换上绯红深衣,浅淡浓郁的不同绯红层叠绽放,少女绝艳如牡丹。六幺呆呆看着,只觉纤细身姿带着几分冰雪般的高洁空灵,终与人间富贵殊异。义孊取来幂蓠亲手给少女带上:“章台素来奢雅,女乐出行装扮比照新京闺秀。义妹现在还不能露脸,我让六幺陪你。”
义孊回了琼花阁,六幺与少女同乘一辆四围幔幕垂垂的油壁香车,缓缓驶向章台街。
“这是绮陌台。”六幺将窗推得半开,透过垂幔指给少女:“往前还有飞仙坊、醉梦轩,与琼花阁并称章台四大女闾,现在都被媚香楼抢了风头。”
少女一路看去,对章台街推崇的风格大约有了底。
香车快要驶出章台街时,媚香楼现于眼前,整座楼披红挂彩,一群穿着俗艳、交领开至胸前的女子站在章台街入口,大声招揽路人。
“穿成这样也不怕冻出毛病。”六幺皱眉:“如此装扮简直章台之耻。”
少女将车窗完全推开,在垂幔后仔细观察媚香楼前的女子,只见她们高矮胖瘦各不相同,与章台其他女闾精挑细选的女乐相比,容貌并不十分美丽,脸上画着浓妆笑容僵硬,揽客时嗓门巨大十分卖力。
“媚香楼也不知道从哪里凑的人,”听着清晰的揽客声,六幺嫌弃的不行:“笑起来哭丧似的,话语雷同毫无意趣,也亏那些贵人能入眼。”
在六幺的嫌弃中,陆续有平民装扮的男人进入媚香楼,个个脸上带着兴奋。
“这些人以前都不路过章台街,都不敢往里看一眼,都是低着头匆匆而过,现在也能堂而皇之进入女闾了。”六幺皱着眉头道:“那些贵人怎么受得了与这些人同在一处寻欢?”
正说着,就有两名女子为了争抢客人在街上大打出手,楼上的窗子被推开,女乐和一些平民装束的寻欢客簇拥着几名贵人,观看两女争斗,众人依窗哄笑:“再打热闹些,贵人有赏。”贵人的下仆从窗中撒下大把钱,楼下两名女子打得更欢。
女乐娇声软语,恭维之声此起彼伏:“贵人赏钱,谢贵人。”
围绕在贵人旁边的平民装束男子有样学样,纷纷掏出钱袋往外撒钱,女乐也像对待贵人一样又是拍掌又是欢笑,大讲吉祥话:“君慷慨,君豪迈,今日钱出手,明日入斗金,跟随贵人运亨通,万贯赀财八方来。”
六幺不禁冷笑:“章台是温柔乡,更是消金窟,这些平民能有几个钱,也敢学人漫天撒钱?只怕不久就要把身家性命全搭在媚香楼中。”
少女收回目光关上车窗,在车壁上轻轻敲了敲:“去附近最大的质肆。”
质肆经营典押放贷,新京能作此行当的商人无不背靠官府,识得不少朝臣。
消瘦清俊的男子一踏入质肆,商家立刻笑脸相迎:“林太傅,上次质押的那本孤本典籍已经到期,不见人来赎。至宝待有缘,连上天都要将此孤本留给太傅你呀!”
“既然天意如此。”林清芝微微一笑:“我便赎此孤本吧。”
商家正招呼林太傅,一辆幔幕垂垂的油壁香车停在了质肆外。
这样雅致精巧的香车,必是名门闺秀出行,不能让普通店伙接待。商家不断向外张望,林太傅将商家举动看在眼中,道:“我不急,君请便。”
商家告了罪,请林太傅一旁落座,使人奉茶,又将近期收取的质押典籍呈给太傅品鉴,一切安排妥当后,才往外迎接袅袅娜娜走下香车的两名闺秀。
两名闺秀一服白,一服绯,均带着幂蓠看不到面貌;服白者姿态端庄身形曼丽;服绯者纤腰一握足下微跛,行动间雅韵独特,犹如白雪映红梅,越发娇艳嫣然。
商家满面惊喜:这样高贵美丽的闺秀难得一见,必有横财天降!
林太傅望了绯衣少女一眼,随即收回目光低头细看典籍。
“贵女驾临,蓬荜生辉。”商家笑呵呵迎上去:“本肆有已经死当的珍稀珠宝,出自西京旧贵,用料扎实式样巧夺天工,制作这些首饰的工匠大多没能熬过战乱,以至技艺失传。如今除了质肆,再也找不到此类珠宝首饰,堪称世间独绝,二位贵女可有兴趣?”
服白者很有兴趣:“既如此,拿来看看。”
商家取来死当珠宝供服白者挑拣细看,服白者品评做工式样,甚是挑剔,声音不时传入林清芝耳中,扰人清静,林清芝正想告辞改日再来,一直未曾开口的绯衣少女忽道:“我想看看最近质押的田产地契。”
雅言清正,婉转温柔,故都毁于战火后再难听闻。
林太傅不由自主,再一次将视线投向绯衣少女。
冬日的深衣重重围裹,绯衣少女仍然身姿窈窕,楚楚动人:“我家欲置田庄,要挑几块好地。”
不想一名闺秀竟会提出置田买地的事,商家愣了一下,随即大喜:这等不谙世事的闺秀最好哄骗,上好的买卖!
林清芝眉头微皱,放下手中典籍默默关注。
“只要近期质押的。”绯衣少女强调道:“很早前质押还不能出手的,定有缺陷,就不用拿出来了。”
林清芝闻言不禁摇头一笑:这少女有些精明……可惜囿于闺阁见识,只怕还要被商家哄过。
果然,商家口若悬河赌咒发誓,质肆留下的都是绝世好地,只因种种不巧才滞留至今,那些地比最近质押的要好上千百倍:“……至宝待有缘,连上天都要将这些好地好房留给贵女你呀!”
绯衣少女果然囿于闺阁见识,被商家哄住,道:“既然天意如此……那就都拿来看看吧。”
林太傅无语凝噎。
商家兴高采烈捧出一沓契约,少女略过泛黄纸张先看最近质押的契约,纤细洁白的手指飞速翻动,随口问道:“怎么最近质押的都是些小田小地?”
“近来质押田地的多是平民,被媚香楼女乐勾了魂,假充贵人花钱如流水,都来这里变卖田产房屋了,还做梦只是周转一时,将来发了大财就能赎回。”商家边解释边摇头:“这些田契地契尚未到期,看了也不能赎买。贵女还是看看之前质押的田地房产吧,之前多是破落高门前来质押,样样都好只是价钱略贵。”
少女有一搭无一搭地翻起以前质押的契约,随口道:“置办田庄除了房地,还需不少庄丁仆妇,我家庄丁足够只缺仆妇,商家可知哪里能买到数量足够的仆妇?我只要容颜姣好的适龄女子。”
“质肆不做这等生意,但是城外……”商家热情讲解中忽然感受到一股视线,一扭头看见林太傅微皱眉头看着这边,想起大萧刑律对买卖良家的处罚,商家立刻摇头道:“我也不知道能在哪里买到仆妇,贵女得多找找了。”
放下手中契约,绯衣少女道:“今日未能如愿,憾甚,我们改日再来。”向商家作辞,拉着服白女子向肆外走去。
二女经过清俊男子时,林清芝展开手中典籍,缓缓吟咏:“‘今当凶年,有欲予子随侯之珠者,不得卖也,珍宝而以为饰。又欲予子一钟粟者。得珠者不得粟,得粟者不得珠,子将何择?’”
绯衣少女脚步一顿,扭头看向林清芝,淡淡道:“先生拿错书了,此话出自《说苑·反质》,并非先生手中这本。”
“有感而发罢了。”林清芝收起手中典籍,并不看绯衣少女:“当此之时,随侯珠不如一钟粟,若有余力,何不赈济灾民?”
服白女子看都不看林太傅,对绯衣少女道:“此等腐儒理他作甚,我们走。”
林清芝摇摇头,不再多说。
两名女子走出肆外,正要上车,路旁一名消瘦乞丐手持破碗走过来:“行行好,给口吃的吧。”
服白女子拉着绯衣少女掩鼻退后:“你别过来,站远些不要动——我会掷钱到你碗里。”边说边取出钱袋解开。
乞丐摇摇晃晃向后倒退,还没站稳服白女子已掷来几枚铜钱,乞丐慌忙伸碗去接,铜钱落入碗中不断响起“叮咚”声,几个大动作后乞丐突然抱胸倒地,呼吸急促,表情痛苦。
服白女子慌了手脚:“喂,你怎么了?快起来,莫讹人!”
林清芝放下典籍,快步走出。
绯衣少女比他更快一步,蹲到乞丐身边令其躺平,以掌根按住乞丐胸骨下方,有节奏地不断按压,反复叮嘱:“按我的话调息,呼、吸;呼、吸;呼、吸……”
商家跟着林太傅走出来,见状跌足大叫:“哎呦呦,这怎使得,这怎使得,这乞丐太也肮脏,看着像水患灾民溜进城中!贵女,快快放手,灾民怕有疫病,别被过了病气!”
“此非疫病,而是心悸病发作。”绯衣少女用力按压乞丐胸骨,并不放手:“呼、吸……”
乞丐跟随少女的话调息,呼吸节奏逐渐平稳,绯衣少女耗力按压,此时说起话来微微有些喘息。
“我来。”林清芝挽袖蹲到少女身边,接力按压:“呼、吸;呼、吸……”
绯衣少女将按压交给林太傅,站起身对商家道:“肆中可有丹参、麦冬?”
她说话温柔有礼并不如何强势,却让商家忘记这乞丐肮脏或患疫病的隐忧,点头道:“有有有。”
“我买了。”绯衣少女道:“烦您引路,我要用丹参、麦冬熬煮舒心安神的汤药。”又低头吩咐林清芝:“等他缓过来还须保持安静,避免剧烈情绪和举动,等下去医馆请大夫前来就医。”
林清芝手上不停,唇边微露笑意:“你懂医?”
绯衣少女愣了愣,竟然有些犹豫:“大概吧……不记得了。”
没想到她会如此回应,林清芝也愣了愣,抬头望向少女,却只见绯衣一晃,少女不再理他,跟随商家走入室内。
待绯衣少女捧来安神汤,大夫已赶到质肆,正夸赞林太傅:“不愧是师从方鸿儒的林太傅,学识渊博临危不乱,方能救此心悸之症,在下佩服至极。”
“学识渊博、临危不乱的不是我,是这位姑娘。”林清芝让出位置,绯衣少女蹲下给乞丐喂药。林清芝看着少女背影,目露赞赏:“我不通医理,只是按这位姑娘所说而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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