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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3章 小海

【心意咫尺终相连,邦畿千里不能归】

冬日难得有暖阳,风亦不烈,大庆皇城各处张灯结彩,行云街和流水巷的店铺挂起红彤彤的灯笼,落子楼、藏馐食肆和喜妃酒楼门前争相摆起长摊,桌台上铺满红纸,专请书生来题写春联。过路之人熙熙攘攘,皆好奇地凑进人堆里,不消半刻便拿着新鲜春联和店家赠的油炸年糕,兴高采烈地从人堆里挤出来。

过两日就是正月初一。

靖海军大营这会儿也热热闹闹的,裴大将军昨日刚解禁复职,全员皆喜,又逢春节将至,今日一早郭林二位参领从上头领了年节的赏赐,正在一样样发给大家。

“多谢林参领,不过今儿怎么不见徵羽姐姐呢?往年发东西她也会来呢。”一位年轻的小兵领了赏赐,好奇问道。

另一位小兵拍了拍他:“徵羽大人今年都升为将军了,你往后可不能这么没大没小。”

林也参领笑了笑:“徵羽大人原本是要来的,但今早裴大人好像有点急事匆匆出去了,徵羽大人也就跟着一起去了。”

“什么急事呀?”那年轻小兵又问。

“哎呀,大人们的事你别多问。”身旁那士兵又敲了下他的脑袋。

年轻小兵“喔”了一声。

=*=

裴俊和徵羽赶到时,流光寺的僧人们都守在渡琼师傅床边。

他们见是裴俊来了,便与他打个照面,纷纷安静地出去了。

僧人们散去后,裴俊才看清床上的渡琼——他面色蜡黄,形容枯槁,双眼半闭,嘴唇微张,一只手伸出被子,露出半串佛珠。

裴俊立即走近,轻声唤道:“渡琼师傅,是我,我来看您了。”

渡琼缓缓睁大眼睛,微微挪动脖子,他一见裴俊,便长舒一口气:“老天保佑,公子平安了。我还以为,不会有机会再见到公子了。”他说着,干枯的手指在佛珠上转了转。

裴俊一听,立即坐到床边:“怎么会,我这就来看您了渡琼师傅,您现在感觉如何,哪里不舒服?我去请皇城的医官来。”

渡琼微微笑:“人到临了,反倒没有哪儿不舒服了,不用治。”

裴俊摇头:“怎么会..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人老了,就要生病。不生病,怎么死呢?”渡琼释然,问道:“我在流光寺住了这么些年,临了临了倒开始怀念从前的日子。公子,如今海上是否太平?这大庆国可有什么海寇来犯啊?你给我好好地、细细地讲一讲吧。”

裴俊点头:“暂时都是太平的。先前安柔的军船在海疆的分界线驻留,已被我带兵驱赶了,东璃的海寇也只有为首的伽蓝号前阵子找过点麻烦,不过都被徵羽解决了。”

渡琼问:“伽蓝号?当年的南柔一霸怎会成了东璃的?那为首者是谁?”

徵羽上前:“为首的叫夏沐昭云,是个东璃人。渡琼师傅,您知道伽蓝号?”

渡琼微微摇头:“夏沐昭云,不认得。不过,连伽蓝号都还在,那琼鲨号呢?”

裴俊和徵羽相视摇头:“琼鲨号?那个当年的西南霸主?倒是真没见过了。”

渡琼听罢,闭着眼睛,释然一笑。

片刻后,他睁开眼睛看向徵羽,又看向裴俊,微声道:“如今见公子这般安然无恙,姑娘也在你身边,我心安了。这流光寺,我也不用守了。”

裴俊不解:“渡琼师傅这是何意?可否告诉在下,您究竟为何要守这流光寺?”

渡琼的视线缓缓移向上方,盯着房梁空想一阵后,悠悠开口:“我这一生,比我想得要活得更久。前半生在家乡,家乡覆灭,我逃亡海上,以为从此不会有回归之日,没想到在海上漂泊五十年,最后还是回来了。”

他的声音和气息越渐微弱,裴俊俯身到他脸前才能勉强听见。

“回来之后,这流光寺竟然还在,我想着自己就要不久人世,就干脆躲进来。没想到又活了这么久,久到能再遇上你,还看见你有了如今的成就。公子,我这一生,已经活得够久、够值了。”

他长吁一口气,不再看向任何地方,模糊的目光里隐约出现一艘庞大的海船,船体外嵌着长短不一的鲨鱼牙,漆黑的船帆上是一朵秀雅的梅花。掌舵台边站着一位白衣少年,梅花锁自他腰际垂下悠悠而动。他的脸孔被白纱遮住,只露出一双凤眼。

十七岁那年,方小海随宁国四王爷陆允言乘碧穹号南下。在南柔岛,他结识了一位男扮女装的“小姑娘”阿琼。他,便是他往后一生的挚友。

十九岁时,方小海奉陆允言之命,带工匠前往南柔岛绘下天后庙图纸,后回宁国于皇城外择定一山,始建流光寺。

二十一岁,方小海奉命再赴南柔,归返途中却惊闻北方钟氏杀入皇城,宁国覆灭,四王爷遇刺身亡。

他逃离海上,幸被西南霸主顾鸣琛,即“阿琼”收留于琼鲨号,自此开始了长达五十载的海上生涯。五十年后,顾鸣琛因故身亡,琼鲨号内部四分五裂,于是方小海回到故土隐居流光寺,改名“渡琼”,再不出世。上山那天,他只带了一把梅花锁,那是顾鸣琛留给他的。

渡琼的眼皮越发沉重。他依稀记得那年上元之夜,花灯满街,五光十色中唯有一白衣翩跹。

“你明知我是海盗,却仍来赴约,你不怕我吗?”白衣少年问他。

他笑道:“一年之约,绝不食言。”

白衣少年笑了,笑容从凤眼中流露出来,鲜花般在脸庞绽开,连一旁的花灯都失了颜色。白衣少年朝他招手:“小海,我的船许久没靠岸了,你快过来,快带我四处看看。”

“好啊阿琛,我这就来了。”他点点头,于是二人携手,一同向着街上最热闹最耀眼的光亮走去。走着走着,那光亮化作白茫茫的一片。

“渡琼师傅..”裴俊颤声唤道,掉下泪来,徵羽轻轻去抚他的肩。

渡琼合起的眼角似有笑意,但那双眼再也不睁开了。

=*=

正月初五,徵羽一早便跑去裴俊府上陪他。午膳之后,大约快过未时,她拉着他兴冲冲地上街去了。

到了落子楼门口,徵羽道:“今儿迎财神,行云街流水巷的店铺都陆续开门做生意了。我打听过了,下午落子楼要演新年的第一出新戏。”

徵羽拉他走进去上了二楼,带他来到正对戏台视野最好的雅座,道:“裴大哥,你坐这里。”

说完,她自己也在他身侧坐下,又唤来伙计点了热茶和小菜。

裴俊静静坐着,不说什么话。

茶来了,徵羽刚伸手去倒,被裴俊轻轻按下:“我来吧。”

他递来热茶,徵羽接过品了品,道:“这茶比前两日我带给你的好喝多了,唉,也是因为我不会选茶,不懂怎么挑到好的茶叶。”

裴俊淡淡笑道:“你带给我的和今天喝的品种不同,风味自然不同。不过挑选茶叶这事不难,藏馐食肆的兰老板很懂这一套,他那儿还有不少从安柔运来的龙脑茶,味道十分特别。你若想尝,等看完戏我带你去看看。”

“好啊,那今天看完戏,我们就再去藏馐品龙脑茶,喝金风醉玉。”徵羽也笑道。看来今日裴俊的心情已恢复不少,不像前几日在府上,除了与拜年的访客礼貌寒暄几句,其他时候几乎不太说话,也不太笑,还时不时从那紫色锦囊中取出姑患锁发呆。

正因如此,渡琼师傅走后,徵羽每日都去裴俊府上陪他吃饭喝茶,为他的双手换药,与他练习腿功,午后拽他去林中骑马散步,傍晚回府再一同研读兵书。一连数日下来,她回家的时辰越来越晚,若非她府上的女管事好意提醒,她也并未发觉,只感到越发欣然。

楼下的戏开场了,恰逢正月迎财神的好日子,演的自然是欢欢喜喜的热闹戏。锣鼓声中,徵羽偷偷看向裴俊,见他盯着戏台目不转睛,她浅浅舒了口气。她低头去看他的手,那双手藏在宽大的衣袖里,衣袖不长露出指尖,是自然的血色,且都平和地放着,她这才放心。

徵羽环顾四周,楼上楼下的座位都已坐满,还好她带裴俊来得早,占到了最中心的雅间。这里头的桌子不特别大,总共可容纳四人,是两两相对的位置,徵羽和裴俊坐在一边,对面两个位置空着。

那天也是在落子楼,她梦见两个人,一个坐身边,一个坐对面。其中一人此时必无法出现,她盯着空位,思绪突然飘开:

不知千畿号上的春节是如何过的,倘若他和郑姑娘还在皇城就好了。

她伸手,缓缓放在裴俊的衣袖上,裴俊的手臂微微颤动。他转头看看她,见她目光仍在戏台上,于是淡淡一笑,伸来另一只衣袖将她的手合住了。

看完了戏,两人离开落子楼去往藏馐食肆,走着走着,迎面突然炸出一阵烟雾,还伴随“噼里啪啦”的爆响。

“小心!”徵羽一慌立即挡在裴俊身前,捉住他的衣袖牢牢护着。未及片刻,她便感到有人轻轻将她向后拨了两步,随后两眼一黑,视线被一片宽大的衣袖遮住了。

少顷,爆响声消却,眼前的衣袖也放下来,只听身侧道:“别慌,你看。”

徵羽朝前看,烟雾散了,原来刚才是几个小童在路上放炮仗,那炮仗品质太次,没炸响就点出了好些烟。

她转头,见裴俊的衣袖也沾了黑烟,顿时着急起来:“你的手没事吧?”她抓起裴俊的袖子撩开检查,“还好纱布没沾上脏东西,手指也没受伤。裴大哥以后千万别用手替我挡了。”

裴俊摇头:“炮仗离你太近,我怕他们炸到你的眼睛。而且,我的手已经好得差不多了,没事的。”他握住徵羽的手,徵羽感到一层温热的纱布柔柔地覆上自己的手背。

“真的不疼了吗?”她有点担忧。

“真的不疼了,我们走吧。”裴俊对她微笑道。

徵羽点点头,两人手牵着手慢慢朝前走。

去往藏馐食肆的路并不长,但今儿是各大店铺正月里第一天开门,街上的人比往常都多,大家都走不快,只能随着人潮一点一点地挪。要在以往,依徵羽的性子她早就发急了,可今日与裴俊挽着手,一步一步虽走得缓慢,但心里踏实,也走得舒然。

过了酉时,太阳落山,天色已暗,路两旁的店家纷纷挂起各式彩灯。走到行云街与流水巷的交汇处时,来自东西与南北的两股人潮交织在一起,徵羽顿时感到人从四面八方涌来。正在这时,她身边挤过一位满头银发的长者,这长者一路挤来,非要压到前头去。徵羽怕碰着他,连忙向右避让,这一避,她的肩结结实实地靠上了裴俊宽阔的肩膀,两人垂下的手臂紧紧相贴。

灯笼的亮光太刺眼,让她恍了神。

曾几何时,她与眼前这个人似乎也几番相逢在这样一个灯火通明、浮光十色的闹市,只是好像隔了很远很远,过了很久很久,久若隔世。

后背传来一阵温暖,一直延续到她的左肩。是裴俊在搂着她。

裴俊什么也没说,只一边轻柔地搂着,一边小心地向前,防止别人挤到她。徵羽抬头望着他的侧脸,不自觉地把头靠在他身上,随着他走。

亥时将至,藏馐食肆的客人们酒足饭饱,陆续离席,徵羽和裴俊饮过龙脑茶,用过晚膳,正坐在雅间里品尝金风醉玉。

“新的一年,愿裴大哥身体安康,吉吉利利,百事都如意。”徵羽端起酒杯。

“愿徵羽新春嘉平,长乐未央。”裴俊笑道。

“谢谢裴大哥。”

“刚才的龙脑茶你喜欢吗?”

“嗯,喜欢,那个气味很好闻,我很喜欢。金风醉玉也好喝,我们以后要多来这里。”

“好,”裴俊悦然道,“这龙脑茶来自安柔的龙脑香树,金风醉玉也是南柔岛的金椰所酿。你这么喜欢,以后有机会,我想带你去南柔岛看一看,如何?”

“好呀,希望以后天下太平,没有战争。这样我们就能有机会出海去安柔玩,而不是去打仗了。”

裴俊看着她道:“徵羽,我不在军中的这些日子辛苦你了。这些年在靖海军,也都辛苦你了。”

“这是哪儿的话?徵羽职责所在,裴大哥为何突然这样说?”

“以前在军中,许多时候我顾不上你,现在你当了将军,责任更重,往后若东璃安柔皆有战事,你我便要分别带兵各去一方,那时我更无法顾你..”

“裴大哥不用顾我,说到底,在军中我与林参领、郭参领还有其他兄弟皆是一样,裴大哥不用特意顾及什么。”

裴俊摇头:“在军中你是与他们一样,我不用特意顾你,但在这里,你是我今后的妻子,我若不顾好你,岂不是我的失职?”

徵羽的耳朵微微发烫,她垂下眼,低声笑道:“那我若不顾好你,岂不也是我的失职?”

“你已经顾得很好了,”裴俊握住她的手,“这几日你哪儿都没去,除了回府就一直陪着我。我知道你是怕渡琼师傅走了我难过,是不是?徵羽,谢谢你。”

徵羽抬头,关切地看着他:“那你现在好点了吗?”

裴俊浅浅叹了口气:“渡琼师傅与我非亲非故,但也相识了十几年。我十四岁第一回见他就觉得莫名亲切,后来每回上山,寺门口总有他盼着、等着,就好像家人盼我回家一样。他这一走,流光寺的山门今后再无人盼我了。”

徵羽抚了抚他的手背:“渡琼师傅的确待你极好,连姑患锁这样的宝物都送给你了。”

“是啊,他把姑患锁都给了我,我去过那么多回竟都没想过送他些什么。”他自责道。

徵羽立即安慰:“这不怪你,谁能想到渡琼师傅这么突然就..若你知道,你一定会早点报答他的,对不对?”

裴俊颔首:“你说得对,这天下之事总有变化,谁也想不到何事会在何时发生。”

一个念头闪过,他又立即道:“既然世事难料,徵羽,正月一过我们就成亲吧。之前的婚期因我而延,现在我解禁了,不如就趁着东璃和安柔还算平静,我们早点完婚,你意下如何?”

徵羽看着他,用力点点头。

=*=

立春,东海。

千畿号上,郑保儿一身素衣,正指挥众人将前几日过节的灯笼与红纸撤下。

没一会儿,许康一袭白衣,睡眼惺忪地从舱室里走上来,大家都与他打招呼。

他走到郑保儿身边问:“起这么早,用过早膳没?”

郑保儿笑道:“当然。我本想叫你一起吃的,见你房门关着,就知道你还在呼呼大睡呢。”

许康一摆手:“我睡觉可不打呼噜。你等我一下,今日立春,我去给大伙熬些红豆桂圆粥,暖暖身子。”他转头望了眼四周,见红纸都被撤下,便道:“保儿,谢谢你。”

“那你可得再谢我一次,因为元宝都叠好了,还是双份的。好了,你快去熬粥吧,我等着喝呢。”她摸摸许康头顶的辫子,敦促他快去厨房。

“那我再谢谢你。”许康对她眨眨眼,欣欣然下去了。

许康来到厨房,熟练地淘米、洗豆、生火,待熬出一锅浓稠的红豆桂圆粥,他提起木勺,一勺一勺舀进木桶里,又吩咐手下备好碗勺,随他一起上甲板分给大家。正要离开厨房,他猛地想起什么,于是折返,打开台面上的那罐冰糖,捻起几大块放进桶里,用木勺搅动。

“随我上去吧。”他提起木桶,对手下道。

关上门前,他又回头看了眼那罐冰糖。

用不着专门留一碗不加糖的了,徵羽不在这里。

也不知这个新年她在大庆过得可好。

愿岁并谢,与长友兮。

她能明白吗?

他心问道。

用过了粥,许康带众人站在甲板上,在高台上摆好牌位,牌位下搬来一只巨大的铁盆。盆里放置纸元宝二百只、纸钱六刀,盆外插香三根,铺水果与酒四样。

午时将近,上方天晴,海面无风,时辰到了。

他取出火折子点燃盆中的元宝与纸钱,火苗窜大,众人正身跪立于牌位前。

许康对着牌位连磕三个响头,喃喃道:“义父,当年是康儿不孝,未能给您送终,康儿心里一直很后悔..您若有什么未了的心愿,一定要托梦给康儿..”

他抬头,望着牌位上“经海年”这个名字,恍惚再次见到义父那张儒雅却消瘦的脸。

“少主,我想,老大走了这么些年,虽不能魂归故里,若真回来看望我们,要是看到少主愿意对着他的真名上香祭拜,一定会很开心吧。”这时,一位东璃长辈上前来道。

“玉长老。”许康应了一声。这位东璃长辈名叫玉生泉,是当年义父手下的十四位得力干将之首。

许康凝视着牌位上的名字,陷入迟疑。

玉生泉见他不太愿意,便不想他为难,于是道:“不过,老大当年是以经海年经大掌柜的身份收下少主,少主从小到大与之相处的都是经大掌柜,祭拜经海年也是理所当然,全看少主您的意思。”

许康环顾四周,思忖一番后道:“玉长老所言有理,九年来收留我、教授我的人虽然是开荣阁的经海年,可开荣阁已不在,我也已经离开大庆,身在这千畿号上,应该祭拜的自然是沧波昼了。”

玉长老欣慰颔首。

许康又对他道:“玉长老,在挽袖山的密室里,我见过刻着义父真名的牌位,是您为他刻的吧?如今还在吗?”

玉长老明白他的意思,于是取出牌位交给许康:“少主,您亲手为他放上吧,老大若能看到这一幕,一定会高兴的。”

许康小心地接过牌位,将它紧挨着“经海年”放下,再次俯身磕下三个响头,众人亦再度对着“沧波昼”的名字行跪礼叩拜。

祭拜过后,众人散去,许康仍静静在祭台边坐着。

“还在想你义父吗?”郑保儿靠近道。

许康深吸一口气,望着那两个牌位缓缓道:“九年前,义父突然病了,一直咳喘不止,请来许多大夫都看不好。当时我很着急,除了替义父看顾开荣阁的生意,便是陪在他榻前,一步也不离开。”

郑保儿在他身边坐下,安抚道:“你如此孝顺,可天下之事总有变数,没能为他送终也不是你的错。”

“不,原本是可以为他送终的..”

九年前的深秋,那一天,许康早早忙完开荣阁的事,去医馆取了药,在街上买了束沁人心脾的鲜花。他提前回到经宅,蹑手蹑脚来到经海年的门外,正想将那束鲜花放在义父的床头,让他闻一闻新鲜的花香,缓解身体的不适,却听见房中传来义父与几位掌事交谈的声音。

他们的声音原本极小,奈何许康年轻,耳音极好,将他们的对话一五一十、一清二楚地听了去。待几位掌事开门出来时,正巧无意踩在被丢弃于台阶的花朵上,远近却什么人也没看见。

当晚,有人目睹许康走进经海年的房中,不久房中便传出争吵,随后许康夺门而出,消失于黑夜。

打那以后,许康手上的事务突然变得很多很繁忙,忙到他时常赶不回经宅用晚膳,甚至有时整宿都睡在店里,连他手下的几个小伙计都觉得奇怪。

转眼便是立春。

许康在开荣阁用过晚膳,又把账目盘了两遍,这才慢悠悠坐上马车。回到经宅,他穿过长廊与小径往自己屋走,路过义父的屋子时,见房门敞着,灯烛亮着。这些日子他回家虽少,却也知道亥时义父早该休息了。

许康想了想,快步走进去。

踏入房门的那一刹,宅子里所有的仆从都低头默立在经海年的床前。

“我太久没去看他,久到不知他已病得那么重。要是那天我没有故意在开荣阁待到那么晚..”他哽声着,将头埋进双膝。

郑保儿见他如此伤怀,眼中也露出忧然之色。她抚着许康的发辫,又抚着他的脊背,与他一同默然静坐。

半晌,许康微微抬头,从怀中掏出绣帕擦掉眼泪,继续道:“他们找来换寿衣的师傅,叫我按那师傅的吩咐,亲自为义父净面、洗脚。我看到义父的脚踝上有一块刺青,是一条蛇的形状。”

郑保儿沉默片刻,道:“初初认识你时,旁人都传言开荣阁的新掌柜不顾昔日恩情,老掌柜一去世就将十四位得力的伙计驱逐出门,那时我就不信你会做出那种事。”

许康苦笑:“表面上看,义父一去世,我作为上位者立刻把他的老部下尽数赶走,不仁不义,其实我是为掩人耳目。既然是东璃大海寇的旧部便不能被官府发现,留在开荣阁并非长久之计,我便将他们偷偷转移到挽袖山藏起来,帮我管理船队。不过我这么做,不但是为他们的安全,也是为了自己,因为我只想好好地在开荣阁做生意,根本不想与东璃海寇沾上关系。”

“你什么都没说,但还是完成了你义父的遗愿,他在天之灵一定不会责怪你了。”郑保儿拍拍他。

“所以那一刻,你才真正确定了他与乌岳泉号的关系?”

“算是吧。”

“不过那时我并不确定我义父就是沧波昼本人。义父在大庆向来待人和善,对小孩子尤其耐心,可相传沧波昼无恶不..”他说到一半,不再说下去。

“可就算在从前,老大也从不杀孩子。抱歉少主,恕在下无意偷听你与郑掌事交谈。”身后传来玉生泉的声音。

这一句倒令他生出疑问。他回过头,起身掸去衣袖上的浮灰,一并将郑保儿扶起,然后对玉生泉道:“无妨玉长老,您说义父从不杀孩子,可大庆水师提督程有炎的二儿子当年正是被乌岳泉号绑去,还在那里丢了性命,程有炎因此找我寻仇,还对我酷刑折磨,几乎要了我的命。这么大的事,我想他应该不会弄错吧?”

“程有炎,”玉生泉仔细回想了一会儿,“嗯,这个名字我是有印象,不过少主真是误会老大了。当年那个孩子在船上哭闹不止,老大头疼得厉害,就让一个兄弟给那孩子吃了点安睡的药,剂量很小,根本不会致命。谁知后半夜那孩子突然断气了,老大不信,还特意找来船上的大夫查看,大夫说那孩子本就在吃药治病,这安睡的药恐怕与他长期服用的某一味药相冲了。”

“竟有这样的事?”许康不可置信。

玉生泉点点头:“确是如此。老大虽不喜欢孩子,但见那孩子死在他船上,那个母亲又抱着孩子嚎啕大哭,哭哑了嗓子,眼睛也几乎瞎了,他心里愧疚,觉得十分对不起那孩子。后来在海上遇到少主呼救,见少主与当年那孩子年纪相仿,便想都没想就救下了少主。”

许康愣了愣,苦笑道:“那我岂不该感谢程有炎的儿子,义父对那孩子愧疚,日后才会救我,还将我收为义子好生照料、悉心教导。若不是那孩子,我九岁那年恐怕就..”

“少主,老大这一生没有孩子,却一直把你当作亲生儿子。他病重时你不愿见他,他还责怪是我们说漏了嘴,让你知道了他的来历。少主,老大原本是不打算让您涉足乌岳泉号之事的啊。”

听到此话,郑保儿表情也复杂起来。许康脑海中翻起千丝万绪,不知该作何回答。半晌,他终是干笑两声,释怀道:“原来这一切皆因我无意听了去。也罢,若我不知此事,恐怕程有炎找上我时,我还死得莫名其妙。既来之,则安之,如今开荣阁不在了,义父将火蛇印留给我,我成了这千畿号的主人,自然要将这二十艘挂着千畿旗的战船护好,将你们都护好。”

玉生泉欣慰道:“少主能将得失向轻了看,将境遇往好了想,今后一定能在更广阔的天地有所作为。少主在海上邦畿千里,千金散尽定会复来。”

郑保儿道:“玉长老说得是。这段日子我们也算休生养息了,要想重振旗鼓,须另寻赚钱之道。可现在别说大庆皇城,就算大庆海疆我们也是回不得的。我刚收到来自大庆的信,自康哥出逃以后,大庆立刻加大了禁海令的力度,一旦发现私人出海经商或与外商贸易,立即没收全部家产,充军西疆。”

“这么狠?看来这大庆,我果真是想归也归不得了,”许康冷笑一声,转念道,“不过放眼东海,除了大庆还有许多地方能做生意。”

“比如?”郑保儿问。

许康道:“我已与阿方索商定一致,由我们做向导带佛郎机商船去东璃贸易,我来当他们双方的通事。日后可再培养些会说佛郎机话的兄弟,这样既可从东璃赚得白银,又可与佛郎机人换取新式火枪等武器。还有,谯明岛地处大庆与东璃的分界,大庆不会随意派兵前往,我们战船与人数众多,可将那里作为一个贸易据点,继续之前那些与东璃和安柔的生意。”

郑保儿与玉生泉皆表赞成。

“对了保儿,你刚说收到从大庆传来的信,除了加强禁海令还有别的消息吗?”许康问。

“确实还有一个消息,”郑保儿顿了顿,道,“徵羽姑娘与裴大将军重定了婚期,在二月初一。”

“二月初一。过完正月便要成婚了吗?”他喃喃道。

他身后是挂满广域山海旗的战船,有了火蛇印,他可邦畿千里,纵横东海。

他身前是大庆的方向,东海茫茫,相隔甚远,许康举起西洋望远镜,却怎么也望不到大庆。

创作大多数时候加速人的衰老,偶尔使人容光焕发。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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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3章 小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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