萨曼莎的婚宴，乔溪只喝了杯红茶，不能参与到最后，他还要坐夜间的航班回Z国。
候机时他看手机打发时间，下意识就点开了和闻钦的聊天页面。向上滑动，最后一句话依然是他自己发送的，闻钦还是杳无音讯。
萨曼莎和科夫曼把十多只狗全带在身边，好在家里的院子够大，不过每天遛狗依然是个够累的活。
那天接他时俩人牵的狗是雪橇犬里的老大，这只棕色的阿拉脑袋上的白毛很像两颗爱心，乔溪陪它玩耍时专门拍了照片发给闻钦，因为捡到闻钦那天，帮忙拉雪橇回去的几只狗里面就有它。
乔溪说，这算是你的救命恩狗。
他一个人自说自话，孤零零的，形单影只。聊天框里道道绿色，不见回应。
真没意思，乔溪撇撇嘴，压下心头的失落。
凌晨一点落地，航站楼里的大灯调暗，玻璃幕墙外一片漆黑，行李箱滚轮咕噜咕噜，空调嗡嗡作响，甚至能听清远处飞机引擎的低鸣。
手机的震动显得格外清晰，乔溪动作迅速地掏出查看，只是新闻APP的消息推送。
好吧，他心想，谁会在凌晨联系朋友。再说，他也许还没忙完。
直到他悄悄打开房门，手机都再无动静。他怕吵醒熟睡的乔朋兴，轻手轻脚地收拾好自己，躺在卧室床上正要阖眼，屏幕忽然亮起来。
据说人只要真诚的期盼某件事，宇宙就会回应他的渴望。屏幕那端的闻钦身处某个洁白的空间，乔溪的眼睛还没习惯光线，用手背遮住眼。
闻钦先惊讶，紧随其后的是喜悦，看得出他有很多话想说，但开口还是抱歉：“我没想到你真的会接，打扰你休息了。”
乔溪起身把床头的小灯打开，轻声道：“我说过了我会等你。”
他仔细看了看闻钦的背景，好像是医院：“你又受伤了？”
“学地理，受点小伤在所难免。”闻钦倒是满不在乎。
乔溪笑笑，没接话，小夜灯变换着暖黄和冷白两种光效，他倚靠在床头，领口开着，锁骨的阴影深深一处漆黑，裸露在外的皮肤细腻白皙，睡衣堆叠着温柔的褶皱。
闻钦也安静了，胸口随呼吸微微起伏，他长久地注视着乔溪，好像要把这一幕永远烙印在心底，看得乔溪很不好意思地转过脸。
他听到闻钦不带任何修饰，直白地说：“我很想你。”
我也是——
乔溪在心里回答。
“你明天回来吗？”
“后天下午。”闻钦说了个时间，乔溪算了算，下班后立马去机场，正好赶得上。
“我去接你。”乔溪说。
闻钦看着他笑了：“白天再聊，快睡觉吧，”他哄小孩似的：“要有黑眼圈了。”
他嘴上说，我要挂了。可是手上却迟迟没有摁下结束键。
乔溪踩点去机场接人，人群逐渐散了也没看到心心念念的闻钦，他还以为错过了，低头发消息，余光瞥到一个一瘸一拐的身影。
闻钦拄着拐，艰难地朝他走着。
“你怎么，”乔溪忍不住哈哈笑：“啊，对不起。走得这么困难，怎么不坐轮椅出来？”
“开玩笑，”闻钦一挥手：“缩在小小的轮椅上？那多滑稽，还不如我拄拐呢。”
乔溪扶闻钦上车，这家伙不知道怎么把脚崴了，副驾驶狭小不好伸展，闻钦斜靠在后排，还有心情问乔溪知不知道往哪开，用乔溪曾经问他的话来逗他。
“当然，”坐在后排，只能通过后视镜看到乔溪的一双眼睛，那一瞬间四目相对，驾驶座上的人装作若无其事地挪开了视线。
下午七点过半，行驶在主干道上，正赶上道路亮灯。天边的晚霞尚有余韵，路灯朝着他们前行的方向逐渐点亮。
闻钦曾经在福建平潭岛见过荧光海，随着动作掀起的水流，荧光随之起伏，忽明忽暗，此刻他们宛如置身海浪。遇上红灯，乔溪微微降下车窗，夏风拂动他额前的刘海。
既然已经开车将人从机场接到家了，那么再多照顾一会，帮忙做顿晚饭也是相当顺其自然的事情。
冰箱上贴着闻钦从各地搜集来的纪念冰箱贴，外面装饰得满满当当，拉开来却什么也没有。
“毕竟一个人住，我又经常出远门。”闻钦拄拐噔噔噔地挪动身体：“倒是有NISSIN的杯面，之前买了很多，一年多了还没吃完。”
“就算囤吃的也别买单个品牌呀，吃腻了怎么办？”
“还好，”闻钦说：“我对食物的唯一要求是无毒。再说，你不觉得日清的包装很好看吗？”
“我的爱好是收集各种漂亮的包装盒，”闻钦带着某种莫名的信念，就好像意大利人信奉飞天意面神教，爱猫人士推崇地球猫猫教一样，说话也跟着铿锵坚定起来：“现在你是第二个知道的人了。”
乔溪想笑，真幼稚，但还是配合他的演出：“好的，我会保守这个秘密的。”
他紧接着道：“别去拿了，我来做饭。超市很近，我去买点东西回来。”
闻钦立马掉头，好像早就期待着这话一样折返沙发，同时满怀期待的发问：“太棒了，那我们的晚餐内容是？”
“黄豆炖猪蹄，吃什么补什么喽。”
闻钦当即正色道：“乔溪，很感谢你即将做出的贡献，不过我还是要纠正你。”
他说：“‘吃什么补什么’是民间流传很广的说法，但是从科学的角度来说，这种说法大多缺乏依据，甚至存在误区。”
乔溪还认真沿着他的话想了想，忽然福至心灵：“其实是你不吃猪蹄吧闻钦……”
乔溪先在电饭锅蒸上米饭，又随便抽了本书让闻钦打发时间。很快买了青菜和水果回来。
他洗净鲈鱼，在鱼身两侧各切几刀，抹上盐，鱼肚内塞姜丝，淋上料酒静置。趁这时他洗菜，五月是空心菜的季节，他手里这把更是鲜嫩。剥蒜、切小米辣，蒸鱼的同时炒菜，清蒸鲈鱼和清炒空心菜一同上桌。
闻钦要帮忙盛饭，用仅剩的一条好腿顽强站立。乔溪摘了围裙洗手，挖苦说小心把碗打了，闻钦则回：“那也没事，反正是我的碗。”
这两道都是省时间的简单菜，不过一番折腾下来也不早了。闻钦把最后一只盘子放进洗碗机，出了厨房没在客厅看到乔溪，却听到玄关有动静。乔溪已经在换鞋打算离开了。
“现在就走吗？”闻钦惋惜地说：“还早啊。”
乔溪打开手机，二十二点出头。
闻钦一计不成，转而调用别的理由：“可是我还想给你看看我收藏的巧克力盒。”
“明天再说吧，”虽然乔溪预想闻钦洋洋得意地展示他那堆玩意会是很有意思的场景，但是闻钦明天放假，而他还要上班。
打工人，打工魂。乔溪都有点佩服自己了。
眼见乔溪离门仅剩一步之遥，闻钦抬手竭力挽回，在一声“别走”之后，剩下的话语未经大脑审核就倾泻而出：
“自从你来过之后我就决定不再租房了。那些家具我都收拾得整齐，床单也定时更换，你可以直接去休息。”
闻钦说：“留下吧，家里有你的卧室。”
乔溪真的停住了脚步，但是还有些斟酌，闻钦乘胜追击：“而且晚上住在这的话上班近多了，步行就能抵达公司，不是很方便吗？”
乔溪动容了，亲手合上了那扇他刚打开的门。闻钦松了口气，虽然糟糕的是他对乔溪的吸引力比他的工作都低，但是乔溪还是留下了，不是吗，而这就是胜利。
走进卧室，果然如闻钦所说，这里的一切都被收拾妥当。家具上的塑料薄膜都拆了，床单也从纯白酒店风换成了温馨的米色，带着小雏菊，床头还摆着jellycat的紫色茄子。
而书桌上有一本摊开的大书，色调明丽，远看十分眼熟，乔溪走近了去看书名。竟然是阿科斯塔的影集，乔溪正是在还书的时候再次碰上闻钦。那个时候，他就注意到他手上的书了吗……
与桌子相连的原木书架也被摆满了，除了乔溪常看的摄影类书籍，还有三岛由纪夫等作家的经典文学作品。跟乔溪自己的书架内容高度重合，他疑惑回头，闻钦被拐杖架着，仍胜券在握地扬起眉毛：
“我在图书馆系统查了你的借阅记录，看到书架有没有似曾相识之感。当然，我肯定不能全准备你看过的，我有猜测你的阅读喜好，塞了些别的进去，睡前读一读吧。”
他是怀着什么样的心情，一点一点收拾这间卧室的呢？
乔溪回忆起和闻钦那个未成形的拥抱，在云海前牵过的手，在各个地方一起吃过的每顿饭。洗漱时他望着镜子里的自己，略有些心烦意乱地甩干手上的水。
两人互道晚安，走进各自的房间。
如云般的床铺带着恰到好处的温度，乔溪深陷其中。他不是内耗的人，说话做事也不拐弯抹角，有些问题既然暂时得不到答案，那就交给明天去解决吧。
乔溪很快在空气净化器作业的白噪音中沉入梦乡。在六岁的一个夜晚，他即将一个人坐飞机返回格兰维尔，睡前他回忆起萨曼莎红肿而流泪不止的双眼，对独立和成长的渴望在他胸口冲撞。
那天晚上他梦见自己变成一头猛虎，步若千钧，可踏过的地面连松针都不曾颤动，生灵万物从风中遥感他的气息，早早便四散奔逃。
而今晚，他看见自己背生六翼，如同炽天使撒拉弗，洁白的羽毛覆盖翅膀，在晨光中璀璨夺目、灿烂炳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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