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指尖开始，林绣生的手正在一点点变得透明，然后消失，就和之前其他的那些人一样，正在秦越面前缓缓消失。
“林绣生！”秦越一把抓住林绣生的手腕。
可消失的速度太快了，还不等秦越有什么动作，手心一空，甚至就连胳膊都已经消失了。
林绣生瞪大了眼睛，看着自己正在消失的身体，眼中满是惊慌和无助，“秦，秦越……我……”
结果话还没说完，整个人就这么凭空消失在了秦越面前。速度很快，秦越甚至都没反应过来。
秦越低吼一声，伸手去抓，却只扑了个空气，什么都没抓到。他跌倒在地上，恐惧将他包裹其中，他看着这个熟悉的校园，只觉得这是一只会吃人的怪物，将所有有生命的东西全都吞了进去。
恐惧让他连话都说不出来，大张着嘴，汗水顺着额角流下。
下一个，会是他吗？他是要死了吗？
抑或是说，会去另一个世界？
像是在证明他的猜测，秦越突然身体一歪，直接侧躺了下来，他下意识就想用手将自己撑起来，可胳膊抬起来都时候，却发现自己的整个手掌都已经全部消失。
他愣愣地看着自己正在消失的手臂，绝望地往前伸手，拼命想要抓住点什么。可他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自己一点点消失，然后，眼前一黑。
……
“秦越！！你这个天杀的兔崽子，看我今天不抽死你！！”
秦越浑身一个激灵，连忙将电源拔掉，转头望去，大吼道：“我说了多少次没事不要吵我！！”
宋泠气疯了，直接拿起扫把就要往秦越身上打，“看我不打死你！打死你！”
“你有病啊！”秦越没想到她来真的，连忙跳起来往旁边一躲，“你干嘛啊你？大白天的鬼附身了？发什么疯？”
“我发疯？”宋泠都快被气笑了，缓了口气，指着秦越道：“你跟我说说，你是怎么面试的，啊？”
想到自己的面试过程，秦越有些心虚，摸了摸鼻子，没有说话。
宋泠见状更来火了：“你知不知道为了这个工作，我给你花了多少钱？结果呢，你就是这么回报我的！工作工作泡汤，钱也打水漂了！真的是要气死我了！”
“什么？你还给人家塞钱了？”秦越震惊道。
塞钱这事儿宋泠没和秦越说，他还以为就跟以前一样，就是打了声招呼，“这事儿你也没跟我说啊？现在反过来怪我？我让你给我找工作了吗？还塞钱？你有多少钱啊都给你败了！”
宋泠眼睛一瞪就要抽上去，又被秦越一个闪身给躲开了。她干脆也不打了，一把将扫帚扔地上，气得连连点头：“好好好，秦越你真的是好样的，我上辈子这是做了什么孽，这辈子生出你这么个东西！”
听到这话秦越直接怒了，脸一黑，拿着手机转身出门，“说得好像我想被你生出来一样！”
然后“砰”的一声，将大门关上。
秦越靠在墙上，闭着眼，用力平复着自己的呼吸。可女人的骂声却穿透墙壁，一字不落地传到了他的耳朵里。
“废物”
“垃圾”
“孬种”
“我怎么生了你这么个东西”
“有本事你这辈子都别回来了”
“你怎么不去死”
哪怕没有人在里面跟她对骂，她仍旧越骂越起劲，间或夹杂着哭声，像是哀叹命运的不公，又像是哀叹自己的可悲。
秦越用力捂着耳朵，却仍旧有源源不断的骂声传进他的耳朵。
“别说了，别说了！”
他愤怒地吼叫。
“求求你，别说了……”
他捂着耳朵，顺着墙壁缓缓蹲坐在地上。
“能不能别说了……求求你了……”
明明知道自己可以马上离开，却还是自虐一样蹲在这里，听着屋子里女人的谩骂。
终于，他还是忍不住，哭了。
……
现实终究是现实，哪怕他为自己创造出来一个乌托邦的世界，现实也依旧在眼前，所有的痛苦和折磨也不会消失。它们只会如影随形地跟着你，让你在每一个放空的时候突然想到，然后绝望哀嚎。
秦越将当初写下的几十万字的小说一点点删掉了，从最后一个字，就这样看着它，一点点的在自己面前消失。
这种感觉就像是将自己的一部分人生毁去，在删除的过程中他感觉到了一种破坏的快乐，同时又产生了一种毁掉自己的绝望。
他终究无法像小说里的那个“秦越”一样，阳光开朗，积极向上，哪怕命运不公，却仍旧笑对生活。
他说角落里阴暗爬行的驱虫，只会缩在自己阴暗的屋子里，做着自己的春秋大梦，幻想着一些不属于自己的美好品质。
秦越承认，他是羡慕那个“秦越”的。
就是因为羡慕，他才会改掉故事的结局，让两个主人公痛苦，看他们绝望挣扎。他想让故事里的那个“秦越”和他一样在泥地里腐烂，然后他就可以心安理得地继续颓丧糜烂下去。
看啊，人就是这样一种生物，迟早会烂在生活的泥沼里。
可笔下的人物终究还是长出了血肉，哪怕在那么个不公平的世界里，他们依旧在努力打破黑暗，向前努力。
当他看到“林绣生”会挣扎着向上，冲破烂泥，拥抱阳光，当他看到“秦越”会努力挣脱命运的束缚，选择拥抱自己的爱人……秦越停下敲击键盘的手，将这份文档封存进了电脑深处。
他才不要拥抱阳光，他就应该烂在泥地里。
耳边传来嘈杂的吆喝声，秦越迷迷糊糊地睁开眼，只觉得腰酸背痛。
他坐起来伸了个胳膊，看着面前突然亮起来的电脑屏幕，愣了下，看了眼周围，这才想起来自己这是在网吧过了一夜。
现在已经是第二天了，一个晚上过去，所有的情绪都重新被埋在了心底深处。
看了眼剩余时间，还有一个小时，秦越索性也不想上网了，拿起衣服打算收拾收拾去楼下买点早饭。
他先是去酒吧的卫生间里简单漱了漱口，又洗了把脸，看着镜子里那个脸颊瘦削眼底发青的人，他突然就觉得有些陌生。
“你可真是个废物啊。”
跟个蟑螂一样。
现在是早上七点钟，正是上班上学的早高峰，每个人都行色匆匆，马路上车来车往，一个红绿灯能堵二三十辆电动车。
秦越也不着急，等对面路灯亮了，才慢悠悠地往前走。
他记得前面小区门口有一个卖馄饨的小摊子，包的馄饨皮薄肉多，味道鲜美，他上学那会儿最喜欢来这里吃早饭。
这个点吃早饭的人很多，位置几乎都坐满了。秦越也不在乎和别人拼桌，找了个空的位置坐下来，对老板喊道：“一碗大份的馄饨，不要香菜。”
“好嘞！”
等待的过程有些无聊，秦越又拿起手机刷起了短视频。
短视频是这两年才兴起来的，每次一看就能看好几个小时，特别适合用来打发时间。每当秦越控制不住开始瞎想的时候，就会拿出来刷一刷，放空大脑，看看无聊段子，跟着乐呵乐呵。
他刷到一个视频，说是一个学生因为学业压力过大，再加上父母的高要求和逼迫，心里承受不住，写了一封遗书，跳楼了。
“啧，竟然才十二岁。”
十二岁，还在上小学，竟然会选择跳楼。
秦越想到自己上小学的时候，那时候他成绩还挺好，每次考试都能考班里前三，回到家收到的也是父母的表扬和夸奖。他父母从来不会逼迫他去上那些补习班，别人问起来，就说孩子还小，不想给他太大压力，想让他快乐长大。
说是这么说，他的父母也是真的做到了。
和同龄人比起来，秦越可以说有一个快乐的童年。小时候父母就经常带他出去玩，去各种地方，带他看不一样的世界，学习的时候如果学累了，父母也不会逼他，只是让他以身体为重，累了就休息会，不急于这一时半刻。
那时候他可以说是班上最快乐的小孩，同时也是成绩最好的那几个，他甚至都不怎么需要太努力，就可以轻松考一个很好的成绩，是那些家长口中的，别人家的孩子。
那么，这些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变的呢？
他的父母，是什么时候开始只会骂他，责怪他的呢？
或许是他
“一碗大份的馄饨，不要香菜。”
鲜香的馄饨香飘进鼻子里，秦越思绪也被强行拉了回来。肚子传来咕噜噜的响声，他咂了咂嘴，有些迫不及待地将馄饨往嘴里送。
“烫烫烫！”
吃进嘴里的还是以前的那个味道，秦越不由得眼眶一热——他已经有十多年没来吃过馄饨了。就连馄饨摊的老板也已经白发苍苍。
他揉了揉眼睛，闷着头，继续大口吃了起来。
吃完早餐后，他不知道去哪儿，像个幽魂一样，在附近乱逛了起来。
他突然发现，自己似乎很久没有下楼散过步了。每天都是往床上一躺，不是看小说就是刷视频，时间刷的一下就过去，等天黑了，一天就又过去了。
他像是没见过世面的小孩一样，到处走，到处看。
有白发苍苍的老人在花园里遛狗晒太阳，有拎着菜篮子的妇女三两一群，坐在楼梯口择菜聊家常的，还有那些，喜欢在树下搭一个小桌子，一群人围在一起下象棋的……
阳光就这样倾洒在大地上，平等地将每一个人照亮，秦越坐在石凳子上，仰头看着从头顶上洒下来的稀碎的光，眯了眯眼睛，伸手接住一片树叶。
他突然觉得，这片树叶，很适合做成书签。
如果说，那本书是他写的，就更好了。
一种强烈的想法突然从心底升起，秦越猛地站了起来，往家里跑。
他后悔将那本小说删掉了，他想将它重新整理一遍，打印出来，哪怕只有自己一个人看，他也想打印出来。
故事里的“秦越”喜欢阳光，喜欢拉着“林绣生”一起，在清晨的时候，下楼锻炼。
他突然就想，看一看阳光洒在他们身上的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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