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7.荆棘鸟
夕阳沉入远山丘陵，娜娜和卡洛也原路返回到了宫殿入口处的大广场。
皮蒂宫的广场是类似贝壳一般的环形半山坡，山坡的草坪上有很多旅客或者附近学院的学生，他们正惬意放松或坐或躺的在草坪上聊天。
黑衣青年与女孩平静的走在步道上，他们似乎是好友又似乎不止是好友，娜娜心中不宁，她有种古怪的直觉，但是她又无法与卡洛明言，因为她觉得问出这句话仿佛不尊重他的信仰。
"娜娜明天预备去逛哪里？"卡洛双手背在身后，略快步走在娜娜的身前。
"还没决定，要看露娜的意思。"娜娜看着他的背影，挺拔英俊的年轻人，正缓步前往老桥与广场相连接的石板步道。
"娜娜，你是不是还有一年半就要结束学业了？"卡洛这句话问的很突兀，问的娜娜暗暗心惊。
他为什么会如此清晰地了解她的学年信息，即便他是素描课兼职的模特，对于学院中每个学生的信息也不可能都知道的清清楚楚，除非，他去秘书处看过娜娜的入学信息。
"你，去秘书处查过我的资料吗？"娜娜迟疑了片刻，警惕的盯着他问道。
"猜的，因为娜娜说过，去年三月的时候来过这里。"卡洛笑着解释道。
"这样啊……但是不一定，学分修完才能确定，或许还需要两年。"娜娜面色缓和不少，自述道。
"然后呢，留在这里成为画家，还是回去？"卡洛站在老桥的桥头，望着青铜路灯照耀下阿诺河的粼粼波光，河面反光的水波纹映在拱桥底部粗矿的大石块上。
河风轻扬，他柔顺的浅金色发丝飞舞，颈上挂的银牌挂链也发出了金属碰撞的响声，如铜铃般清脆悦耳。
"我……"诚然因为马可的原因，娜娜是考虑过要留下来的，但是就目前来说，这并不是一件十分笃定的事情。
"如果娜娜你回家了，我想去探望你的话，会很遥远吗？"卡洛大约猜到了娜娜内心的纠结和偏向，他说着说着眼神就渐渐沉寂了下来。
令他倍感意外的是，娜娜闻言竟然捂嘴嗤嗤的轻笑了起来，卡洛迷惑不解的看着娜娜，微微蹙眉。
"据我所知，有位叫Alvaro·Semedo(曾德昭)的葡萄牙传教士，他在16世纪来到过我的家乡鲤城，并且留下了一本叫做《大中国志》的著作。"说着，娜娜看了看卡洛的银链挂牌，才继续道。
"而他在世时所修建的礼拜堂，至今还矗立在我家乡的Centro storico(老城中心)。"娜娜边笑边说。
"娜娜。"卡洛的眼中浮现出雀跃的小火苗，他的脸色从茫然的不可置信到闪过一丝的希冀和喜悦。
"如果你是指俗世的距离，或许我的家乡对你来说非常遥远，但是如果是这里，那么它不会遥远。"娜娜杏眼弯弯，她将手放在卡洛胸前的银链挂牌前，仿佛要轻拂却并没有碰触到物件，然后笑的很是轻松惬意。
卡洛痴痴的看着娜娜，看她眉目如画的笑颜，娜娜米色的长裙裙摆飞扬，乌黑的秀发随风舞动，一头青丝在夕阳下染上橙红的晕色。
"即便是一名Cristiano(基督徒)，也可以在娜娜的家乡找到归属，是这个意思吗？"卡洛的眼中亮晶晶的，满含意料之外的惊喜雀跃。
"当然，五六百年前的传教士，他们留下了许多详实的记录描绘过我的家乡。"娜娜微笑着点头应道。
"这真是令人意外的惊喜。"卡洛灿然道，很是激动。
"如果卡洛感兴趣，可以去查阅他们的著作。例如著名的《马可·波罗游记》里的刺桐港，就是我的家乡。"娜娜说着，想起那天在图书馆跟卡洛一起查阅资料的时候。
"Certo(当然)，我会的。"卡洛点头笑道，应承的飞快，眼中燃起一片热忱。
两人不知不觉，已经走回旧宫对面的暗巷当中，老城巷道的石板路已经被岁月打磨的光滑，甚至连经年的磨损也被岁月抚平。
路灯不太明亮，昏暗的路灯下，两人缓缓回到了娜娜居住的四角庭院。
"谢谢你送我回来。"娜娜站在民宿庭院入口，背对着拱门同卡洛告别。
"不客气，应该的，希望你今天过的开心。"卡洛眼神柔和的看着娜娜，抿唇笑道。
"嗯，早上领受了你和大主教祝福的圣水，下午又观赏了日落，我觉得今年应该都会很幸运。"娜娜笑盈盈的答道，她觉得这天过的无比充实。
"Anch'io(我也是)，今天能够跟你一起在老城散步，我很开心。"卡洛难得的露出一丝腼腆。
"卡洛，或许我不该多说这一句，但是，如果你不想成为修士，那就不要为了他人的愿望去勉强自己。"娜娜看着眼前面容清俊的金发青年，虽然二人相交不多，但是作为朋友，她更希望他是按照自己的意愿去选择和生活。
"嗯，我明白……谢谢你，娜娜。"卡洛略微低头，他光洁的额头被柔顺的金发遮住了些许。
"嗯，那么，再见。"
"嗯，再见。"
两人互相道别后，娜娜转身穿过拱门，踏上了大理石扶梯。
娜娜缓缓的走上长廊，她的身影在古老长廊的立柱间穿梭，女孩的侧颜在月色下很是皎洁。
卡洛的目光一直追随着她，从拱门到阶梯到长廊，直到女孩的倩影消失在夜色深处，黑衣青年才缓缓背过身，踏上归途。
星夜下的古老巷道，路灯晦暗不明，墙面斑驳满是历史的痕迹。
他只身走在暗巷，一边缓行，一边抚摸着胸前挂着的银链挂牌。
卡洛知道生活在人世间去追求神性，其实不过是一种幻觉，但是他却无法放弃来自罗马的机会，他仿佛是这个世界上的另一个于连，既纠结却又无法彻底脱下这身黑色长袍。
"无法得到的爱情，就如同永远禁止的荆棘鸟。"仿佛正应了这句话，似乎在冥冥之中，命运之神早已定下了对他的安排。
*
第二天一早的暖阳洒在了娜娜的被单上，她迷迷糊糊的睁开眼睛，窗边的阿诺河闪着耀眼的光芒，河面上的点点星光璀璨夺目。
"你醒啦？"露娜此时刚从楼下餐厅拿了牛角包和咖啡回来。
"嗯，我今天睡太晚了吗？"娜娜困倦的揉了揉眼睛，撑起身子坐了起来。
"嗯，九点半了，不过不急，我们今天随便溜达就好。"露娜笑着放下了早餐在娜娜面前。
"你昨天走了一天的路，肯定是累的不行，才会睡这么沉。"露娜边笑边共情道。
"对了，昨天，我跟卡洛聊过了。"娜娜想起昨天在**里花园两人相处的画面。
"你们聊什么了？"露娜有些好奇，她捋了捋裙摆，坐到了娜娜的床上。
"也没什么，一些历史。还有他说，修士需要控制**。"娜娜低声喃喃道。
"哎呀，他的修养真好，真羡慕这样有原则的人，令人敬仰。"露娜抚着脸颊感叹了一句。
"所以，或许只是我多想了，哈哈哈。"娜娜浅笑道，松了松紧绷的心弦。
"那当然呀，大概他只是把你当成了知己吧。"露娜了然道，点了点娜娜的脑袋。
"大概，我也觉得应该是这样。"娜娜抱着被敲的额头，笑着跟露娜打闹起来，两个女孩一时之间欢笑声不断。
打闹了一会，娜娜吃过早餐，正拿了衣物要去浴室更换，露娜突然轻声叹息，娜娜不解的看向她。
"娜娜，有时候我是真的很羡慕你。"露娜望着门边的娜娜，低声说道。
"嗯？"娜娜与她对视。
"你与他们的接触和交往，总是能带我们领略到更深刻的本地历史与文化。"露娜别过头，望着窗外和煦明艳的阳光，似是感慨，又似是艳羡的说道。
"是的，我也觉得很幸运……"娜娜喃喃道。
"或许我当初不应该选择留在米兰，小城市才是这个国家文化的根和灵魂。"露娜有些惆怅的说道，她面上闪过一丝困顿。
"别这样，露娜，米兰公国也曾是半岛上最强大的北方王国，它的文化同样厚重。"娜娜走前一步，安慰露娜道。
"唉，不提了，今天我们去看《三王朝拜》。"露娜抬头拂去愁丝，恢复元气道。
"好的。"娜娜点头。
露娜想去看的这副画，在文艺复兴的历史上，在艺术史的考点上都非常重要。
那就是Palazzo Medici Riccardi(美第奇·里卡迪宫)内的壁画，著名的《三王朝拜》也可以译做《三贤士的伯利恒之旅》。
它虽然取材自圣经故事中三博士来朝的典故，但是画中毫无宗教故事的踪影，它展现的实际上是美第奇家族的游猎郊游，画面中心骑白马的矜贵少年正是洛伦佐·美第奇，而他的父亲和弟弟也在壁画当中。
Alvaro·Semedo（奥伐罗·塞默多/曾德昭）,1585-1658，万历四十一年（1613）来华，明末传教士。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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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8章 第 78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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