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5.三人
幽深的修道院长廊没有点灯，娜娜沿着石柱长拱廊走到了通道的尽头。
突然，她抬眼望了望窗外的明月，银白色的辉光穿过石柱的拱券，后哥特时期的石柱每一根雕花都不重样，墙壁上斑驳的壁画和墙角断裂的柱子在夜色下显得更加沧桑。
"他走了吗？"露娜背靠在冰冷背光的石柱上，她从黑暗中缓缓走出。
"嗯。"娜娜抿唇点头道。
"你到底怎么想的？露娜略带担忧的皱眉道。
"我跟他坦白了，因为我之前已经收下了马可的戒指。"娜娜垂下眼眸，粉白的小脸在月色下更显苍白。
"不是吧，你要订婚了？什么时候的事，你瞒得也太好了点吧。"露娜骤然惊呼，感慨不已。
"不过也好，毕竟'神甫'的身份太特殊，不是一般人可以碰触的，相较之下，小帅哥还是更靠谱一些。"露娜略微沉吟，抚着下巴深思道。
"嗯……我明白。"娜娜静静站在石柱边，右侧的光线照进来，柔和的月光洒在她的长裙上，恍惚有一种魂魄抽离之感。
"别怪我没提醒你，千万要跟他保持距离。我感觉，按照他今天这个态度继续下去，迟早会出大事。"露娜十分敏锐的抬眸道，她目光锐利，如同一把锋利的尖刀，直插娜娜今日被卡洛的彷徨所触动的内心。
"明天上午，节日庆典结束后我就离开，以后……应该不会再跟他有所交集了。"娜娜的眼瞳微动，她抿着唇，平时黑亮的眼眸颜色暗淡，她双手有些不安的紧拧在一起，单薄的身子在夜色下更显柔弱。
"算了，反正只要过了明天就好了，再说在阿西西圣城苦修的眼皮子底下，他应该也会知难而退。"露娜双手交叠抱胸，又原地踏了几步，谨慎的说道。
"嗯……"娜娜点头应道，但不知为什么，她脑海中总是挥之不去卡洛在听到她说要订婚时那一刹那的惊诧与茫然。
那时，他那如琥珀般的双眸在一瞬之间变得暗淡无光，他的面色猛地一沉，眼底弥漫着一股娜娜看不懂的复杂情绪，如同一口幽深的古井，透出一股令人心悸的阵阵寒意。
*
阿西西大教堂的下层。
整个一层圣殿都被笼罩在深邃神圣的幽蓝色穹顶下，这种特别的蓝色是由青金石蓝铜矿提炼而得，在18世纪以前都属于颜料中极为珍惜难得的奢侈品。
下层的十字交叉拱券比起上层更为低矮，此时只有主祭坛上方点亮了灯火，在忽明忽灭的烛火下，乔托在壁上所绘制的贫穷，圣洁，顺服和荣耀升天四幅寓言画显得十分肃穆阴暗。
卡洛手持经书，跪在龛前，他沉默的盯着圣方济各的石棺，朱塞佩神甫双手紧握，立在一旁。
"Maestro(老师)，我想我还是不懂。"卡洛眸色深沉，仿佛有浓雾遮盖住了他原本清亮的双眸。
"我的孩子，告诉我，你看到了什么。"朱塞佩神甫温和的注视着卡洛，他身上散发着一种独特的，饱经世事的坦然。
"这就像是All'inferno(身处地狱)，我仿佛被烈火所焚……"卡洛低声说道，他虽是跪着，却依旧身姿挺拔。
"不，好孩子，这只是像一个人的灵魂。"朱塞佩神甫的目光柔和，他缓声道。
卡洛微微抬头，他阴鸷的扫向周边的壁画，这些原本歌颂圣德的湿壁画在黯淡的烛火下显得狰狞，如同是一个个隐藏在黑暗中呼啸不止的游魂。
"神甫，您看到的，是怎样的灵魂？"卡洛眸色晦暗，他挣扎道。
"就像那些每天与你擦肩而过的人的灵魂。"老神甫略微躬身。
"可是我看到的只有黑暗……"卡洛的肩膀微微颤抖，他注视着古老的神龛和祭坛，心中仿佛听到一阵绝望的呻吟，在撕扯，在咆哮。
"还记得吗？'在黑暗中行走的百姓看到了光①。'"老神甫拍了拍卡洛的肩膀，泰然提点道。
"记得……'活在死荫之地的人必被光照亮。'"卡洛低声答道。
"现在，你看到的是什么？"老神甫再次问。
"是弥赛亚②来之前的黑暗。"卡洛说道。
"你害怕吗？"
"不，我的神甫，我不害怕。"
"好孩子,tutto passerà(一切会过去)。"朱塞佩神甫亲和的看了眼黑衣青年，面上逐渐显出笑意，他将卡洛从地上扶起。
"但是，我是受约束的……"卡洛托着老神甫的手，仿若失落地垂下了头。
"孩子，单纯的愤恨和热情是无用的，你需要的不是恨，而是爱。"老神甫目光深重，他幽幽然道。
"爱？"卡洛惊诧的仰起头。
"如果你对一桩事情有了体会，你就被它约束住了，如果你没有，那么，什么也不能约束你。"老神甫深切的直视着卡洛的双眼，一双苍劲的手紧紧的握着他的双臂。
"我明白了，您是正确的。"卡洛眼中仿佛又找回了一抹鲜亮的颜色，他沉声应道。
"铛~铛铛~~~"二层的钟楼敲响了悠长的钟声，古老的大殿升起回音阵阵。
听到钟声，朱塞佩神甫静默了片刻。
"老师。"卡洛问道。
"我们该回去了。"说着，老神甫就转过身，缓缓朝阶梯走去。
"好的，老师。"卡洛应声拿起经书，只是在离开圣殿前，他再次回眸望向了神龛旁的壁画。
古老斑驳的湿壁画在摇曳的烛火下肃穆庄严，灯影与壁画上的人影交叠，随着火光的跳动，似乎人影浮动，只是再不复刚刚可怖与狰狞。
"要有爱，而不是恨……"卡洛低声喃喃道。
黑衣青年独自站在空旷的下层圣殿，他早前繁杂的思绪似乎逐渐被理清，琥珀色的眸子重新透出清冽的光芒，一身长袍，卓然而立。
"Calro~~~"
通道出口传来老神甫的呼喊。
"是的，老师！"卡洛高声应道，他抱着经文，快步朝出口走去，一身黑袍如水般流动。
夜色静谧，古老的白色圣殿巍然挺立于苏巴修山上，待到明日破晓，盛大的节日庆典即要拉开序幕。
*
锡耶纳贝壳广场。
马可扶着面色略有些憔悴的劳拉在广场行走，晚上的Piazza del Campo(田野广场/贝壳广场)游人不多，除了临近市政厅的长廊内有店铺的灯火，整座城充斥在一种红褐色的复古色调中。
"Marco，你说你去见她了？"劳拉问道。
"是的，劳拉阿姨。"
"La contessa(伯爵夫人)，抱歉，我习惯了这样称呼，她一切都好吗？"劳拉提起阿莱娜，眼中闪过几分怀念又或是惋惜。
"是的，她很好……"马可眼底升起一丝浅浅雾气，他沉声道。
"那就好，这么多年没见，我很想她呀。"劳拉比马可记忆中干瘦了许多，似乎是被病痛折磨的。
"您知道那件事对吗。"马可陡然问道。
"不，我不知道。"劳拉知道他想问什么，当即矢口否认。
"您真的不知道？她没跟您说过？"马可不相信以劳拉和阿莱娜旧时那么亲密的关系，在那件事发生以前，她一点风声都没有提前得知。
"孩子，你别问了，我什么都不知道。如果上天可怜我，能够令我安静的度过，我将不胜感激。"劳拉说着，便沉下了双眸，她缓慢的朝暗巷中走去。
"您不要着急，我没有别的意思，我，只是想知道真相……"马可略带几分悲切的追问道，白衣少年的步伐也逐渐变得沉重。
劳拉沉默的停下了脚步，她回眸看向这个被她注视着长大的年轻人，半晌，才缓声道，"我只能够说，他们都是可怜人……孩子，不要去怪你父亲，也别去怪你母亲，好吗？"
说着，劳拉伸出手，轻抚了抚马可的额发，如同他小时候一般。
"好的，我信您，因为您也是我的半个母亲……"马可眼角微红，他握住劳拉瘦弱的手，在她手背上轻轻一吻。
劳拉苍白的脸上浮起一丝欣慰，但是很快，她又难受的咳了几声。
马可见状急忙搀扶她到避风的街道旁，两人伴着一路昏暗的铜灯缓慢的回到劳拉的旧宅，这个宅子不大，但有个方形的小院，院里种满了花草。
小城的建筑都是典型托斯卡纳式风格，民居建筑往往有着玫瑰色的墙面，高耸宽大的木横梁，和黄褐色的瓦顶。
"就到这里就好，孩子，你回去吧。"劳拉松开了马可的手，温和的说道。
"您……或许，还会回罗马小住吗？"马可停在台阶前，静静注视着她。
劳拉回过头望着马可湛蓝的双眸，沉吟了片刻，"你…是有什么人，想让我见吗？"
"是的……我想让您见她。"马可低声道，他微微垂眸，眼中洋溢着几许温情。
"你已经确定了吗？"劳拉的身形顿了一顿，问道。
"当然。"马可朗声道，他微微一笑。
"Perché ho già trovato mia unica amore。(因为我已经找到了我的唯一挚爱)"白衣年轻人露出可爱又迷人的酒窝，一双如水的蓝眸满载柔情。
星夜下的锡耶纳比白天更加内敛，曼吉亚塔楼的暗影在街巷中依旧清晰可见，塔顶骤然飞出几只白鸽，在乌黑的夜里像个意外的惊喜。
①出自《圣经·旧约》以赛亚书第九章第二节，“在黑暗中行走的百姓看到了光，活在死荫之地的人必被光照亮。”
②Messiah（弥赛亚），出自古犹太语，是希伯莱文“救世主”的意思，在基督教经典中的弥赛亚代指耶稣。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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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6章 第 116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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