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llen·Bauer警探最后吸进一口烟,随后将火按灭在垃圾桶的顶端。
她扯了扯衬衫,把边角塞进裤腰。两天没换衣服,衬衫摸上去手感有些微妙,Ellen闭上眼,反刍刚才的烟味,把烦躁压下去。但他们仍然在往上涌,几乎要从喉咙溢出来。所以Ellen感到恶心,呕吐**翻滚着,她开始怀念自己的药了。
这是她来基斯的第二周,完全没有习惯这座城市难闻的空气。
身后楼梯间传来脚步声,Ellen懒得回头,听到新人叫她:“Ellen警探,他们收拾好了。”
警探扭头,看向一脸傻样的新搭档。
“下次别用‘收拾’,把尸体说得好像剩饭。”她啧舌,挥挥手示意这姑娘快回现场去,“还有,你来找我,现场留人了吗?”
“……没有。”新人一愣,“呃,收集证据的人不是在吗?”
Ellen很想再抽一根,烟但她忍住了:“下次记得让其他人来叫我,现场一定要有警员在,这是常识。”
警探瞥了眼在垃圾桶上的烟头,它也对她回以注视。
是,我也觉得很糟糕。她无声地向它表示赞同。
“走,我们去看看。”Ellen说,往楼梯上走,“那可怜鬼是怎么了?脑袋跟肩膀分家?”
新人跟在她身后:“没有,但也差不多。”
接下来的两分钟,她前言不搭后语地向警探描述了那个可怜人的惨状。
Ellen思维发散地听着,大概只听进一半的信息。不过新人——她叫什么,Ruth还是Lyra来着——的说话方式就这样,思维跳跃,有用的东西一半都不到。
“……法医说,这种伤口应该是一次性造成的。”
楼层有点高,电梯还在维修,新人边爬楼梯边喘气,“但是她说很奇怪,因为看伤口形状,凶器应该是一柄很短的刀……那就是把刀插到底,然后一下划开伤口?真奇怪——”
“杀人狂干什么都不奇怪。”Ellen平淡地打断了她。
新人说:“啊……噢。”
“二十多岁的时候,我逮捕过一个家伙,他把他的女朋友吃得到处都是。我们开门的时候他可能太紧张了,所以他吐了出来,我全身都是胃酸跟碎肉块。所以,他们干什么都不奇——”
说到这里,Ellen停下脚步。
紧跟在她身后的新人听得专注,嘴微微张开。于是,她顺利地撞上了她上司兼搭档的后背,紧张兮兮地道歉,却没得到回应,连一句辱骂都没有。
这实在太反常了,所以她疑惑地探头,从Ellen身边探出视线。
然后,她就明白为什么警探不说话了。
那里站着个男人。
“那里”指的是楼梯与走廊相接的地方。走廊灯亮着,往下撒着柔和的、蜡黄的光。
那个男人站在那里,目不斜视地朝前看。他有一头金得近乎白色的头发,挺拔高挑得几乎得弯腰才能进门的个子,还有卷曲浓密得有些夸张的睫毛——
一言以蔽之,一个不该出现在凶案现场的,对于日常生活而言有些太辣的帅哥。
下一秒,这位帅哥扭头看了过来。
“抱歉。”
他开口了,声音像个音乐学院的大学生,“那边被围住了,我的房间在走廊尽头。我没法过去。”
警探沉默了半秒,这让新人感到安心,原来她也是会对着帅哥哑言的人。
“他们不让你过去吗?”
Ellen这么说,她迈过最后几阶楼梯,走到走廊上。
几个蓝外套站在警戒线内,肩并肩抽着烟,其中最老的那个还用烟头对房内指指点点。Ellen皱了皱眉。调岗过来几周,她大概知道这儿的情况有多糟糕,但没想到这么夸张。
她把他们赶走,又拉开警戒线放那人过去。他很有礼貌地道了谢,但没有立刻走向走廊末端。
他看向那间公寓,看了两秒,就被警觉的新人挡住了视野。
“你看上去有点好奇。”
出乎预料的是,开口说话的是警探女士。新人有些惊讶地看向她,看到一张工作状态的脸。
帅哥沉默着,用那双颜色很淡的眼睛注视她:“……嗯。”
嗯。
Ellen等候着他下一句话,可似乎除了这个语气词,这位年轻帅哥就没其他话可讲了。
她于是点点头,用同样的语气词回答他,勾勾手示意新人跟自己一起进屋。
房门关上后,Ellen踱步到那具尸体旁边。跟她半小时前看过的场景差不多,只是画了白线,摆上号牌,照片放在地上,可怜的家伙死得了无生趣。
Ellen蹲下,站起,观察许久。
直到警探停下来,抬头看她,沉默许久的新人才开口提问:“你为什么……”
“别问太多问题,Ruth。多看看。”
她想起来这姑娘叫什么了,“看完这里我们就去敲那个金发男孩的房门,你可以找他要电话,但我肯定他知道什么。”
Ruth的嘴又微微张开了:“呃,这是老警察的直觉吗?”
“你真不会夸人,小菜鸟。”Ellen回答她。
*
我又在做梦。这已经不新鲜了,对吧?
这次我坐在剧场里,被套在一件贴合得惊人的西装里,观看我老妈的歌剧。
噢,对,她曾经是个歌剧演员。
我没说过?好吧,现在我说了。
周围人鼓掌,我也鼓掌,周围人欢呼,我也欢呼,周围人发出嘘声,我也嘘她。而她站在那儿,头上顶着花,脚下砸着鸡蛋,她唱着歌,银色长裙让她看上去该被放在神殿里。
她站在那儿,不知道在给谁唱歌。
所以在下一次,当周围人鼓起掌来时,我停下了。
而她睁眼,用那对紫色的眼睛看向我。她看上去像在质问我为什么不给她鼓掌,所以我对她微笑,坚决不鼓掌。
那张美丽的脸因此扭曲起来,五官以我根本无法想象的方式扭曲,好像那副叫做农神吞噬其子的油画。她似乎对我没有对她鼓掌而很是不满,恨不得冲过来把我从头到尾整个吞下肚子。
我从没见过她那样,她总是优雅闲适的,总是带着舞台上的微笑。离婚那天是,火灾那天是,试图自杀并带上我那天也是。
让我来细说一下最后那句,你们都想听,对吧?她就是……给自己倒了杯酒,然后也给我倒了杯。最后她拉着我的手,割开了很长的一道口子。
那是出现在我身上的第一道疤痕,第二道出现在五分钟之后:她划开她自己,然后把烟按灭在我的肩膀上。
她还带着那种表情,她注视着我。
我依旧不鼓掌,在脑内回忆着她的笑容,并尝试在自己的脸上重现。
我早受够了,妈咪,你早该知道的。
在我不得不用梦来表达这点之前,你就该知道的。
*
工作日在三月十七日,具体时间是晚上八点。
当天五点三十,Richie从员工通道走进了将要举办晚宴的大楼,从电梯上到二十三层,领到他的适应生制服。
七点二十分,他站在杂物间里,手指夹烟,抬头看天花板。正上方挂着烟雾报警器,白色圆柱闪着红光,这让他暂时打消了抽烟的念头。
昂贵香烟不能抽,Richie就得通过其他方式让自己闻上去上流一点。这也不算难,他很清楚穿着手工西装的家伙们闻上去什么样,所以他从旁边的酒店顺来了半瓶无水洗手液。
Richie收起烟盒,把身上的廉价西装换成一套塔士多。他把衬衫夹扣在腿上,觉得丝绒外套或许有些吸睛。唉,就算是他对市长女士展示出的尊重吧。
这次工作的开销可不小,上述那套手工西装,崭新的手绘义眼,Richie甚至为此又认真剪了一次头发。还好报酬够多,还有额外补贴,不然他肯定亏本。
没办法,谁让他们必须混进一场慈善晚宴,而Richie又是三个人里看上去最贵的那个呢。
你说他就不能继续当侍应生吗?当然可以,那样这位拿钱客也能继续工作,但那身侍应生的衣服紧得Richie快把枪藏进胸缝里了,他可不保证自己能在那种状态下表现完美。
“噢,之前没见过你呢。”
走进会场的第一步,某位女士向他举杯,“真奇怪,我还以为我已经认识基斯城所有的蓝眼睛宝贝了。”
噢,那是因为我换了只蓝色的义眼,又给自己戴了美瞳,女士。紫眼睛太有特征性,我可不想被人认出来。
Richie对她微笑,随手拿起酒杯,伸手,说出一个随口胡诌的名号跟头衔,随后与她攀谈。
藏在耳道深处的耳机振动着,Louis在他颅内冷笑。
“对对,就这样,多跟她聊点艺术跟时尚,再适时用你那漂亮小脸笑笑。别让好不容易碰上的金主跑了,Richie。”
她的声音里夹杂着水声,正常,毕竟她在基斯城屎一样的排水系统里,再多点其他声音也不奇怪。
紧随其后的是Sanchez的叹息。他在抽烟,Richie听得出来,并且就算是这么一声表达无奈的叹气声,他也紧张得发抖。
Richie眨眨眼,低下头,对着清澈的酒液微笑。
跟这种女士聊天可不容易,Louis真是完全没学过交际技巧。
总有人认为上了年头的女士只追求一件事:年轻有魅力的男人所表现出的爱慕与痴迷。她们需要用这种鸦片酊来使自己迷醉,从而从无望下坠的衰老中挽救自己。
她们需要吗?分人。但抱着这种前提开启一段对话,就是自以为是,自大狂。好玩的一件事实是:百分之八十的漂亮男人都是自大狂。
Richie也是吗?一部分是,但他没有选择这么做。
他在这段对话里显然有些心不在焉,前言不搭后语,这让他显得疏离又故作神秘,但主要效果是很像精神病。这样更能融入当下的社交氛围——这正是他所需要的。
更换过两次长谈对象后,灯光渐暗,主持人挂着迷人笑容走上台,鱼尾裙摆摇曳生辉。
她时而看向提词板,时而加深她的笑容,最后她念出那个名字,在掌声中后退,把中心让给今晚唯一重要的那位女士。
Patricia·Toland,这个烂地方的市长大人。
“说实话,各位,我不喜欢演讲,从小就不喜欢。”
市长女士今晚穿着一套铁灰色的吸烟装,英俊又迷人。她如此开头,微笑下的白牙熠熠生辉,“但我又是个政客,该死,职业规划真不清晰啊,是吗?”
一片笑声中,Louis在耳机里低声讥讽:“当市长的好处就是有人给烂笑话捧场?”
你没看过市长选举吗?Richie无声地回应她。那位竞争对手的烂笑话可多太多了,跟他比起来,Patricia简直是妙语连珠。
令人惊奇的是,Patricia市长没说谎。
在之后的十分钟里,她的确献上了一场水平一般的演讲。水平一般得有些衬不上昂贵的音响设备。
那也没关系,因为会有不一般的事发生的。
在她说完最后一句话,掌声响起的那一秒,Richie叹了口气。
他扭头,朝身侧的某个男人感慨:“她真了不起。”
这是暗语,意思是计划中的骚乱没有发生,他们素未谋面的可怜同事一事无成,现在的时间已经算晚了,Louis得开启他们的备用计划。
“总他*这样。”
Louis如此抱怨,伴随着难以描述的金属碰撞声跟惨叫,“废物能不能别干这行?”
伴随着耳机里的谩骂声,Richie向不明所以的男人微笑,贴心提醒:“你可能会想捂住耳朵。”
“什么?”男人皱起眉,“为什么?”
Richie笑得更灿烂了,他捂住自己的耳朵,向眼前这位带着难看领结的男士颔首致意。
下一秒,那些昂贵的音响设备纷纷剧烈颤抖,以最大音量播放起黏稠失真的乐曲。乐声庞大汹涌,像泼进会场的腥绿沼泽。
男人慌张失措:“——*的,这是什么?重金属?”
是血碾啦。Richie耸耸肩。
Louis的爱好就这样,你得花点时间品味,待会还有枪击、血、内脏跟踩踏事件,值得期待。她制造混乱的手艺向来不错。
感谢她。接下来就是Richie的工作时间了。
*
敲门三下后,Ellen听到了脚步声。
等到房门打开,门缝里露出半张脸,警探才挑了挑眉,扭头对身后的新人说:“你想要吗?”
Ruth有些紧张:“什,什么?”
“他的电话?”
“呃,不……当然不。”
为了说服自己,她又重复了一遍这个否定词,并抓紧了手里的备忘录。
Ellen耸耸肩,扭头,跟那双银眼睛对上视线。真罕见的眼睛,像片流动的水银。
“晚上好,先生。”她语气轻松,“如你所见,我们是警察。但别紧张,我们只是来问问有关你可怜邻居的事,不用担心。”
“同一楼层死人了也不需要担心?”他问。
“地域特点。”Ellen耸耸肩,“报纸上都说,这座城市平均每个人就会死一两个邻居。”
虽然她也不肯定这点,毕竟警探女士才上任没几天。这座城市并不熟悉她,正如她不熟悉它一样。
Ellen停顿片刻,朝这年轻人伸手。他沉默片刻,也朝她伸出手。
两只手短暂地交握,为此,这帅哥不得不把门拉得再开一些。
这下Ellen看清他室内的布局了。
那里面普通到令人失望,是一间对于独居男性而言,太过干净整洁的普通公寓。洗衣机边旋转边大叫,洗的大概是他刚才身上的衬衫,毕竟现在这孩子穿着件淡蓝色的卫衣,休闲裤下的腿又长又直。
警探自我介绍:“Ellen·Bauer,基斯城三分局警探。这是我的搭档,Ruth·Sapir。”
“Greg·Fowler。”
给出名字后,他停顿了两秒,又补充职业,“作家。”
Ellen回忆方才那一眼,她的确在书桌上看见了一台打字机。
除此之外还有什么佐证?垃圾桶里的废纸,这个算数;难得一见的大量纸质书,勉强可以;排成一排的同一本书,还算可靠。
从表象看来,他或许没说谎。但谁知道呢?
警探惊叹道:“噢,一个活着的作家——无意冒犯,但你看上去不太像。怪刻板印象吧,你实在有张漂亮脸蛋。”
自称Greg的男人微笑起来。他靠在门边,额角抵上门框:“嗯,我也觉得。”
你表示赞同的是哪一句?不太像个作家,还是漂亮脸蛋。
Ellen在心里开着玩笑,嘴上继续着话题:“好吧,现在我们来谈谈你的邻居……”
“其实,我不认识他。”
“哦?”
“我不常出门。”
“作家那档子事?”
“嗯。”
Ellen微笑着点头:“能给我看看租房合同吗?”
Greg没有立刻去拿,而是眨了眨眼睛。如果他眨得再快一点,目光再游移一下,Ellen或许就会更怀疑他一点。
可他没有,他眨眼的频率缓慢又平静,视线落点也没变。
“您认为我在撒谎。”他轻声说,“Bauer警探?”
“不,这是必要流程。你隔壁的隔壁也被我这么问过,那老太太从一堆发票里翻出来的,边翻边骂我们是批皮狗,偷税金的无赖。”
她微笑着回答,“以及,拜托,叫我Ellen就好。”
Ellen与他对视,发现他的虹膜上长着放射状的花纹,像朵大丽花。
最后,Greg侧过身,示意门外两位:“抱歉。你们进来吧。”
片刻后,两位警察并肩坐在一张双人沙发上。
Ruth拘谨地收拢膝盖,生怕跟她的搭档兼上司有什么肢体接触。跟每个职场新人一样,她很害怕Ellen,每晚做梦都会梦见她在自己的考核表上写不合格。
作家在书桌抽屉里翻找一阵,拿来了警探要求的文书。
Ellen翻看后,抬头对坐到对面单人沙发上的Greg笑笑:“抱歉,咱们这行通常就得这么混蛋。”
“没有。”他平和地回答,“只是租房合同而已。”
“你在工作?”
“差不多。”
“这边的租金可不算便宜……你是畅销书作家?后面那一排书是你的作品吗?”
Greg侧头看了看她所指的方向,沉默片刻,随后摇了摇头。
“我是枪手。”*
他这么说,平淡地直视Ellen的眼睛。
“那些是我的一位顾客送过来的,他说那本书的出版也有我的功劳,算是纪念品。”
Ellen沉默片刻。
“……大贱人啊,这完全是在嘲讽你吧?”她咋舌,“《夜色》?我得记下来,之后在书店里我不会再给这个贱货作者半点机会了。”
Ruth停下笔,她有点犹豫该不该把这段写进去。
在她思索的间隙里,Ellen又随口问了几个问题,Greg一一回答。于是新人警察又忙不迭开始记录,笔尖摩擦得要冒烟。
中途,Ruth抽空抬头,瞥向作家的脸。
她说不好他是忍耐着烦躁还是单纯脾气好,那张脸平静无波,她看不出他的内心活动,只觉得他眨眼的频率真是稳定。
问完最后一个问题,Ellen站起身,与他握手后就离开了这间公寓。
出门后,她快步前行着,没能忍到下楼,就从外套里摸出烟盒来。
Ruth赶上她时,警探已经把第一口尼古丁吸进肺里了。她允许它放肆地在肺里游移,弥散进肺泡与血液里。
随后Ellen深叹口气,用烟头指指身后。
“从他开始查。”
她这么说,把烟塞回嘴里,叹息着摇头。
“那家伙绝对是个杀人老手了……真可惜,漂亮脸蛋只钟情糟糕的人吗?”
*一个只有中文才对味的同音梗。gunman跟ghostwriter(代笔人)在中文里都是枪手,所以Greg说自己是枪手也不算在撒谎……但Greg说英文,所以没这个效果捏。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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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第 4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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