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了早饭他们来到村子尽头的冷库，这里原本是一家石板厂，去年才拆了新建。
钢材搭建的大棚上漆着村名，挑高七米，置身其中感到十分宽敞。装在保温箱内的樱桃整齐地在高大的货架上排列，叉车流畅穿行其间。大棚另一侧是几个忙碌的村民，正在对三轮车斗里零散的樱桃进行分拣，并装入箱内。
冷库在大棚尽头，铝合金门板上贴着轻拿轻放之类的字样，内部不开放参观。
在横塘村的拍摄已处于收尾阶段，临走前乔溪看到某个村民正在弯腰抱起装满樱桃的泡沫箱，一颗樱桃不慎滚落在地，村民注意到了，放下箱子很珍惜地捡起来，用指腹抹去灰尘，小心地装进兜里。
他挪开视线，转身正欲跟上其他人的角度，却发现远处的山绍辉一直注视着他，接收到乔溪投来的目光，山绍辉对乔他点点头。
返程的车上乔溪习惯性地打开微信查看亲人的消息，一家人竟然各自分布在不同的地方，这样的家庭也是少有。
萨曼莎难得及时回复他。她有科夫曼陪伴，生活过得十分惬意，具体表现在每天使用电子产品的时间越来越短。
她说：“多可爱的樱桃。格兰维尔南部地区发生干旱了，最近樱桃价格非常高。”末尾还点缀着流一滴泪的emjio。
“不过草莓还是不错的。”随后她补充道。接着发来一张照片。
刚摘下来的迷你红色浆果，开着白瓣黄蕊的小花，包裹在翠绿的叶片中。这是格兰维尔森林的野生草莓，乔溪对它很熟悉。时间过得真是快，他走的时候还是漫天大雪，眨眼间森林里的浆果都成熟了。
“南部种植的草莓也跟着樱桃一起涨价了，”萨曼莎说：“所以我和科夫曼趁周末回了一趟森林，只摘了一篮子，但是储藏室里现在还能闻到这些野生小草莓的香气。”
乔溪也用emjio回复，挑了个笑着的表情：“玩得开心就好。”
“Colin，是不是要毕业了？”
“还有一个月，很快了。”乔溪说。
“这样啊，”萨曼莎那边显示正在输入了好一会，才回复道：“后天就是周五，Colin，能趁着假期来跟妈妈一起去摘浆果吗？记不记得你高中的时候我们一起酿的蔓越莓酒，这段时间也要准备起来了。”
乔溪想起地下室堆放的木桶，他的生日在冬天，在Z国的大学都念了一学期了也没成年，自然跟那桶果酒无缘。
虽然很心动，但乔溪还是婉拒了，说等到毕业了再回去陪她。
这次萨曼莎回得很快：“本来不想让你提前知道的……”
“算了，Colin，”她轻描淡写地抛下重磅消息：“妈妈要跟科夫曼叔叔结婚了，就在周末，这种时候怎么能缺少你呢？”
周六的下午乔溪落地格兰维尔，气温稍低，冰雪的寒意已然消退，但空气中还带着冷丝丝的棱角。萨曼莎和科夫曼在接机口向他挥手，他们还牵着一只狗，远远地乔溪分不清具体是一众雪橇犬里的哪只，但能看清阿拉斯加甩着的大舌头。
萨曼莎看起来没什么变化，她拉着乔溪的手，亲吻他的侧脸，把他搂进怀里。科夫曼在后面拽着激动得不行的狗，笑呵呵的，他倒是长胖了一圈。
科夫曼开车，一条绸带般波光涌动的河流相伴在道路旁，冷杉和落叶松层层叠叠，树冠在风中如海浪起伏。偶尔能看到公路旁闪过锈红色的旧工厂遗迹，跟白桦林交织在一起。
晚饭有煎三文鱼和黄油炒芦笋，都是科夫曼做的，萨曼莎说乔溪来得正是时候，昨天她才用口蘑和淡奶油熬了蘑菇酱，配三文鱼正合适。
坐庭院里的晚风凉丝丝地掠过身上，科夫曼很有眼力见地将空间留给这对母子，萨曼莎坐在秋千上轻轻摇晃。邻居家有个四岁的小孩，爸妈陪着在院子里玩耍，咯咯的笑声时不时传来。
庭院里很安静，这点声音就显得格外明显。萨曼莎像下定了某种决心似的问乔溪，有没有怨恨她，在他小时候最需要母亲陪伴时却缺了席。
“怎么会，”乔溪说：“就算有，这么多年也早忘了。”他站起身走到萨曼莎身边：“更何况，妈妈，我知道你那时没有照顾我的精力。别纠结这些了。明天结婚，想些幸福的事情吧。”
萨曼莎指给他看院子里的花楸树和鼠尾草：“你说得对——那些花木，都是科夫曼很多年前就种下的，当时我一味沉浸在失去你爸的痛苦中不肯走出，却忽略了身边可贵的真情。”
她的脸上浮现笑意：“好在我们不会浪费更多时间了。”
“Colin，你也是”她说：“对自己喜欢的人，千万不要犹豫，以免跟爱情擦肩而过呀。”
萨曼莎捏捏乔溪的脸蛋，调笑道：“到时候可就追悔莫及喽。”
“妈妈，您说什么呢，”乔溪只能朝她的方向倾斜身子：“我还没有心上人。”
“瞎说，”萨曼莎先是佯装被骗后愤怒，瞪他一眼，很快又胜券在握地扬起眉毛，伸手去摸乔溪口袋里的手机：“你还能瞒得过我吗？从下飞机开始就拍照，连狗也不放过，还经常打字，对着手机傻笑，Colin，你表现的太明显了！”
哪里有，乔溪觉得不可置信，他的记忆里根本没有这些事。他只是给闻钦发了路边的风景和雪橇犬的照片，简单期待了一下闻钦的回复。这个人已经断联第四天了，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回来。
“让我看看你的手机，说不定你的壁纸就是那个女孩呢。”眼见萨曼莎要把手机拿走，乔溪赶紧摁住口袋。唉，虽然他知道手机里看不出来什么，还是下意识做出了拒绝的举动，大概是有点心虚作祟吧。
果不其然，看到乔溪藏手机的动作后，萨曼莎的眼神多了点说不清道不明的笑意。她从秋千上起身，点点乔溪的额头：“Colin，你现在是真正长大了啊。”
萨曼莎一开始被勾起的愁绪已经烟消云散，她很有兴致地拉着乔溪进了储藏室，向乔溪展示她收藏已久的雕花面包托盘，雕刻着鸽子的水晶酒杯，有着班尼特人传统红金花纹的餐盘，以及柄部缠绕着葡萄藤的镀金刀叉，它们都会在明天的婚宴上发挥作用。
科夫曼早已细心地将它们收拾妥当，每一个细节都闪闪发亮，萨曼莎介绍餐具的时候他就靠在门框上，微微得意地看着自己的劳动成果被爱人托在手中展示，两个人有时眸光碰撞，于是相视一笑。他们摘野草莓的竹篮被精心安置在架子最高层的中心，每个进储藏室的人第一眼就能看到。
萨曼莎和科夫曼都是虔诚的教徒，婚礼在教堂举办。格兰维尔的教堂多呈现拜占庭式的建筑风格，奇数的圆形穹顶象征“神性的完全”，覆着金色瓷砖，在阳光下折射出天国的光辉。
乳白色的门廊上设有小型钟楼，钟声已经敲响，悠扬地回荡在建筑内，宣告幸福时刻的到来。
萨曼莎和科夫曼只请了最亲近的家人和好友，加起来仅十余人，两人在亲友的陪同下进入教堂，站在圣像前。教堂内点着大量蜡烛，两人身侧也各有一尊大型烛台，乔溪站在人群最前，透过摇曳的火焰，看到萨曼莎和科夫曼相向而立，科夫曼眼中饱含泪水。
萨曼莎穿着身着香槟色缎面婚纱，微微垂首，日光落在她身上，显得洁净慈悯，又带有神圣的意味。
神父宣读《马太福音》，三次为戒指祝福，在唱诗班古朴庄重的圣歌中，萨曼莎和科夫曼交换戒指，并共饮一杯圣酒。
科夫曼和萨曼莎紧紧相拥，神父宣告两人正式结为夫妻，他朗诵道：“主啊，求你使这对仆人在婚姻中彼此相爱，愿圣灵的恩惠常与你们同在；求你赐他们谦卑、忍耐与宽恕，让他们的家成为见证你恩典的圣殿。”
身着米白色披肩的女士早已泣不成声，攥紧了手里盛满花瓣的篮子，她是科夫曼的姐姐，两个人都是泪流满面，看来科夫曼一家都是感情充沛的类型。
在众人注视下新郎新娘牵手缓步走出教堂，萨曼莎没有显露特别激动的情绪，她抬头时略带恍惚，环绕着教堂的瑟尼塔河静静流淌，空气中裹挟着玉兰的甜香。
她笑着接受了亲友的祝福，发梢间还留着仪式上抛洒的花瓣，乔溪伸手替她摘了，萨曼莎将儿子拉至身前，把那束洁白的手捧花递到乔溪手里：
“这是幸福的传递，Colin，妈妈把它留给你。”
她仰头，他低头，两人才能对视。在过去，班尼特的孩子不论年龄，能独身一人杀死头狼就算成年，乔溪的身量已在不知不觉间远远超过了萨曼莎，但沐浴在阳光下，他橄榄绿的眼睛里依旧闪耀着蜜糖般的光泽。
还是个孩子，萨曼莎想，单纯又可爱的孩子。他未来的伴侣能保留他的这份纯粹吗？
乔溪不明白为什么盯着他看那么久，却也乖乖地没动，直到萨曼莎大笑着又捏他的脸蛋，她说：“Colin，妈妈也期待着参加你婚礼的那天。”
教堂外的草坪上设立了鲜花环绕的拱门，音箱中正播放着D大调卡农的经典旋律。身处这样的环境，乔溪竟也下意识地顺着萨曼莎的思路设想了一下他结婚的场景。
他没有宗教信仰，大概跟恢弘的教堂无缘，或许婚礼会举办在森林里，在鸟鸣和松涛声中，雏菊和铃兰铺就蜿蜒的小径，晚上就燃起冷焰火，也许还有萤火虫萦绕在周围。
而他的另一半……
不对不对，乔溪摇头甩开思绪。全是被萨曼莎影响的，什么爱情、对象，分明都是莫须有的事情。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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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章 第 18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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