整的二十八宿。檐角铜铃无风自动,惊起栖息的青鸾。鸟儿衔着片衣料飞去,那松石绿的残布在月光中,渐渐化作当年玄苑初雪时,少年覆在她肩上的那件外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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蕲年宫变的火光染红半壁天空时,玄毕在焦土中寻到一片绿袍残料。茜草染就的星纹依然清晰,内衬上歪扭的"玄毕"二字分毫未损——那是她七岁时,偷偷绣在他中衣上的名字。
身后传来积雪压断松枝的声响。她回首,见甘罗白衣胜雪立在残阳里,手中捧着洗净重缀的旧袍。少年卿相的玉冠不知去向,发间只插着支竹簪,正是那年玄苑初雪日,她削给他束发用的。
"《道德经》言......"
话未说完,终南山方向突然传来钟声。云未歇的银发虚影浮现在暮色中,发梢缠绕着两缕新生的灰丝——一缕连着玄毕的玉镯,一缕系在甘罗的竹簪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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