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晚的森林里,安静的行进着一队人类。
这是一队从北边败退下来的雇佣兵,编制已经残破不堪,还不到十人,其中还有不少伤员。他们两天前终于从寒冷荒凉的雪境进入了诺斯河谷,甘冽的河水和可燃的柴火终于能让他们得到了一些修整,幽深的河谷与密林也挡住了追兵的脚步。
寒冷、伤口、恐惧,让这些人类疲惫不堪,领头的队长权衡再三,终于下令今晚扎营休息。
他们卸下沉重的武器,尚还有余力的人去森林中打猎捡拾柴火,剩下的人开始安置伤员,准备生火做饭。干粮所剩不多,他们也只能祈祷出去打猎的两个人能多带些猎物回来。
队长奥利弗坐在河边的一块大石头上,看上去忧心忡忡。他的部下过来向他报告队伍的情况,他们前一天又损失了一个人,是被追击的雪精灵刺客杀死的,此外还添了新的伤员,再这样下去,如果还没有接应,他们马上就要撑不住了。
奥利弗没有说话,良久,问了一下:“伤员的情况怎么样?”
部下摇了摇头:“被雪精灵的冰凌所伤,伤口已经冻伤溃烂,现在浑身发热,估计撑不过今晚。”
“货物怎么样?”
“倒是没受损。”
奥利弗点点头,身后传来了一些响动,他回头看了看队伍,见人们正围着猎手刚打来的两只雪兔,看来今晚能有肉吃了,人们疲惫的脸上终于出现了一些振奋的神情,他却皱起眉头,嘴里轻轻“咦”了一声。
部下连忙问:“队长,怎么了?”
“打猎的两个人都回来了,捡柴火的去哪了呢?”
一片乌云飘来,挡住了月亮的光辉,茂密的河谷森林顿时陷在一片阴影中。空气中不易察觉的吹来一丝冷冽的风,然而被雪精灵追杀多日的奥利弗已经成了惊弓之鸟。他脸色骤变,抽出随身佩剑,大声喊道:“是雪精灵!准备战斗!!”
刚刚歇下的队伍顿时乱成一团,一阵惊恐的咒骂和金属的碰撞声音之后,周边霎时间变得静了下来,只余诺斯河哗啦啦的流水声。
“这帮畜生……”奥利弗低声咒骂着,“都出了雪境了,还不肯放过我们吗?”
突然,从河流上游的方向传来了一阵歌声,肃杀凌厉,带着极重的杀意和寒气,现在远非冬天,树还绿着,并不是河谷下雪的时候,但随着这歌声的响起,天上竟开始飘起了细雪,且眼看着有愈下愈大的趋势。
部下也抽出剑,护在奥利弗身边:“现在我们该怎么办?”
“顺着河流的方向撤退,距离河谷出口已经不远了,我就不信到时候出了河谷他们还会追来,到时候其他的精灵或人类就能帮我们打退他们。”
部下将奥利弗的话吩咐下去,于是一队人开始向河谷口的方向撤退,他们带着伤员一路跌跌撞撞的行进,但风雪的速度远比他们要快,雪精灵似乎也意识到了这是最后一次打败他们的机会,因此雪精灵的攻势也带着些许决绝的意味,不要命般的唱着雪之歌,眼见那歌声越来越近,四周的狂风暴雪几乎让人类迷失了方向,连就在近前的诺斯河都找不到了。
奥利弗自知无法保全所有人,于是下令让队友放弃伤员。
“那货物呢?”部下问。
“废话,当然带着,不然我们是为什么来的?”
“可是……雪精灵不就是为了这些……”
“带着。”
“是!”部下也不敢多言,挥手打了个手势,抬着伤员的人便将不断央求咒骂的伤员丢了下去,高烧昏迷的人转眼间便覆上了一层薄雪,有腿伤的人却不愿坐以待毙,紧紧的抱住了旁边一个人的脚,那人本想跑,却摔了个狗吃屎,回身便和伤员扭打在一起。
雪精灵的行动冷酷迅速,奥利弗现在可没什么时间和心思管其他人的死活,他一秒都没停留,咬牙领着剩下的人继续快速行进。
刚走几步,身后的几人便被呼啸的风雪团覆盖,风雪中隐隐现出雪精灵的身影,还有他们那令人胆寒的冰雪之歌。
更近了!马上就要被追上了!
他们行动的速度已经到了极限,眼看马上就要被冰雪吞没,奥利弗的眼前却突然闪现出了一点暖光。
那竟是一栋小房子。
奥利弗和带着货物的部下对视一眼,两人便心照不宣的带着队伍向那个风雪中唯一的暖光奔了过去,他们上了一座木桥,跨过了诺斯河,终于到达了木屋的门前。
风雪在桥头的地方停下了。
奇怪的是,雪精灵似乎颇为忌惮那个方向,追在他们身后的夺命风雪和歌声竟然渐渐减弱了,待他们跑到房子前,漫天的风雪竟然完全停止了,只剩下阴沉的天空,仿佛雪精灵暴怒的余波。他们心有余悸的回头,看见山间密林里有两个雪白的人影,正怨恨的看着他们,却没有再前进一步。
见他们并不打算回去拯救困在雪中的队友,那两个白色的幻影也放弃了,不甘心的消失了。
逃脱雪精灵的人总算松了口气,他们定了定神,发现所在的地方已经是河谷口,河谷之外一片平原霍然开朗,诺斯河在这里向东南和西南分出两条支流,而在河岔处,便是他们刚才看到的、那栋窗口透出灯光的建筑。
有人想返回去看看同伴,奥利弗却拦住他摇了摇头,那人也只好不甘心的收回了重新踏上木桥的脚,他知道队长的判断没错,以他们现在的状态,回去也只是送死。
于是他们转向了刚才风雪中看到的唯一的光亮。
那是一栋半旧的双层木屋,看样子是个供旅人们休息的驿站,门口高悬的木牌上爬着一棵茂盛的藤蔓,藤蔓铺满了木牌,竟然开着不同颜色和种类的花。木屋后有几间房舍,屋边花草丛生,虽然是野生的,但种类和配色看上去却像是被人精心设计过一样精致和谐,木屋旁的圈舍圈着几只牛羊,养的膘肥体壮,马厩内两匹马也都吃饱了,正在懒懒地站着。
门内不断传出乐声和欢歌笑语,间杂着几声醉汉的喊叫,看来一楼被当成酒馆来使用了,他们一靠近窗户,便立马闻到了烤肉的香气。
“好像是个歇脚的驿站?”部下不确定的问,“只是……”
他心有余悸的回头看了看河谷的方向:“这鬼地方怎么会有个驿站?”
门口没有任何文字招牌,奥利弗若有所思的望着门口爬满藤蔓和鲜花的木牌子:“这是木精灵的驿站。”
部下唾了一口,紧了紧腰间装着货物的皮袋子:“怎么又是精灵,不过还好是木精灵,这些没种的东西还是挺欢迎人类的,没准还能让他们帮忙把那几个倒霉蛋找回来。”
奥利弗不置可否,略微仰头示意几人进去,他们一路又冷又饿,还刚刚受到了惊吓,的确需要好好休息一下。
“那河那边那几个……?”
“落在雪精灵手里,自求多福吧。”奥利弗叹了口气,放弃他们也是不得已,佣期马上就要到了,如果不能尽快将手里的货物带给领主,他们日后的生计就都成了问题。
奥利弗和自己最得力的部下落在最后,他们进门前互相对望了一眼,然后心照不宣地点了点头。
门一开,他们就被扑面而来的食物香味和愉快的乐声淹没了,酒馆里热闹非常,客人约摸十人左右,有精灵也有人类,房屋正中心点着篝火,篝火上架着锅具和穿着烤肉的架子,一个精灵乐师在篝火边演奏着一首欢快的普通曲子,惹得不同桌的陌生客人也一起笑闹跳舞,有人注意到了他们的到来,乐声也没有停止,而是友好的为他们让出了角落处的大桌,其他人则继续喝酒玩乐。
这里虽然偏僻,但地处河谷出口,又是三族精灵领地的交汇,也算各种通路的交汇点,平日里什么人都有可能经过,因此虽然奥利弗一行虽然形容狼狈,一看便是遇上了什么事,但也并没有人对他们指指点点。
酒馆内只有一个十岁出头的人类男孩在帮忙传菜照应,他衣着普通,满脸是汗,忙得不可开交,看样子也不可能是酒馆的主人。客人有半数都喝醉了,在场的精灵也是不好武力的木精灵和风精灵,他们对奥利弗一行毫无戒心。
奥利弗打量完酒馆里的人,心里大概便有了数,他们现在还剩下六个人,从目前的情况看,酒馆里的人根本不是他们的对手。
他们的任务是要尽快将一批珍贵的货物运回南方的人类城邦沃姆尔城,队长奥利弗是没落的贵族,欠城主一大笔钱,便只能做雇佣兵来维持生计,如今他们为了这次任务付出了惨重的代价,虽然货物现在成功到手了,却已经身无分文,因此他们急需钱财、干粮和马匹让他们尽快南下。
雪精灵虽然暂时撤退了,可保不准会卷土重来,到时候这个小驿站可抵挡不住雪精灵的怒火。
所以这个驿站……虽然看上去不太富裕,但至少也有一些钱粮,还有两匹马,虽然不知道那马是驿站的还是客人带来的,不过有总比没有强。于是奥利弗立马打定了主意,他手指在桌上敲了敲,身边的同伴一看老大的眼神,多半也就懂了,毕竟为了生存,在路上打家劫舍的事他们也没少干。
忙碌的男孩陀螺般的给他们上了一盘黑面包和烤肉,还有几杯啤酒,虽然比不得城里的珍馐,但对于饥寒交迫的他们来说无异于人间美味,他们风卷残云般吃完了食物,便开始蠢蠢欲动起来。
“你们从哪来啊?”旁桌的人打着酒嗝跟奥利弗搭讪,“你们身上怎么是湿的啊……嗝!快来火边烤烤!”
奥利弗扯了扯自己的衣服,的确有不少水渍,他思索了一下答道:“是身上的雪化了。”
“噢……对对!我想起来了,你们进来的时候……身上都是雪,怎么回事?外面下雪了?现在也不是下雪的季节啊?”
邻桌的人勾起了他们不甚愉快的回忆,再借着酒劲,他们的胆子也大了起来,奥利弗看时机差不多了,便给部下使了一个眼色,于是当场便有人拍了桌子,骂骂咧咧扯开嗓子悲愤的大吼了一声:“是雪精灵——”
音乐声戛然而止,人们纷纷看向他们,然后互相议论起来,男孩慌张地跑过去打开窗户,河对岸白茫茫的雪景顿时映入到人们的眼中,此时天上的乌云已经消弭无形,月亮的光辉重新洒满了河谷,那不合时宜的肃杀的白色像是一片伏在河谷中的噩梦,让人们不禁想起了关于雪精灵的恐怖传说。
“雪精灵……真的又出现了?”一个恐惧的人类颤着声问到。
向奥利弗一行搭话的人连酒都吓醒了:“这都下雪了,还能有假吗!他们不仅出现了,还追到了这!”
然而没有人注意到,在他们惊讶的间隙,奥利弗一行人熟练且默契的分散移动到了酒馆的各个角落,待包围圈形成之后,奥利弗走到篝火边,拽着精灵乐手的衣领,将其从椅子上一把抓起,然后扔到了人群中。
有任务时是雇佣兵,平时就是穷凶极恶的匪徒,他们纷纷露出了爪牙抽出了武器,要将这个温暖快乐的小驿站洗劫一空。
人群传来惊呼,像羊群一样被他们赶到一起挤成一团,他们完全不知道发生了什么,连传菜的男孩都吓呆了。木精灵乐手尝试唱出精灵之歌,却被剑指鼻尖,便立马住了嘴,见他如此,其他的精灵也不敢轻易尝试了。
奥利弗敲了敲桌子,示意大家静下来。
“诸位,我们来自南方人类城邦沃姆尔,你们刚刚也看到了,我们正是为了讨伐邪恶的雪精灵而来,好几位弟兄惨死在雪境,如今我们损失惨重,急需钱粮回去整顿,恰好途径此处,就只能向诸位借上那么一点了,不过我向诸位保证,只要你们不反抗,乖乖拿钱出来,我们绝不会伤害你们。”
人们都被吓得缩成一团,没有人回应他,奥利弗很满意他们的反应,他抓过刚才给了他们黑面包和烤肉的男孩,逼问他:“驿站的钱在哪?值钱的东西在哪?”
男孩吓得浑身发抖,他不敢直视奥利弗,但是他摇了摇头。
奥利弗有些生气,他拽着男孩瘦弱的胳膊,恶狠狠地问:“你的主人在哪?这驿站是谁的?钱呢?”
男孩被吓哭了,但依然摇着头不说话。
奥利弗脸上挂不住,抬手就要向男孩脸上扇去——
驿站大门突然打开,刚才负责抵着大门的部下狼狈地摔倒在地,那个部下身形壮硕,虽然不是战斗能力上最拔尖的,但也不是轻易能被人推到的人。
推门的人力气是有多大?
“谁?!”奥利弗将男孩扯到自己身后,戒备地拔剑对着门口。
门外现出两个人的身影,他们逆着月光,上身形状膨大,格外奇怪,河谷的劲风灌进门内,带着冰雪的寒意和树木摩挲时的飒飒低鸣,一股寒意顺着脊背爬了上来,奥利弗紧张的握紧剑柄:来者是精灵。
见对方也不说话,奥利弗咬牙挥着剑冲了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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